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朝蓬
1
而朝旭卻回到家里賦閑起來了。
在這難得的等待團里分配崗位的日子里,朝旭每兩個小時花八十元錢請了教育學院的數學副教授和英語專業的大學生來輔導自己的高等數學(二)和英語。
在考試前,朝旭還沒做完數學的三套模擬試卷,想放棄算了,反正去也考不起。
江英鼓勵他說:“去吧!復習這么長時間了,考試費也交了,不考白不考!”
考場上,發生了戲劇性的情節。
卷子發下來后。前面的試題都認不到朝旭。朝旭就放棄,結果放棄到了最后幾道題,倒有幾道題能做,就做了,做完了反正也沒事就倒回來再看,竟然有幾道認到了,做了它,再看,又有幾道認得了,就從后面往前做……結果,把整張卷子都做完了。
考試成績出來了,還考了個七十六分,通過了。底子是初中沒畢業的朝旭覺得知識對人真是公平,從不偏心,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你對他用心,他就愛你回報給你令您欣喜的成績。只是自己明白這個道理時,已是人大樹高的成年人。
朝旭最想把這些道理告訴自己的孩子:爸爸如今的蹉跎,又何嘗不是少年不努力的結果呢?!
四月中旬,團里的干部調整到位了,朝旭對此毫不知情。
五一前的一天他突然接到干部股電話說“吳政委找你!讓你盡快到他辦公室去!”
朝旭站在吳政委辦公室門,誠惶誠恐地立正站好,報告、敬禮!
吳政委今天看起來好像格外的輕松似的,他的笑容很夸張……
政委突然收了笑容,聲音低下來了,似在沉呤:“團里知道你是個老實、肯干,也有不少基層帶兵經驗、又剛中培過,這次干部調整黨委準備把毛教導員交流到省軍區任武裝部副部長,準備把你放到機維大隊任教導員,你很適合在那個位置,這能發揮你的長處……但沒想到今年軍里交流到省軍區的干部少,毛教導員沒走成。他沒動,你的正營也沒批下來……但黨委還是想把你放到航空大隊先代理教導員,先在那干著,讓其它團領導也好了解你,以后毛教導員的位置空出來了,還有機會……”
朝旭心里的擔心終于成了現實,諂媚的笑容僵硬在風中,朝旭的世界瞬間變得凍徹寒骨……
“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我真沒想到!!既然組織沒有真正要考慮使用我,何必讓我去中培浪費資源?一年多前我去中培時,機關說報我的調正營的方案,我打電話、寫信向你訴說我的苦衷、我的心愿,希望組織給我一個能延續我政治生命的機會,給我一個能在部隊繼續工作的理由……這一年多,團里調過三次干部,調了三四個正營職政工干部。機維大隊沒位置,難道我就不能在其它政工崗位調正營嗎?為什么每次調職到我這就調不動呢?!這些年你是看著我成長的,每次調職都是正步走。現在我副營滿三年了,該按部就班調整了,還不成……軍里規定三十八歲以后不再進行政副團了,我今年上半年三十七了,就是今年下半年我能晉正營,明年就能調副團嗎?這可能嗎?!你信嗎?!集團軍有任職不到一年就提拔的嗎?有是有,但那不是我。我還有希望嗎?組織上這種安排讓我……”朝旭憂傷、悲痛著瘋了一般、歇斯底里地說……
吳政委的臉色早變成了豬肝色,用很嚴厲的聲音喝止朝旭,“你是不想讓我再替你考慮了嗎?你要是這樣想,我就沒話說了?!”
朝旭很想喝出命去大吵一架、大鬧一場拂袖而去罷了……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領導的這個決定,已經判了他“死刑”。即使下半年調了正營又能怎么樣,憑我不到一年能調團職,做夢吧!除非自己的老丈人也是個將軍,可能嗎?
吳政委的聲色俱厲還是讓朝旭住了口,但表情卻像是在哭……。
“你想去航空大隊就去,不想去就回家休息。隨便你!”吳政委狠狠地拋出這句話。
愁眉苦臉地朝旭苦腦著緊張地思考著,不去又怎么辦呢?真與吳政委對抗嗎?回家休息嗎?!
朝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團里的,他只記得離開時頭一次沒有給吳政委敬禮……
回到家,朝旭傻了似的坐在小臥室的書桌前……
江英送完孩子學英語,回來開了門,看到黑乎乎的屋里坐著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地朝旭,也不知他這樣坐了好久,嚇了一跳,邊開燈邊大呼小叫地喊:“你咋不開燈呢?”
一開燈江英看到朝旭竟然是淚流滿面,大吃一驚,心疼地走過來用手撫摸朝旭的頭。朝旭的身子就像抽去了骨頭般往椅子下滑,抱住了江英……如泣如訴地說:“老婆!您辛苦了一年帶孩子、操持這個家讓我去上學!我卻不爭氣……我對不起你!”
江英像母親抱住孩子一樣,抱住朝旭任由他在自己懷里任性地哭泣……
2
江英是個善良單純的女人,她不太明白自己的丈夫為何會如此傷心。自己的丈夫不是好好的嗎,再過幾天就要去上班了。她早就想讓他轉業。轉業多好啊!好多比朝旭還年輕的干部都想走了,轉業是好事啊!當兵,有什么好啊!工資低,整天還回不到家,照顧不到孩子!朝旭就是這樣看不開,愛鉆牛尖角。
五一過后,在家待崗三個多月的中培生朝旭,到航空大隊上崗了。
航空三大隊的大隊長老周接待了朝旭。老周是一名有著二十三年兵齡的老飛行員,是一個敦厚的人,非常希望有一個政工干部替他分擔大隊的管理工作。之前很長時間三大隊原來的教導員因“病”在家“休息”。這是吳政委講的。但老劉說老教導員是因為職務的事“鬧情緒”在家休息,就這么熬著,到頭來還不是轉業。
在航空大隊遇到的頭一件事就是迎接上級對團里的大檢查,就是打掃衛生,整理內務,準備戰備物資,填寫完善大隊的“七表一冊”書面資料。在航空大隊教導員可不算是“官”,這里級別最低的年輕飛行員都是連職,大隊幾十個人,師團職飛行員十幾個。教導員在大隊就是背著手到處走走看看,飛行時到塔臺坐坐臺、不飛行時就陪著飛行員們打打球。說句行話就是為飛行搞好服務保證工作,能做的事就是帶幾個年輕的飛行員和大隊文書、義務兵在房前屋后打掃衛生,出出大隊門口的墻報,開開會傳達文件精神。
每次出板報時航空大隊側對面的機維大隊,帶著七八十號兵的中隊指導員走過時,用異樣的眼神看昔日的老領導、剛中培過的正營職馬教導員,打掃那落不盡的香樟樹葉、寫板報上的粉筆字。朝旭想到自己當年在機關當干事和指導員時走過航空大隊,也是這樣看著天天帶人掃地、出板報、背著手閑逛的“掃把干部”——航空大隊的教導員。他那時想,打死也不到航空大隊來當這個閑差、擺設的。誰知他還是來掃地了。
朝旭恨不得能上天入地,又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當年7月份,楊副教導員任機維大隊教導員,馬朝旭任航空三大隊教導員的命令下來了。馬朝旭終于沒回到機維大隊,沒有機會再帶基層干部和兵了。楊副教導員又一次提前調為正營,任了機維大隊的教導員,昔日的下屬現在和自己一樣的職務了。雖然朝旭被授予了中校。但你懂的,這是職務進步慢,軍銜超過職務的結果。
馬朝旭在航空大隊每逢值班,坐塔臺,看飛行員登機、滑出跑道、拉起、爬升,進行儀表大航線、一提綱、二提綱、三提綱訓練,一轉彎、二轉彎、三轉彎、四轉彎、下滑、落地,飛行小結,結束,和飛行員打球,參加飛行小結。如此二年,波瀾不驚,無可奈何。
在航空大隊第一年,已調走多年現在在二電信團當政治處副主任,原來在警衛連當排長、如果不是被朝旭拉得死差點被戰士打的蔡排長蔡強到團里訪故舊,在朝旭那住了一晚上。倆人談了不少關于自己前途的事。蔡強小子機靈,在連隊時跟他們這些排長關系好,同苕指導員關系也很好。要不比蔡強畢業早一年的老排長馬朝旭怎么會被支到新兵連去帶新兵。
蔡強混得不錯,調到二電信團干了幾年的指導員、股長,現在當了副主任。他這個副主任雖然和朝旭是同級,但比朝旭這個“掃把干部”是上能得機關、首長的陽光雨露滋潤,下能得基層官兵的景仰,能為基層辦不少實事,地位和朝旭比截然不同。
在團里呆過的蔡強到航空大隊一看就明白了朝旭的處境。他說我們電信團的主任蠻厲害,主任有個關系是個大官,就是你們軍的主任、少將。主任招待過這位將軍打牌、吃飯。可以通過我們主任打通關系,貼上去,只要將軍愿意幫忙進個團級肯定沒問題。他可以引見。
朝旭聽了似有點動心。其實,朝旭還是想了不少辦法的。當干部當到這個份上,任誰都要使出渾身解數、不惜血本拼一拼的。
除蔡強介紹的關系,朝旭至少還有三個關系可以找。比較靠譜的一個是他在機關認識到的老鄉,當時是師級機關的上尉干事,現在是一電信團的上校、政委。老鄉結婚時,老丈人是師職干部,這幾年竟飛黃騰達,當上了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老丈人真敢提拔自己的女婿當了二千多人的臥虎藏龍、個個都了不得的一電信團的政委。朝旭給老鄉送過瀘州老窖、茶葉。老鄉很容易親近,一見面就談你們團長、政委誰說了算?我和你們團哪位首長關系好,我和你們的李軍長認識是老鄉,有機會可以引見下,吃頓飯,你的事可以找他辦。朝旭已找過老鄉兩次了,老鄉沒把朝旭當外人,一般都能見到他。
朝旭約老鄉在星期六中午見面,一塊吃頓飯。吃中午飯時朝旭才知道還有和朝旭年齡差不多的兩口子早在飯店安排好了等著他們呢。吃飯時朝旭一看這頓飯,在高檔飯店、豪華包間里,滿桌子珍饈美味加58度飛天茅臺,得花幾千元吧。老鄉一介紹,這兩個人果然是老鄉手下的教導員和連長。席間兩口子的奉承話說得讓朝旭插不上話。老鄉在席間感嘆說當了政委真是忙,身上都沒有幾件像樣的便裝。兩口子忙說下午沒事就陪政委一塊去轉轉商場,看看衣服。朝旭當時就一陣緊張,咋辦呢?去自己身上沒帶幾百元錢,不去吧咋好說走了呢。
吃完飯,還是老鄉說要不你先回去,有事打電話。朝旭摸摸自己薄薄的荷包掏出兩百元,死拉硬揣地要給老鄉的兒子個紅包。人家的孩子訓練有素死活不肯要。最后,還是老鄉開了口,孩子才勉強收下。朝旭借機趕緊離開。
出了飯店坐在回去公共汽車上,朝旭就覺得非常憋屈、失落,打電話給軍校同學覃剛。
覃剛改了技術級現在正準備考職稱英語奔技術副團職呢,他們團里的技術級可以干到正團。他現在就屬于老鄉管,他工作的地方就挨著軍區機關,消息非常靈通。那些營進團、團晉師的事他講得頭頭是道,讓人聽起來非常驚險。他問覃剛“那個教導員請老鄉就幾千元?還不說可能會買衣服,他哪來那么多錢?”
覃剛在電話里就笑了。他說“怪不到你進步慢,你把舊識當成了新聞。你不行的。算了!干不動就走吧!干到今天也不錯了!要走還是要選擇政府安排工作,還是要有個組織依靠才行。咱都這把年齡了還想啥?!你說的自主擇業不靠譜!咱十七八歲當兵,脫離地方20年了,不適應了,自主擇業性格都會變,有幾個好的……”
來給自己帶孩子的爸爸在外面認到一個老頭。這人有六十歲,聽到朝旭在部隊想提團級,來了精神說自己自小在軍區大院長大,爸爸是軍級干部,現在的軍長、副司令他都認識,經常走動。他只要給他們說說調個團級小意思,花不了多少錢,請吃個飯就行。爸爸聽了如獲至寶,回來反復給朝旭兩口子說,“見見人家吧!見見人家吧!人家不要你們錢,就吃頓飯!”
也是實在沒門了,朝旭從部隊趕到城里花幾百元請這個老頭吃了頓火鍋。這個老頭長得尖嘴猴腮的,一看火鍋上來了,眼巴巴地盯著翻滾著的紅油,吃得比說得多。吃完了飯他一抹嘴說你等著吧,我去給你們軍長說說,你等好消息吧,提個團級肯定沒問題。
吃完飯江英說那人就是個騙吃騙喝的人:“能辦這事的人,能欠你一頓火鍋吃!”
老爸一輩子在國營單位開了一輩車,四十來歲下崗了,又愛折騰,家敗了,賦予朝旭三姊妹了一個悲摧、驚心的童年、少年時代。兒子朝旭走出了那個窮困潦倒的家眼看似乎要有出息了,路卻再走不下了,看兒子愁的人瘦了十幾斤,自己也幫不上忙,抓根稻草就以為能救命。有什么辦法?像這樣的家庭,好運怕真就到了頭、山窮水盡了吧。
3
江英還是看懂了朝旭那點心思。她看朝旭這些天上竄下跳的找老首長、找戰友,就是找不到通往虎嘯山軍機關的天梯。他從沒去過虎嘯山、不知虎嘯山機關的門朝哪開,那里他沒一個人認識。他又能去找誰呢?
看朝旭每次回到家里失魂落魄的樣子,江英心疼。她說,“不如把咱們家的五萬拿出來送,真能買個官也算值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轉業。其實轉業也沒什么不好,找找吳總和鄧副區長把你安排成公務員也不錯的,你自己老婆就是公務員,我哪一年不賺十幾萬,咱倆加起來一年賺二十來萬,不比你當兵強啊!你現在一月才收入幾千元呢!就是提起來了,要是去了西藏一點也照顧不到家管不到孩子有什么意思?你不要死心眼、鉆牛角尖,非要在部隊干!又送錢又求人,還去受苦,你傻嗎!?”
朝旭初聽這話愕然,老婆還真舍得為自己花錢,后又愁腸百結。
悶了半天朝旭說,“真要能去西藏就好了,那現在不好去了。就是不去西藏去邊防海島、去邊遠、艱苦、去沒人愿去的地方,給我安排個工作我都愿意去。我就是想在部隊干,我就是離不開了。離開部隊我能干啥?!”
這20年朝旭在部隊呆的時間比故鄉長,在軍營呆的時間比家里多,他想象不到自己離開部隊會是個什么樣子,會咋活。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在讀地方上自考的是工商企業管理本科,就要畢業了。可那豈是他的真實想法。
周末的一天,朝旭徒步從團里往家屬院方向走。突然,一輛漂亮的越野軍車主動停下來在他面前。
是吳政委在車上同朝旭打招呼讓他上車。記憶中這是吳政委非常難得的一次放下姿態親近朝旭。上一次,吳政委同自己套近乎還是朝旭當指導員的時候,他讓朝旭陪自己在機場散步,走了一圈。
在政委的車上,朝旭抓住機會對政委說:“我由衷地請組織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理由,能讓我留在部隊繼續工作。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是別人都不愿去的地方,我都愿意去。我不怕苦,我只怕沒了我能在部隊繼續走下去的路。懇請組織考慮!”
也許政委看到了朝旭眼中那閃閃的淚光,實不忍心拂了他撕心裂肺的心意,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次,吳政委又去機維大隊想“找樂子”找人打撲克時,碰到朝旭和毛教導員幾個人在一起說話。馬朝旭冷不丁地問,“政委!我能調個技術級進個副團嗎?”
吳政委沉默了一下,認真地回答說:“有可能!得等一二年毛教導員走了,把技術級副團位置騰出來……”
再之后,吳政委見到朝旭眼光都是迷離的、散淡的,像那空茫的大海,卻再無話可說。
第二年春天,集團軍提拔連營團職干部的雙考開始了,沒有人通知朝旭。他好像聽干部股的年輕干事說馬教導超齡了……朝旭只當沒聽到,仍努力地像往常一樣帶年輕飛行員掃地、出板報,和飛行員一起打球、上塔臺坐臺。
就在“雙考”要結束的時候,突然接到干部股的電話通知讓朝旭立即趕到操場參加團里共同科目的“雙考”考試。坐在宿舍里正在發呆的朝旭,一陣莫名地感動、沖動,死而后已的悲壯油然而生。
他迅即把07式青松綠的冬常服穿戴整齊,扎上外腰帶,像一名戎裝待發的戰士一樣,向操場跑去。
在操場上整齊列隊參加“雙考”的校、尉軍官們,遠遠地望著跑過來一個身姿挺拔的中校軍官,他是這群參加考試的軍官中軍銜最高的唯一的一個中校,心頭一陣凜然。中校跑到隊伍左側立正,立正站直,朗聲報告:航空三大隊教導員馬朝旭參加入“雙考”。主持“雙考”的少校副參謀長趙敬祥大聲回答:“請入列!”中校像一名列兵一樣抱拳躍步,跑步入列。
中校馬朝旭像新兵一樣,在考試中做好每一個動作、喊好每個口令……和他帶過的一些連排長一起考完共同科目考試。他相信他的考試成績不會比年輕干部差……
考試完朝旭想下一步軍里會考些什么?考軍事、考政治嗎?考作戰指揮嗎?考現場抽題演講嗎?首長面試嗎?不管考什么,只要讓去就足矣。只要給了他這次考試機會,給了他這次公平競爭的機會,確實技不如人,自己心服口服,高高興興地離隊回家。但如果沒讓他去考或他考過了,軍里給他一個說法,說他三十九歲了,超齡了。又該怎么辦?自己能接受嗎?表面平靜的朝旭,心如大海般波濤洶涌。
覃剛打電話說他們單位的一名年輕干部、三十多歲在去年裁軍時選擇了自主擇業,找了個刷漆工作天天刷墻漆,讓人想想心痛。航空團軍需股的老股長自主了,開個早餐店子天天賣面條,不到半年賠得開不下去光。老股長去打工,拿一兩千元工資干了三個月,老板對他說對不起我們不是國營單位,賺不了那么多錢,養活不了那么多人,他只好走了。
老股長專門打電話告誡要轉業的兄弟,他自主擇業后就像孤魂野鬼一樣沒有依靠、找不到自我。你以為你做生意行,其實你不行;你以為你打工行,其實你更不行。你一轉業就比別人落后一大截了,干什么都比別人晚了。干部自主擇業,是把雙刃劍,選擇不好就是玩火。
四個航空大隊的教導員帶著大隊的文書吃飯時經常在警衛連的地面灶碰上。四大隊的教導員是朝旭離開汽管連接的朝旭的班,他進步快比朝旭小兩歲現在也是教導員,他說他昨天接到明天去軍里“雙考”的通知了。馬教導員心里瞬間被電流擊痛似的一陣陣摧心傷肝般痛,卻埋頭無語,只舀了碗飯,努力“加餐飯”……
春節將至,朝旭寫了份轉業報告。尊敬的團黨委、首長,經過慎重考慮,我申請自主擇業退出現役。請組織批準。申請人:馬朝旭。某年某月某日。
報告共48個字。
他讓大隊文書列兵小李拿著去了干部股。
文書回來,朝旭問:“交了嗎!”
文書說:“交了!”
“交給誰了?”
“交給趙干事的!”
“趙干事說什么了嗎?”
“趙干事什么也沒說。”
“那就好!”
4
這一年的春天,組織正式行文批準朝旭轉業離隊。
朝旭把自己的被褥、衣物、書籍用大隊平常拉開水瓶的三輪車拉到團部門口,租了個野的,拉回家,有些倉皇地離開自己工作生活20年的軍營。離開了這個他以為會是一輩子家的地方……
江英卻早打好了算盤,也一直在拉吳總和鄧副區長的關系。她要求不高,就是想讓朝旭當個公務員,而兩人收入馬上就可以再有房、有車。馬上過上小康生活,這還不行嗎?上班不就是為賺錢嗎?
曉得朝旭一根筋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早早給他下了最后通牒。她逼朝旭說“自主擇業退役金每月二千錢。年收入十萬和二三萬比你不會算賬嗎?私營企業老板的錢好賺嗎?外面的工作多難找啊?快四十歲的人想和二十來歲的大學生在職場競爭找工作?!你簡直是自討苦吃,不可理喻。你要是選擇自主擇業,咱們就離婚!!”
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朝旭都底頭不語。但他的心意已決。他的決定要晚些時候才能告訴她。
脫下軍裝,洗盡鉛華。朝旭步入中年。從軍營老兵到職場新人,對于朝旭是一個新的出發,是從世界的一端到另一端。
讓江英少些擔心的唯一辦法,就是朝旭要盡快找到一份工作。這也許能讓江英心理平衡些。
當過組織干事的朝旭將自己的簡歷寫了兩頁,病急亂投醫似的,在網上向各家公司投遞簡歷,參加各式各樣的招聘會。在網上投遞簡歷到二十家單位,有二個回復就算不錯了,奔波十個招聘現場會,能落實到一個面試的機會,就令人欣喜了。可當這樣的面試的機會到來時,他很可能就輸給“一個前臺小妹”、折戟在一個部門的人力主管手上,因為在他們看來,朝旭的工作經歷和他們公司的業務毫不搭邊。他連起碼的辦公設備都不會使用,還能做什么呢?總不能為了用他,再給他配一個秘書吧。人家說的是實話。
卻很快就有一個蓉都本土的大型房產集團公司向朝旭招手,使他在成千上百個應聘中得到了一個叫永信集團公司的回復。
只要有一個面試機會哪怕再遠,朝旭都要跑去試試運氣。那天朝旭從一個郊縣的職業技術學校應聘回來,走到蓉都城南時,在車上他看到一隊四五百人的隊伍,他們手上拿著些紙張,耐心地排著長隊等待著什么。走了不下三十個招聘現場會的朝旭明白這些人拿的是簡歷。這絕對是一個大企業、名企的現場招聘會的。否則,不可能吸引這么多人的。這樣的企業不光待遇好,還因為他的名聲和魅力。企業管這叫做無形資產。
輪到舉著簡歷的朝旭面試時,朝旭確認自己再次投錯了廟門。像所有的公司一樣,這個房地產公司的工程部、策劃部、營銷部、財務部、人力部、行政部的面試官拿著朝旭的簡歷同樣找不到北。因為在他的簡歷里,一點也找到點相關房地產公司的工作經歷。當朝旭像以前面試一樣,說完部隊經歷時就戛然而止時……一排五個正襟危坐、西裝革履的面試官面面相覷……一位姓陳的歲數和朝旭相仿的女士的眼里卻放出了光芒……她專門要了朝旭的簡歷看了又看問了又問他的部隊經歷……還在他的簡歷上記著什么。她說:“今天面試的人太多不詳談了,改天要是接到復試通知我們再詳細了解吧!”
果然在第三天,他得到了這個公司的復試邀請。頭一次有這么大的房企集團讓他復試,簡直讓人喜出望外。
第二次面試,得知陳女士是這家房企集團培訓學校的副校長,校長是這個企業的老板、董事長裘末先生。朝旭二十八歲到汽管連當指導員時在《蓉都日報》上看到過他的新聞。新聞說:蓉都年輕的房地產集團少帥,三十二歲,身家六個億。朝旭在網上一查,才知道現在永信集團還做起了旅游、工業、總部地產、汽車連鎖銷售、游樂園生意。他們登報打廣告倒比連隊出板報勤快,三天二頭能在蓉都排名第一第二報紙上看到他們的數版廣告,氣魄大的嚇人。他們的招聘廣告上給的都是十幾二十幾萬、幾十萬的年薪。但他們的崗位都和朝旭沒一點關系,朝旭沒絲毫這方面的工作經驗,但他們為什么卻對自己產生了興趣呢?朝旭想不明白。
陳女士是和另外一名兼職副校長、一位大學的教授、工商管理學院的陳院長一塊復試的朝旭。兩位對朝旭的軍人經歷很感興趣。面試時三人像老友重逢,相談甚歡。
復試完不到兩天,朝旭接到這個培訓學校的行政部李主任的電話,說是他被永信培訓學校錄取為教官或是老師。試用期有二千多元工資,轉正后有三四千。入職之前他必須和所有新職員一起參加學校的培訓。李主任說培訓要一個月,一周一回去,吃住在學校。
朝旭能到永信上班江英也沒想到。欣喜過后,江英不忘挖苦朝旭的老鄉李軍。她說:“你那狐朋狗友李軍說你到他那上班才給一二千元?!我頭一次看到他那尖嘴猴腮的樣,就知他不是個好人。這人心態不正常。當年你是干部,他是兵。現在他說他是大老板開幾個公司、買一二千萬的大別墅,幾千萬以下的生意都沒興趣。現在你退役了,什么也不是了,當了打工仔,他心頭平衡了哇,沒想到你馬朝旭也有今天!他不想想沒有他老婆他能有今天。現在有錢了他就離婚了,小人得志!你不去他那是對的。你又愛同他聯系,不就想他帶你去奢侈店看他買幾千元一件的襯衣、幾萬元的一個包嗎,給你講些亂七八糟的事嗎?你離他遠點。他再有錢,我也看不起他!”
朝旭忍不住爭了兩句:“這貨不是個好人,我比你清楚。我走自己的路找自己的工作,憑啥又要求人!人不求人一般高!我啥時想罵他,打個電話罵他一通。他還夸我罵得好!咱就這點好處。做人硬氣!不過,現在這小子真在南方發了。我在網上查過他那家公司的網站新聞,說他在廣南開發天然氣項目,一年半載吃住在工地走村入戶做老百姓工作,硬是搞完了工程。去年我去廣南開同學會是親眼見過的。現在人家有幾百個工人和女服務員圍著真絲巾坐在柜臺收費,還天天到處去搞開發,動則上億的工程。他這能耐,真不是一般人有的。離婚是他老婆許漫堅決要離的,李軍為這一口氣在歐洲呆了一個多月,花了五六十萬療傷。他倆走到這一天,怕是時代給我們當兵的開了一個悲摧的玩笑。上次他回蓉都我去接他,車過武警支隊他說他想起他在新兵連每天晚上抱著掃帚睡覺、班長的襪子他能第一個搶到去洗的事,他是生怕第二天搶不到掃帚掃地、洗不到班長的襪子。當時我倆都想抱頭痛哭一場。當兵時,誰不是農村兵,他折騰著無非想擺脫只是一個兵的命運。他比我強,硬是找著那么多關系,從武警調到陸軍、從通信團調到航空團、高炮團,最后心跑野了,連國家分配的教育系統的工作都不要了,非要去南方做生意。現在倒比我們師團長、軍長過得都瀟灑自在些,比他們有錢些!這人的韌勁真了不起。這小子的境遇變化真逆了天。我總覺得哪一天會把他寫到我的小說里!”
去學房地產集團的知識,讀讀書,寫寫文章,早晚輕輕松跑跑步、鍛煉鍛煉多好。他問了李主任可以帶籃球嗎,有地方打球嗎?李主任呵呵一笑說:“你沒有時間打!”只提醒他要帶一套正裝,一定要是深色西裝和黑色皮鞋和純黑色襪子。”
朝旭正好在在石家莊中培時買了一套廉價拼接的不是一套的正裝。朝旭樂觀地想,“自己脫了軍裝穿西裝一腳就踏進了市場經濟,進了職場。太新鮮了!這比他轉業在哪個機關辦公室一坐十幾二十多年,一眼能望到退休那一天,不好嗎!?”
李軍聽說朝旭轉業了、自主了,到處在找工作,莫名地興奮,在廣南多次沒明沒夜地打電話騷擾朝旭,半真半假地讓朝旭到他公司給他當秘書。
李軍在電話里搶住話題教訓朝旭:“你當兵時間太長,腦袋變瓜變木了,進政府部門還好些,到公司打工,你連門都摸不著。到公司你走齊步、踢正步嗎?讓你帶兵搞訓練嗎?搞指揮作戰嗎?你除了會這還會啥?到我這上班是看戰友的面子給你二千元工資。到別的公司,你還拿不到一千元的大學生實習工資!”
兩人一打電話就是半天,就是恣意地嬉笑怒罵,凈說些都不是好人說的話。
得知朝旭找到了工作,李軍說:“我倒要看你能在那堅持多久??哪個老板算不來賬,給你二千元真是照顧你了!大學生還學些公司的業務。你當領導慣了,都是讓別人去干。你會打印、編輯文件嗎?會用傳真嗎?你啥也不懂嗎?你那點知識,部隊的、過時、沒用的。你當你是誰呀,脫了軍裝,你啥也不是……不是你那點退役工資,夠喝稀飯,非餓死……”
掛斷電話朝旭的臉不自覺紅了,眼前浮現出當年的一幕:戴著兩根杠“火車跑道”專業軍士軍銜的李軍,穿著洗得發黃的的確良布軍裝,撅著屁股奮力騎著輛破自行車,頂風冒雨去打工,從郊區的團部往城里跑的樣子……
如今的李軍,是一位開公司、坐奧迪A6的大老板……
而那個騎著自行車風雨兼程奔走在打工路上的換成了馬朝旭。
人生走到這里,倆人的命運換了個。
2010年3月一天的蓉都,天還有點冷,但陽光卻燦爛。朝旭輕輕松松地背著旅行包來到蓉都古城培訓學校。映入他眼簾的這個古城是個古風遺韻、風景秀麗的別墅區。0.26的容積率,三百畝的小區像個空城。
置身這空曠之城,從城深之處吹來颯颯的陰冷之風,天空突然陰沉起來,好似有一張彌天大網正向他慢慢地張開……朝旭的心頭一陣莫名地驚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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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蓉都古城門口,朝旭和四十多個穿著入時、絕大多數是二三十歲的小伙、姑娘或背或提著簡單行李三三兩兩地站著,都想趕早給新入職的公司留個好印象。大家彼此不相識、矜持的像戴著面具相望著。
在冷風吹來的古城深處,一個身高一米七八、穿一身沙漠迷彩服、著戰靴、看起來只有二十八九歲的小伙子迅即跑來……小伙子精精神神的臉上卻是冷冰冰地、還帶著一股煞氣。另一個身著筆挺西裝、腳上皮鞋锃亮、清瘦的年輕小伙跟著走了過來。緊跟著四五個著深色正裝的男女工作人員列隊在拉有“歡迎第四十二期新學員班開學”的橫幅下列隊,似是在歡迎這群學員,卻是一臉嚴峻,更沒掌聲,只是冷冷地注視著新職員……這尷尬的場面,卻是永信歡迎新員工的方式。
“迷彩服”在新職員面前站定,用冷峻的目光逡巡著人們……這冷冷的場面讓散亂地站著的新職員心里都有點慌了,他們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正慌亂間突然“迷彩服”一聲冷“唳”之聲傳來……:“42期學員班集合!立正!向右看齊!不準說話……快!快!快!”
“迷彩服”生硬的表情和語氣,讓這群穿著各色服裝的烏合之眾立即緊張起來了,像小學生一樣立即站攏、排隊,垂手侍立,屏聲靜息,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錯……如同小鬼進了閻羅殿般大氣不敢出……
“42期的同學!我是你們這期學員們的教官羅海江。這位是你們的班主任蘇俊!”“迷彩服”指著一個穿西裝的小伙子說。羅教官用野蠻、喝斥般的語氣吼著……
相信還是那幾句話,至今仍會令永信集團受過訓的一萬多名員工想起就會不寒而栗:“從現在開始,這里沒有男人、女人之分,沒有年齡、職務之分,這里只有三種稱呼:教官、老師、同學。時間將以鈔計算。我說過的話不會說第二遍,如發現有違反我說過的話或學校規定的,第一次扣個人操行分1分,第二次扣2分,第三次扣四分。扣個人分的同時扣班級綜合分,個人操行分7分,扣完你將被淘汰!班級綜合分25分扣完,分數最低的同學淘汰!”
這令人膽寒的場面,讓美麗的古城瞬間失去了顏色。
每期學員的心情從那一刻起,像掉進黑暗冰冷的無底洞,叫人欲罷不能,又無法自拔。42期學員,從這一天就開始數天數、倒計時,長夜漫漫,一月像一年、十年、一生。
在羅教官的喝斥下,學員們左手統一提著包、努力地想走得端正些,排著隊向蓉都古城里的一幢古色古色的六層樓房走去。在教官和蘇班主任的指揮下學員們分宿舍、領服裝、被裝、臉盆個人生活用具。沒有時間想這像是什么?像新兵營?像朝旭初當兵?十分鐘的時間要把所有帶來的物品放置好、鋪好疊好被褥、按規矩把牙刷、牙膏、毛巾、臉盆放成一條線,脫下便裝換成有背后有永信集團logo的近似87式軍裝的綠“軍裝”。十分鐘!四十個來自地方上散兵游勇似的大學生、職場人士,由齊步、變跑步、最后變成了百米沖刺!
接著教官一聲吼,新員工像小鴨子般,個個噤若寒蟬、舉止倉皇,被趕進教室……
培訓第一天,第一次冗長、讓人備受折磨的班主任會。班主任給同學們發了一本《學員手冊》,里面有幾千條學校規定和處罰扣分細則。這只是培訓學校的規定,還不是全集團公司的規定。而這些規定只是寫到書上的,還有沒有寫到書上——教官和班主任隨口說的規定。第一次班主任會開到凌晨1點。
那些處罰規定,讓人能理解的有遲到、不能隨地吐痰、見人就問好,按時熄燈、按規定著裝、佩戴學員牌、飯堂不能講話、要講普通話、不曠課、沖廁所等,這都可以理解執行,企業需要員工有一個良好的行為習慣。
不能理解的必須穿純黑色的襪子,有四個同學因穿不夠黑的襪子當即被扣個人操行分一分、同時扣班級綜合分一分。還有不能帶手機、進出教室翻牌子、不論何時不能在教學區奔跑,進出門打報告、即使是被風吹關了門發出了他們認為不禮貌的關門聲也是違規扣分,必須穿黑色帶鞋帶的皮鞋、上課時前三十分鐘只能坐椅子前方三分之一處不能靠椅背等等。
第一次上課同學們即充分領教了教官的暴戾和班主任的虐心,為了不讓上課的四十多位同學發出一丁點進出教室和拖動椅子的響聲,羅教官用二十幾分鐘時間練習幾十遍進出教室、用雙手像捧命似地捧著椅子捧進捧出,直到學員們老實得像一架機器一樣,木呆呆地高抬腿、低放腳、躡手躡腳地像賊一樣進出教室,像流水線上的機械臂一樣輕輕用雙手棒著椅子捧出桌面,再用雙手棒著椅子輕輕歸位……
第一次上課,同學們學會了坐——兩腿放平,腰桿挺直,兩臂伏案記錄,只準坐在椅子的三分之二……講臺上,蘇老師的玲牙利嘴開講的時候,講臺下已是寒鴉一片。
蘇老師像對待小學生一樣要大家選出班長、副班長、紀律委員、生活委員、衛生委員、隊列指揮員,要大家像競選總統一樣演講,還要有競爭者競爭,最后舉手表決。
蘇老師講的幾百條比如笑只能露出八顆牙齒、全身正裝顏色不能超過三種、錢包要展平、分百元、伍拾、元、角分的放入錢包、不能在學校樓道和教學樓外、跑,不能在指定吸煙室外抽煙,在洗手間里洗手時,雙手甩水時不能撒出面盆……有哪一條他覺得你有點皺眉頭、不樂意,他就會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地永遠滔滔不絕、振振有詞的舉出世界、各國、中國的、永信集團的案例反復講來講去,直到你乘乖地露出高興樂意的笑容時,他再進行下一條。你就知道,為什么一上課、一開會就開到凌晨一二點了……
第一次班主任會,朝旭實在提不起精神競選其它班委,但怕睿智的班主任看出來他不積極。教官和班主任都知道朝旭是當過兵的,怕自己以后會被動,他主動舉手競選,其它同學配合競選,最后朝旭競選“隊列指揮員”成功。
在每天的早上六點半到十點半正常熄燈時間里,朝旭像新兵營里的班長一樣帶四十多名、穿著不倫不類“軍裝”的隊伍,喊著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號,在美麗的古城里去訓練場、教室的路上,三番五次地被教官喝令帶回重走。
羅教官當過兵,今年二十八歲,比朝旭入伍晚十二年,當兵三年后應聘在永信當教官。羅教官入伍時朝旭當指導員已三年。新兵教訓當年的連首長,這看似人生顛倒的場面,怎么會在現實生活中發生?
而這現實已然在馬朝旭猝不及防之間發生了……
訓練場上,羅教官正在進行隊列訓練,馬朝旭就像當年在新兵營當新兵接受訓練。今年四十歲、昨天還身著中校軍裝的朝旭,今天卻穿著無軍銜、無資歷牌、無軍種符號、無大檐帽、無帽徽的“奇裝異服”,像一名新兵一樣集合、整隊向當年的新兵敬禮報告“教官同志!42期帶到參加訓練,應到四十一人,實到四十一人,請指示!”
這時的馬朝旭,真擔心自己現在的樣子恰巧被老部隊的領導、戰友撞見……面對這樣難堪的場面他們該如何感想?自己又該如何想?對于這些自己退役之時可曾想到……
第二天的訓練,教官那張暴戾的臉上仍是慣常的冰山一般冷。年輕的羅教官在接受朝旭的敬禮報告后,突然說:“你是軍官?還是中校?你當連長時我還是個新兵蛋……!來吧!老兵馬朝旭!本次單兵停止間訓練就由你來組織!”
朝旭一愣,還沒回過神……隊列訓練是一個班長職責,朝旭十五年前就是排長了都不教兵隊列動作了……但職業習慣使然,朝旭下意識地大聲答道“是!”轉身跑步立定到指揮位置面向同學們……
在古城里業主的籃球場上、現在是學員們的訓練場上,一聲聲訓練有素的隊列教練聲音傳來……
“科目:隊列訓練!內容:立正!稍息!立正是隊列動作的基礎,其口令是立——正!當聽到立正的口令時兩腳迅速并攏靠齊兩腳掌分開60度,兩腿挺直,小腹微收、挺胸抬頭、兩臂自然下垂、五指自然并攏,拇指貼于食指第二關節、中指貼褲縫,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下腭微收,兩眼平視前方!身體微向前傾!立正是軍人最基本的做人姿態,它教會我們無論在何時都要像青松一樣屹立,哪怕倒也要寧折不彎,直挺挺地向前摔倒……絕不給自己退縮當逃兵的理由……”退役中校馬朝旭的神態表情語言如鋼刀出鞘,如箭在弦。
同學們望著這位平常默默無言、靦腆的大叔馬朝旭,今天似在以命相博,幾分忘我,幾分莊嚴,幾分震撼,幾分如馬革裹尸還的悲壯,若有所思……
羅教官神情漠然地注視著中校,眉頭緊皺,似是疑惑。但這在永信是司空見慣的。這就是永信,無論是集團總經理還是項目老總只要到這培訓、輪訓,他就必須像一個兵一樣服從管理。
正在朝旭全身心投入訓練時,羅教官突然一聲斷喝:“馬朝旭!歸隊!”
朝旭楞了一下神答道:“是!”跑步歸隊。
羅教官冷酷的臉上似乎是永遠充滿了對同學們的恨,他跑步到指揮位置開始了訓練……
在另一場擺水杯訓練中,42期41人41個茶杯被教官要求在十秒種內,把不銹鋼茶杯擺成杯身、杯把一個個緊挨一個方向的集體方陣。有一個擺錯罰組織者做二個俯臥撐,但組織者可以換。朝旭作為指揮員第一個組織,有41個同學擺錯。朝旭被罰82個俯臥撐。朝旭平常一般只能做六十個,已是他這個年齡軍事考核的優秀成績。當朝旭紫脹著臉奮力做完時,全班歡呼聲一片……
羅教官異常冷靜地看著幸災樂禍似地慢悠悠地說:“再來一遍,重新擺!錯一個同學再翻倍罰做四個……上一期有同學被罰做了200多個俯臥撐!做不動給我趴著撐著不準動,直到做夠……我希望你們班有人能做三百個……”
同學們默不做聲地開始擺水杯了……前頭沒擺好的后面的提醒……班委站出來了指手劃腳、手忙腳亂、小心翼翼地左瞄瞄右瞅瞅一絲一毫地校對著杯身、杯把……
羅教官在旁掐著秒表很欣賞似地觀看著、自顧自地查看水杯,調戲般慢慢地數著擺錯的茶杯,數到9時停了……再沒錯的了,大家高興地跳起來了……九乘四只用做36個俯臥撐,同學們終于能擺好水杯了……
教官卻呵呵地輕笑著說:“用時一分鐘……超過了要求時間的五倍……同學們幫我算算九乘四再乘五等于幾?指揮員你說多少?”
訓練場上一片死一般靜……同學們的表情似哭……有七八個女同學眼睛紅了、鼻子抽動著……
馬朝旭在四十個同學教官注視下,重新趴在了地上……做到三十多個時,胳膊開始晃動……做到四十多個時全身開始顫動……做到五十來個時,做一個休息幾秒鐘、十幾二十秒鐘……數數的同學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朝旭整個身體趴下只是時間問題……沒人相信朝旭能做完一百八十個俯臥撐……女同學臉上已是淚光閃閃、小聲啜泣……有幾個男同學出離憤怒激動地向教官報告代替這位大叔做一百八十個……
教官蹲在地上鐵青著臉說:“不行!”
幾個男同學吼道:“錯是大家犯的,馬指揮員我陪你做!”他們俯下身子拼命的連慣不停地做,直到累得也像馬朝旭一樣撐著再無法把身子放下去……全班男女同學紛紛俯下身子,開始歇斯底里地數數“1、2、3、4……”
望著趴在腳下的一片同學,教官慍怒了,嚯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地問指揮員:“你代大家受罰,你愿意嗎?后悔嗎?”
從脖子紅到臉上、勉力支撐著的馬指揮員喘著粗氣大聲說,“我愿意!絕不后悔!”全場一片啜泣聲……
就在42期熬過培訓的第一周,在第二周周三的晚上,經受過軍校鍛煉的馬朝旭卻沮喪到了極點。
“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他們到底要把我們培訓成什么樣的人?有哪個管理理論說過可以這樣培訓員工?是德魯克還是泰羅?就是訓練新兵也不至于有如此難以承受的壓力啊!這是什么狗屁訓練?我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啊!折磨自己倒沒錯!我選擇自主擇業之路就是想堅持向前直挺挺地摔倒,接受百般磨練。可也沒有這么折磨法的,這樣的培訓只能是讓人厭煩透頂?我受不了了!”
培訓一開始,朝旭就像做了一個噩夢,夢中自己深陷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中,欲罷不能,欲逃不舍,精神要崩潰了……
難道這就是李軍說的“看你能堅持多久?”難道在公司打工真就這么難?這么可怕嗎?難道自己要放棄嗎?
在這痛苦的情緒中,馬朝旭忍不住想起自己剛剛轉身離去的、并不愿真心離開的軍營,那個他曾引以為家的地方……他想起自己在武漢軍校的野戰演習場上,朝旭單兵攜帶五六式沖鋒槍臥倒隱蔽在草叢中。軍事教員突然大喝一聲“向前方躍進、快速通過敵火力封鎖區……”朝旭從草叢中猛然躍起俯身向前百米沖刺大步沖向敵前沿陣地……一陣機槍“噠噠”聲傳來……子彈從頭上穿過……“臥倒!”教員的指令聲傳來……不容一秒的猶豫……朝旭的身體重心隨著槍聲慣性放低、突然向前方摔倒,同時出槍、據槍、瞄準、擊發、槍聲響起、“敵人”應聲而倒……整個動作在一秒鐘內完成。朝旭能感到自己的左手在臥倒撐地時一根荊棘刺進肉里那尖厲地痛,粘稠的血液已染紅了迷彩服……
永信培訓學校的培訓沒有真刀真槍,沒有班、排進攻,沒有戰術課目、炮火準備,沒有向前沿發起沖擊的生死時刻,沒有一天全副武裝76公里、帶戰術背景的沖沖殺殺的虐體,卻有著難以忍受的虐心。
每當朝旭在上永信企業文化課時經過學校門口那面墻時,非常不屑那句裘董事長說的、醒目地掛在墻上的標語,“沒有經歷過困難、挫折,不能成為真正的永信人。”
“難道我沒有經歷過挫折、困難嗎?難道我還要再次為我新的人生旅途付出更為痛苦的人生體驗嗎?”朝旭憤怒了:“這難道比當兵還要苦,這不可能……!我不相信!”。
可到底又是什么讓朝旭如此痛苦難以承受呢?是那些千奇百怪的規定,是那左一分、右一分無情地扣分、拿捏你、折磨你,是這樣那樣的活動、比賽,不給你一分一秒的空閑和自由站著都能睡著的心理、生理、精神上的折磨讓朝旭難以承受,似被魔鬼緾住似地欲罷不能,欲退無路……
比如每天上課進出培訓教室翻牌子的規定,再沒有比這個扯淡的了。學校每個培訓教室門口“小盒子”,“盒子”里裝有寫有“正在使用”、“等待使用”、“空閑”的小牌子,教室處在哪種狀態就使用哪個牌子,否則扣最后進來和出去的人。就是這個可恨的“牌子”,不知道扣了多少人的分。
在《永信培訓學校學員手冊》的最后一條規定,規定培訓的教官和任一學校的老師可以推斷學員違犯了學校規定的,就可以扣分,就是說老師、教官認為你違犯規定應該扣分的,就可以扣分,即使學校沒有規定也可以扣,就是說他想怎么扣就怎么扣。他們說這就是美國的第二十二條軍規。
這么多“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的規定,輕則扣一分、重則2分、4分。而同樣的錯誤第二次扣分翻倍、第三次再翻倍。而你個人操行分就只有7分,而且永不加分。扣完走人,不允許送行。
尤其是他們將扣個操行分和班級綜合分結合起來,扣個人操行分的同時再扣班級綜合分一分,25分班分扣完降你們班的班旗,就像部隊打了敗仗,人員傷亡過半,收回隊旗,取消番號。降完班旗班主任和全班男生做50個俯臥撐、女生做30個。然后,再由全班同學投票決定最低個人分中的一個淘汰。
關鍵是你雖然被扣分了,但送走的卻是另一位每天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另一位同學。你可以不在乎失去這份工作,但卻可能斷送了在乎的人的一條生路。正像如戰場上由于你的疏忽造成了戰友的傷亡。
朝旭同寢室的一個同學應聘上了永信公司某子公司工程部的崗位,每月有一二萬元的工資。只有永信才能給得起他這么高的工資。他家兩口子剛按揭一套房子每月要還貸四五千元。他已被扣了五分,很危險了。如果班級綜合分被扣至零分,那么他就走人了。
在培訓還有兩周多,42期班分還有11分時,周一有同學從教室出來時聲音有點大,學校的校長助理把蘇老師喊來批評說“你帶班的標準降低了!”標準降職了在永信是最重也是最輕的批評。可能有人為此被罰款幾千元,被開除。
周二晚上開班主任會,周老師的臉色就難看了,先是集合時,他逡巡了一遍全班,包括馬朝旭的文件袋提反了,七八個人被罰每人做三十個俯臥撐。
帶到教室,同學們的“受難日”開始了。因為進教室時周老師和大家都發現教室里的飲水機、窗戶沒關。這都在扣分之列。很瘦很精神的蘇老師一上講臺就厲聲發問:“昨天晚上是誰最后走的?”
全班四十一個同學神色慌張,無人敢應聲,都怕扣個人操行分,更怕扣班分。
培訓這些天里,在巨大的壓力下激發出了班委和全班同學的積極性。大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保證讓每個同學都不掉隊,有多少人來,就要有多少人結業。大家每天進出教室互相提醒門牌翻了沒有,反復檢查門窗、飲水機關了沒有。昨天晚上有八個同學在這間教室排練培訓結業晚會節目凌晨3點才回去,熬夜昏了頭忘了這事!
“昨天晚上有哪幾個同學最后走的?站起來!”蘇老師眼里噴出了火。有八個同學遲疑地站了起來,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班里的氣氛陡然緊張了。同學們不相信班主任會扣他們分,分扣完了,降了班旗他自己也要受罰,再說臉面上也不好看吧。
周老師還在不依不饒地問到底是誰最后走的?那幾個人被嚇傻似的都不開言,不相信班主任會狠心親手送走自己的學生。全班同學都摒住呼吸,想班主任能怎么放過同學們一馬,都不信蘇老師會一次性扣同學們那么多分……班分現在只有十一分了,哪一天的培訓不被他們扣三四分啊?這日子本就沒法過了……
蘇老師反倒平靜了,他頓了一頓說:“好了!看來只能這樣了……這說明我們42期班真的不但標準低,還沒人敢于承擔責任,敢犧牲自我……”
教室里的空氣凝滯了似的令人透出不來氣。
一個小個子同學非常弱小卻非常清晰的聲音傳來……全班都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間課桌后的這位同學身上……“小個子”勉強堆出笑容說“對不起蘇老師,對不起同學們!昨天是我最后離開的……忘了關飲水機和窗戶……我想起了!”
小個子同學叫伍剛健……培訓才過了一小半,他已經被扣了五分了,如果再扣一分,他就只有一分了,培訓還有兩周多他不可能不扣分的……“不是他!是我最后走的!我忘了關窗戶和飲水機……”有個女同學明白過來似的搶著說。
“不!是我!是我最后走的……”又有兩位站起來的同學說。
全班同學的表情都變成了悲愴,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望著蘇老師……蘇老師望著這一幕得意了,臉上擠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從牙縫里蹦出四個字,“不行!晚了!”
“昨天最后走的八個同學,每人扣一分,到教官那登記……”蘇老師咬著牙說。
有兩個勇敢的女同學倔強地堅持著報告說是她們最后走的……周老師說:“晚了!”
全班同學的心里都像罐上了鉛般沉重,都在算計,還有二十來天呢,班分只剩兩分了。接下來的時間,哪怕每一秒、每一分鐘、每一個人有兩個人扣一分,班分就會扣完,就有人要被淘汰!朝旭自己現在雖然才被扣一分,是因為上衣衣扣沒扣。只要朝旭再有一次沒有扣,扣兩分,就會送走一人……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42期同學們在培訓中更是謹小慎微地小心再小心地每天見了老師、業主、員工行鞠躬禮,小心翼翼地三人成行兩人伍,走快了扣分、走慢了亦要扣分,神經似的每天出門都檢查儀容儀表,檢查襪子穿純黑色的沒有、皮鞋擦亮了沒、工牌戴正了沒。每天七八次集合,每次都得提前十分鐘,班里干部再檢查、交待注意事項,通報扣加分情況。
另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拼命的賺表現加班級綜合分,增大全班的安全系數。為了加分,班里十幾個女同學凌晨3、4鐘起床,自己搞好內務,打掃完衛生,再幫男生打掃衛生。因為男生總是不如女生疊的被子好,被扣分。朝旭總是先疊好被子,然后再幫同學疊,朝旭寢室里的內務總是能得到前幾名的成績。
同學們積極要求,多出公差勤務、多賺表現。比如,利用中午休息時間,集體打掃業主區域衛生,參加永信香緾樓盤開荒。
所謂開荒是樓盤交付業主使用前,由開發商或物管公司最后清理建筑公司留下來的荒漠一樣的水泥鍋巴和垃圾,甚至是建筑工人在旮旮旯旯留下的大小便的俗稱。42期班得到的加分機會是在香緾樓盤地下停車場的開荒。
這個樓盤的地上停車場好大啊!有五千平方米,同學們和物管公司的人有近兩百多號人撒進去二三個人一片就見不到其它人了。
從上午八點到晚上九點,除了吃盒飯同學們就這樣撅著屁股用蹲姿、立姿,用鐵刷子、沙紙、鏟子、緾布、拖布……干這看不到頭的活路。這地下停車場潮啊……當過通信兵的朝旭,鉆過兩年多的坑道,留下了腰疼的毛病。朝旭的腰疼告訴他不能這樣一蹲半天,可他看到有些同學走進地下停車場潮濕的能擰出水的樓梯隔間面露難色,嗅到隔間里屎臭尿味,捂住了鼻子,走不進去……朝旭要過來掃把、鏟刀,鉆進因潮濕已滿是積水的樓梯間里,掃那里邊的大小便,掃不動的就蹲下來找個竹片一點一點地摳干凈……
朝旭倔強地用手用竹片摳著鏹著……20年前當新兵時在灌口連隊他也是這樣用鏟子去鏟豬屎。20年的軍旅生涯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出現在他眼前:父母下崗了,家里舉債度日,初中沒畢業的朝旭走出學校成為一名一無所長、找不到工作、走投無路的社會流浪青年,入了伍他成了一個是炊事兵、豬倌,軍營給了自己發奮讀聲、努力工作成人的機會,把自己培養成了一員中校軍官,軍營給了自己現在的一切。20年后,自己無奈離開了心愛的想從事一輩子的事業,走進了一個再難見到軍裝、再不聞軍號聲、再不見營房宿舍,再難見如父如兄的領導、戰友,再難聽到那親切熟悉聲音的完全陌生的環境里,曾經自己覺得軍裝穿久了厭了,出了營區就想換成便服,如今卻永遠失去了穿戴的資格,昔日所有的光榮與夢想都煙消云散、成了一場空。他抱怨領導的不公,他決絕地選擇自主擇業,想象一名戰士一樣痛快地“立正,站直了,向前直挺挺地摔倒,爬起來,再來過一遍人生,如今才飽嘗這私營企業的艱辛、“折磨”和“蠻不講理……”
你好中校!這就是現在真實的你。
私營企業不相信眼淚。
6
在培訓學校的日子,馬朝旭時時刻刻沉浸在回憶和現實中。他詛咒這所學校的惡毒,想著明天該不該提出辭職、放棄,他堅持著寧肯向前摔倒,不允許自己放棄。
懷著對永信和培訓學校的鄙夷心情朝旭堅持著:“越是看不懂,我越是要堅持把你看懂。相信當我看懂你的時候,也是我永遠離開你的日子。”
42期培訓班終于在岌岌可危的接近于零的班分情況下,在一次“激戰流沙坡”的野外拉練和結業典禮后結束了。
在培訓的最后的一周,每個同學們的心里都有了潛移默化的變化,所有的痛苦的虐心,所有的悲憤似乎都化作了依依不舍,依依不舍教官,依依不舍班主任,依依不舍這令人莫名夾雜著痛苦、喜悅、思考和教化培訓,這些都化作了以后的回憶和啟迪。
在據說因地形變化而變短了的二百米的流沙坡,男女同學踏入陡峭的流沙流石之中進一步退兩步,大家互相攙扶著,前面的同學每進一步,后面的同學用手扶住前面同學前進的腳跟,在流沙坡中蠕動……終于全部達到了頂點。之后的野炊和拉練晚會中,每個人包括教官和老師都表演了節目。晚會成了一個驅離所有不快、集體狂歡的節日。
結業典禮前,培訓班被帶到三米高的墻前,帥氣的拓展教練指著那不可逾越的高墻說,“翻過這道坎吧!你們就結業了!你們將開啟在永信的新篇章!”一番嘰嘰喳喳的討論之后,42期班人頂著人、人踩著人,有人甘當人梯讓人踩著,把人舉過頭頂,有人踩著別人的肩膀,有人在上面拉著別人,助人成長、成功。每個翻過這道坎的人都得到了別人的幫助,每個人也要幫助別人,最后每個人都成功地越過了單靠個人絕對無法逾越的難關。
結業典禮上,同學、老師、培訓學校領導發表了令人淚奔的講話。這些話都來自同學們的肺腑。讓人無法不流淚。學校領導走了,留下42期班的同學和教官、班主任在一起手拉手圍成圈,在放有“放心去飛”的歌曲中,大家盡情的淚流,感動地依偎著、擁抱著,慶賀自己渡過一個月艱難的培訓,祝賀每個人得到了成長!
每個人都沉浸在羅教官和蘇班主任在培訓典禮上說過的話“離開永信的人都是人才,留在永信的人都是精英。”只要你經過了永信,無論你到哪里,都會受到歡迎,因為沒有再比永信標準高、苛刻的公司了。”
培訓結業,朝旭作為培訓學校的老師用42期的培訓模式,屢試不爽的復制著永信集團一批批汽車銷售公司的鈑金、焊接工、洗車工,使他們成為永信這架龐大機器的一顆顆螺絲釘……直到學校行政部李主任找到他因為朝旭的身份不能簽勞動合同時,朝旭離開了永信。
雖然,培訓學校的陳副校長和朝旭握手告別時說過,到時再回學校工作。朝旭卻在下半開,開始尋找新的工作,直到接到華達公司張有德董事的電話……在朝旭絕沒想到的地方和陳“啪哥”——兩個軍人在開啟新的人生旅途之時不期而遇……
(連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