□ 遠山含黛
我在外面的世界,想你
□ 遠山含黛

親愛的三姐:
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春夏之交的微風吹拂著不知憂愁的柳絮漫天飛舞,坐在辦公桌前抬眼望去,一片新綠,郁郁蔥蔥。遠處,隱約有幾個在城墻上騎自行車的身影朦朦朧朧,紅的,白的,點綴在高大的槐樹冠中。
我又想起了你,三姐。若是你看見了這番景色,該作何感想?
你是看不見這景色的。自從小學五年級被病魔纏身,這世界就宣判了你的無期徒刑。它太過殘忍,不立即讓你解脫,它折磨你,折騰你,把你牢牢地禁錮在老家院子的方寸之間。
即使你見了這景色也不會驚訝吧,不過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不過是一個懶散、閑適的午后,這樣的時光對你來說太過平常。無數次,我看見你坐在窗前摘菜、洗衣服、發呆……你從未獨自走出過老家的范圍。柴米油鹽,自有嬸子買來;衣服鞋襪,嬸子會領著你一起去鎮上的集市挑選——她還會記得給你帶上一瓶藥片,以備不時之需;婚紗照,也是在鎮子上的照相館里照的,說實話,你那清澈的眼神和俊俏的臉龐不僅讓照相師傅驚嘆,也讓我這個做妹妹的嫉妒。結婚前,我還見你逛過一次集市,不是和嬸子,而是和未來的姐夫。哦,你的約會也只是在鎮上的集市完成的。
那次約會,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來,我坐地鐵、坐火車、坐飛機,上班、求學、出差……我都會想起家中的你。再后來,我也有了男朋友,我和他手拉著手,游歷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們嬉笑、吵鬧、分手、和好。再再后來,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做飯、打掃衛生、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刷牙……我的腦海中總會不經意地浮現出你跟著那個男人的樣子:穿著八成新的粉色衣服,臉上混雜著幸福和羞澀的神情,聲音脆脆地和我寒暄。
三姐,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總對你懷有一種愧疚之情。也許,是因為我一直身體健康,求學、工作、婚姻都一帆風順?也許,是因為我遠走故鄉,扎根于大城市的土壤,實現了你無法實現的愿望?可是,這難道不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應該,也都能夠實現的生活嗎?
三姐,這是命嗎,你信命嗎?我想你是不相信命運的。要不然,你也不會先后嘗試過佛教、道教、基督教和所謂的氣功而終一無所獲。可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又是什么力量使然呢?
你曾幾次問過我外面世界的樣子,三姐,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它燈紅酒綠,充滿誘惑;它遍布機遇,好像無所不能。你所能想象的一切,外面的世界都可以為你提供。可是,你不必羨慕,也不必遺憾。在這花花世界里生存,需要太多的勇氣。城里的路雖寬,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也很遠;城里的樓雖高,普通人一個月的收入甚至買不來一塊方磚;城里的燈雖亮,照不見的地方也隱藏著更多的陰暗……親愛的三姐,我在城里奮斗了整整十年,也只不過換來在這個溫暖的午后安靜地想你。
別以為我是在安慰你,三姐。我知道小弟最近正在收集能治療你病情的醫院和名醫,我也在關注著。科技如此發達,你的病總會有辦法治療。等你痊愈了,我一定帶你來這個傳說中的十三朝古都看看。
等千帆看盡,最后我們想要的,也只不過是這樣一種平凡卻踏實的日子。
心疼你卻從沒說出口的妹妹
(摘自《看天下》2016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