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鵬
整整十二萬元現金。
他一想到這個數字,就變得不能自已,身體肌肉緊繃,手心里攥著汗,跟他抓到的那些嫌疑人沒什么兩樣。
他有些鄙視自己,他是多年的老刑警了,那些年頭什么樣的事情沒見過,什么樣的嫌疑人沒有較量過,偏偏自己遇到這種事兒的時候,還會不由自主地緊張。緊張!緊張!他在心里暗罵著,攥緊了拳頭,捶打著自己那條有些不是太靈活的右腿。
這已經是晚上凌晨一點了,燈火通明的大廳里,不時有推著擔架車來回跑動的醫護人員。他對這種場景并不陌生,在他當派出所治安警的這段時間里,夜里經常要到急診室來處理案件。
醫生從急診手術室出來,他立刻站起來,滿臉關切。
“患者家屬聯系上了嗎?”醫生問。
他苦笑著搖搖頭。
“到住院部一樓劃價繳費,情況非常危險,我們正盡最大努力搶救。”
他連連點頭,跛著腳往住院部走去。這是他第三次去住院部繳費,平時他摳摳索索一分錢都不舍得花,可就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他卻毫不吝嗇。仿佛少花一分錢,他的愧疚感就會增加一分似的。
他的銀行卡里存著的是他的私房錢,是他執行重大勤務活動的加班餐補,多年積攢下來,他謀劃著攢到退休買輛代步工具。畢竟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會愈加行動不便。當銀行卡從收費處的POS機上劃過的時候,他安慰自己,還有十二萬元現金。這么一安慰,刷自己的銀行卡便如同刷別人的一般,再沒有絲毫心疼的感覺。
他是一名老刑警,雖然因腿腳不便調到了派出所工作,但他的大腦一如既往般靈活,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毒辣。一個小時前有個報警電話,有人報稱一個醉鬼睡在了路邊上。嚴格說這并不是警察履職范圍之內的事情,但法律的可操作空間太大。假設這名醉鬼在茫然未知中打了幾個滾,滾到馬路中間,然后被過往車輛軋死,那么就極有可能追究處警人的刑事責任。不過還好,這種“警情”他們有成熟的處理辦法——到達現場后撥打“120”,讓急救人員拉走了事。
于是,他并沒有去驚動他疲憊的搭檔,直接趕到現場撥打了“120”。然而就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借著路燈微弱的光,發現了那只黑色的塑料袋。他用腳挑開袋口,十二沓百元大鈔,赫然映入他的眼簾!他再回頭觀察那位睡得死死的醉鬼,一個強烈的念頭從他的內心油然升起,那念頭令他上半身一陣戰栗。
急救人員抵達現場,快速對醉鬼進行了檢查。瞳孔對光照射之后,急救人員告訴他,疑似酒精重度中毒,必須馬上搶救,患者身上沒有帶錢,希望他能幫忙聯系到患者家屬。他點點頭悄悄用腳將那黑色的袋子踢進一邊的垃圾堆里,然后跟上了急救車。
時間在流逝,搶救室內分秒必爭,而搶救室外卻漫長難熬。他惦記著那筆巨款,也惦記著醉鬼的生與死。那只黑色的袋子,就在他的腦海里來回晃啊晃,晃得有些不切實際了。袋子里面的錢,需要他五年工作,不吃不喝,才能賺來。如果有了這筆錢,他可以實現許多原本只能是個夢的想法。只要那醉鬼一睡不醒,一切便能夢想成真!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回避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取得這筆錢的方式不合法!將醉鬼的錢據為己有,這是對一名執法者靈魂的考驗,而這種考驗,從他將那袋子踢進垃圾堆里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這份沉重終于讓他緊張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漫長的夜終于過去,黎明的曙光從玻璃窗透了過來,帶著早飯探視病人的家屬、擦椅子凳子的清潔工讓醫院重新活了起來。搶救室的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露出一臉的疲憊。
“醒過來了。”
只是四個字,卻讓他猶如卸下了千斤的擔子。他感激地看著醫生,那是兩雙猩紅的眼睛的對視。
“謝謝你,大夫。”他激動地拍拍大夫的肩頭,立即轉身,走上了返回現場的路。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