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子
一輛大卡車從我面前疾馳而過
它強大的氣勢
幾乎改變了風的方向,幾乎讓我的骨頭
搖擺不定,讓我的立場
倒向草木的一邊
它的后面,從近往遠
依次是一輛拉草的農用車
一個騎摩托的羊皮販子,再往遠
一段路空著,倒退著
一直退入了祁連山巨大的山口
這些同路的,靜止不動的
甚至反向而行的人與物
由于我與天空的視覺發生了彎曲,看起來
仿佛都在追趕它
而它仿佛也急于拉開與它們的距離
從我面前疾馳而過后
它就開始縮小,直至看不見
這時我不能不這樣認為:
在我不斷加速的想象中,它已經真的
從時間中脫離而去
乘電梯上東方明珠塔
電梯勻速上升
大地以相同的速度下沉,天下
離我越來越遠,我想
天空在接受我的時候,應該不會用門
卡住我大于形式的內容,擋住我
低于門檻的腳步聲
應該不會以空氣過濾我,不會以我
核對我,我想
天空在接受我的時候,神應該是水質的
應該用蔚藍的目光看我、安慰我,我還想
天空在接受我的時候
我應該有麻雀的心情、月亮的容顏
到達頂層,向下看
大地如天,被距離縮小了三至四倍的人們
由于還沒有找到各自的定位
和明亮的理由,在陽光下
忙碌著,往來穿梭著
其間,一個被我遮住光線的人
月食一樣披著我的影子,一動不動地
站在江岸上,以靜
給江水和時間降溫,減速
給自己草繩一樣的命運使暗勁、挽死結
以防后退時,自己把自己拉斷
中 午
從我的窗口看出去,從她的窗口看進去
一碟剛出籠的花饃,像一巢剛破殼而出的雛鳥
——中午,窗外陽光白熱
窗內蒸汽彌漫,一個進入生活狀態的女人
虛實間,正向著一只歸巢的母鳥轉化
只是,偶爾仍以女人的目光
向對面的我看了一眼
他肯定看見,我
正懸壺給花淋水,她會不會
將我想象成一片天、一朵云
居高臨下,給花
下陣雨呢——
出神的一會兒,我有草木之態
晨練的人陸續離去,公園里
樹木退到邊上,成為一道情感的外圍
這時草安心
花平靜:紅的專心地紅
粉的專心地粉,白的紫的專心地白專心地紫
綠葉也伸開拳頭為掌
專心地襯托
面對花,我把自己
從人的角度,調換倒蝴蝶的角度
再從兩只蝴蝶的角度
調換到一只蝴蝶的角度
光影緩移,眾枝輕搖
出神的一會兒
我骨如柔胰,綠葉附體
出神的一會兒,我有草木之態
秤砣,有時是幾枚愛情的棋子
有時從一端,一枚一枚滑向了另一端
讓肩負重擔者顧此失彼
讓愛情失衡
有時發紅變形——
成為重錘:以鐵打鐵
成為刀鞘和刀:一個是口,一個是舌
成為矛和盾:一對冤家、敵人
成為鐵質的凸和凹:一套婚姻的模具
成為鑰匙和鎖:一對性器
當然,由于形似
也會在一盤沒有輸贏的殘局中
頂替你我,做了卒子
因受人擺布而天各一方
又因不能悔棋而一錯再錯,悔恨終生
缺點:我臉上的一顆痣
一只蒼蠅飛走了
我的臉上,還有一顆痣沒有飛走
這顆痣,也許是我
前世遺傳給今生的一個污點
也許,更直接
是一只匆忙轉世的蒼蠅
在錯誤的時間,生在了錯誤的地點
無疑,這顆痣
是我面部表情的一個特點
也是一個缺點,當又一只蒼蠅
落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臉上黑色的波紋
逐漸在擴大,我閉上雙眼
把世界切割為黑白兩部分——
我用黑色贊美白色,但沒有理由
以黑色否定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