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鬼”回門

萬里秋風

唐朝年間，平城大戶陳員外家的一個老婆子在路過少爺的房間時，聽到屋里有動靜。老婆子心想：這屋子空了半年多了，怎么會有動靜呢？于是，她扒著門縫向里看。借著昏暗的月光，她看到一個女人在屋子里半彎著腰，臉朝墻壁，姿勢怪異。老婆子嚇得腳下發軟，把門碰得吱呀一響。屋里的女人猛然問轉過頭來，月光下慘白的臉正對著老婆子，老婆子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這一聲驚動了全家人，幾個仆人趕快把老婆子救起來。陳員外聞聲來到院子里問發生了什么事。老婆子戰戰兢兢地說少奶奶回來了。陳員外一愣，怒道：“胡說什么，少奶奶死了半年多了。”老婆子拼命點頭說是真的。陳員外便命人打開房門，大家一擁而入，房間里除了幾件落滿塵土的家具外，空無一人。深更半夜的，老婆子又言之鑿鑿，陳員外便讓管家第二天請個法師來。

第二天，管家請來的法師進屋子看了半個時辰，才疲憊不堪地走出來對陳員外說：“你這個兒媳婦是半年前橫死的吧，不知當時是什么情況，可否詳細告知？我好對癥下藥。”陳員外嘆了口氣，說：“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瞞法師了。我的兒子和兒媳是定的娃娃親，剛把兒媳娶到家時，兩人還相敬如賓，不想半年后兒子忽然性情大變，流連煙花場所，與兒媳也經常吵鬧。我本以為只是小兩口間的瑣事，誰料半年前的一個夜晚，兒子醉醺醺地回來，不久就從房間里傳出了他的叫罵聲。半夜時我內人不放心，就讓她屋里的老婆子去給兒媳送熬好的酸梅湯，順便看看小兩口和好沒有。誰料老婆子連喊帶叫地跑了回來。我們到兒媳房間里一看，兒媳脖子上有兩道紅印，已經氣絕身亡，而兒子則不知去向。我想定是兒子失手掐死了兒媳，酒醒后害怕，跑了。為了袒護兒子，我就對外稱兒媳暴病身亡，趕緊埋了。可兒子至今也未歸，誰知又鬧起鬼來了……”法師說：“你兒媳怨氣太重，為了清除怨氣，我必須做一次法。今晚我和隨從就住在那間屋里，不要讓人來干擾我們。”陳員外連連答應。

第二天一早，法師走出房間，他吩咐陳員外將房間鎖好，并告訴他們怨氣已除，可以放心了。當天夜里，陳員外被請到縣衙，當他看到走出來的穿著官服的人時，嚇了一跳，原來此人就是昨天的法師。法師說：“我是新來上任的知縣狄仁杰，我素來不信鬼神之事。昨日聽說你家要作法驅鬼，就扮成法師前去察看，并發現了一些問題。我懷疑陳家墳地里埋的不是你的兒媳，而是你的兒子。”為了查明真相，一行人連夜來到陳家祖墳。當棺蓋被撬開后，陳員外驚呼一聲，癱軟在地。那棺木里的尸首雖已腐爛，但陳員外仍一眼認出那正是自己的愛子。陳員外泣不成聲，讓狄仁杰為自己做主。狄仁杰讓他先回去，說三天之內定有分曉。

就在次日夜里，那間鎖著的屋子里的一塊地板忽然被掀了起來，一個人從里面鉆了出來，在墻邊的箱子里開始翻找。突然，一個黑影從角落里躥出來，把那人撲倒在地，隨即掏出火折子晃亮了。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狄仁杰和陳員外出現在門前。

天亮后，狄仁杰宣布要重審陳家兒媳暴死一案。當捕頭將所擒之人帶到堂上后，堂下一陣喧嘩。原來這人大家認識，他是一年前來到平城的一個郎中，就住在陳家隔壁，開了個醫館。但不知為何，半年前這個郎中關了醫館，外出訪師云游去了。

狄仁杰問郎中姓名，郎中說自己叫田涯。狄仁杰問他可知罪。田涯道：“小人夜闖民宅，意圖偷竊，小人該死。”狄仁杰冷笑道：“你確實該死，卻不是因為偷竊。你伙同陳家少奶奶孫氏殺害陳公子，當然是死罪。”田涯猛然抬頭，只承認盜竊，并不承認殺人之事。此后，任憑狄仁杰問什么，他都不發一言。狄仁杰也不勉強，只說：“你深夜入室，不是為了財物，而是為了一張紙吧。”田涯全身一震，抬頭看去，狄仁杰手上拿著一張發黃的紙。狄仁杰道：“我第一天進屋察看時，就發現地上積滿塵土，在靠近墻邊的地方，我發現了一些女人的腳印，而當晚唯一的一個女人就是那個老婆子，她穿的是草鞋，那鞋印卻分明是繡鞋。因此我知道孫氏絕不是鬼魂，而她回來，肯定是要找什么東西的。

“當天晚上，我借作法為由，在屋里仔細尋找，發現了這張紙。我就猜到孫氏回來一定是找這張紙的，可惜被那老婆子撞到了。陳少爺把這張紙夾在了《論語》中，正是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那一篇里。我看完這張紙，就大概明白了。后我查遍整個屋子，發現了她忽然不見的秘密。大唐民宅多在屋中備有地窖，那晚我在地窖里仔細查看，發現有一處泥土很新，我掏挖之下，露出一個地道。捕頭順著地道鉆過去，意外發現隔壁是人去屋空的醫館。我在你的醫館里發現了同樣明顯的腳印，就開始懷疑你了。調查之下，我意外得知你居然和孫氏從小青梅竹馬。”

田涯忽然笑了，說：“你說的都對。不過孫氏早已在千里之外，你找不到她了。”狄仁杰搖搖頭：“孫氏既已有孕，你又怎會讓她離你千里之遠？我已經讓人在附近找了，估計很快就能找到。”田涯瞪視著狄仁杰：“你怎么會知道她懷有身孕？”狄仁杰道：“昨天抓住你時，你身上帶著的兩味藥材都是配安胎藥用的，你已經在四處藏身，哪里還會顧上給人看病？這藥材自然是孫氏用的。”就在此時，一個衙役上堂稟報，說孫氏已經自縊身亡。狄仁杰命人將孫氏的尸體抬進來，田涯當即撲倒在孫氏的尸體上，悲痛欲絕。

不一會兒，田涯喃喃道：“珠兒（孫氏）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就是。”狄仁杰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是在孫氏嫁過來后，也跟著過來的。你買下了陳家隔壁的房子開了醫館，然后在你們兩家的地窖里挖了一條通道，自此趁陳公子外出時與孫氏幽會，可是有一次不巧被陳公子撞見了。”田涯點頭說：“對。陳公子十分憤怒，但他對珠兒甚是寵愛，因此他讓我們寫下保證書，發誓以后絕不再來往。我和珠兒都在上面按了手印。本來此事到此為止，我準備賣掉醫館回家。后來我聽說陳公子開始對珠兒打罵，心知他難以釋懷，不禁十分擔心。有一天，我從地道鉆過去想帶珠兒遠走高飛，陳公子回來了。他想殺了我，我怕他驚動陳家的人，失手將他打死了。”狄仁杰說：“接下來你將陳公子從地道中拖回自己的醫館，這些我都已知道。可為何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孫氏死了？”

田涯說：“我家世代行醫，有一種祖傳秘方，此藥吃下去后，人會假死。當我晚上將珠兒救出來后，將陳公子的尸體埋在里面，然后就離開了平城。”狄仁杰點頭道：“這就是了。但那一紙文書卻始終是你們的心病，尤其是孫氏有孕后，于是你們打算冒死一搏，找到那張紙。”田涯慘笑：“我終于知道您的厲害了。大人，我能提個請求嗎？我知道自己十惡不赦，可我希望您能允許我和珠兒葬在一起……”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慢慢伏倒在尸體上。一個衙役上前探探他的鼻息，搖搖頭，忽然問：“這會不會是假的？”狄仁杰嘆息一聲：“他心已死，何必再演戲。他既有讓人假死的藥，也必有讓人真死的藥。隨他去吧。”至此，鬧鬼一案真相大白。

編輯/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