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國的海上領(lǐng)航者

邵佳俊

摘 要：英國作家吉卜林在其作品中不遺余力地謳歌大英帝國、海洋與海軍。一方面，他強調(diào)海洋與大英帝國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唇亡齒寒；另一方面，他以海洋為背景，通過驚心動魄的故事，以潛移默化的方式向人們灌輸大海與帝國的觀念，喚起他們對帝國與大海的認(rèn)同。

關(guān)鍵詞：吉卜林 海洋 大英帝國 認(rèn)同

一、引言

英國有著悠久的海洋文化，從古至今，海洋在英國人的生產(chǎn)、生活中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早在公元5至6世紀(jì)，盎格魯、撒克遜人就南渡北海移民大不列顛島，在此后的三四百年間，兩個部逐漸融合為盎格魯·撒克遜人；公元前55年，羅馬人西渡英吉利海峽，使得羅馬文化和拉丁文明扎根英國；諾曼征服奠定了王權(quán)的興起并加速了封建制度的完備；帝國的海軍從泰晤士河口起航奔向世界的各個角落。歷史上，英國人曾不吝惜以任何溢美之詞贊頌自己的國家，并為她的海洋性特征而自豪。他們自視為海洋傳統(tǒng)的繼承者，正如英國歷史學(xué)家勃里格斯所言：“當(dāng)不列顛在上帝的旨意下，首次從蔚藍(lán)的大海升起，這就是它的憲章，它的守護神歌唱著：‘統(tǒng)治不列顛，統(tǒng)治大海；不列顛人永不是奴隸。”

作為一位帝國主義作家，吉卜林也在自己作品中不遺余力地歌頌帝國與海洋，他在作品《七海》《海戰(zhàn)》《原來如此的故事》《叢林之書》中都曾直接或間接地贊揚過大海與帝國，并嘗試把海洋與帝國觀念根植于英國讀眾的心底。

二、大海、海軍與帝國

在詩集《七海》一首名為《海妻》（90 — 93）的詩中，吉卜林把英格蘭形容成居住在北海的一位母親，養(yǎng)育了一群富有拼搏精神的兒女。她雖然擁有殷實的家境，卻把這些子女派往世界各地，接受海外生活的歷練。盡管有些子女最終沒能回到母親的身旁，但是她仍然堅持派出更多的子女前往海外，因為她堅信自己肩負(fù)的責(zé)任。吉卜林認(rèn)為白人必須肩扛起“上帝選民”所需承擔(dān)的責(zé)任，他們的使命在于給野蠻部落以秩序、法律和文明。他極力提醒人們海洋對英格蘭的重要性，他把大海同貿(mào)易與財富等同起來。《七海》所贊美的主要是商人、水手與士兵，他們或是在大海上奮勇前進(jìn)、或是在甲板的底層努力工作、或是在戰(zhàn)場上和敵人廝殺拼搏；吉卜林通過刻畫這些典型的殖民前線拓業(yè)者來渲染人們對帝國偉業(yè)的認(rèn)同。他把大海比喻成上帝給英國人開辟的通往世界盡頭的康莊大道，英國人是上帝旨意的執(zhí)行者；把海外的殖民說成海上的耕種；把海外的殖民成果說成白色的豐收；把血液說成勇敢者所付出的汗水；把英格蘭海岸的燈塔比作母親守望的眼睛；把船只比作帝國織布機上的梭子；把海底電報所傳送的信息想象成歸附英格蘭的聲音。同時，吉卜林也深知海上航行的危險，他甚至在詩中把大海比作兇狠的野獸，英格蘭兒女的軀體已經(jīng)被他吞噬了近千年，但是他這么說卻意在說明“勇敢的”英格蘭兒女依然會前仆后繼，因為他們深知海外的財富就是上帝對勇敢者的最好補償。他希望英國人用各種可能的方式把“我們”同種族的、同習(xí)俗的、同語言的、同愿望的人帶往帝國的四面八方，雖然時間不會給海外的殖民地?zé)o休止的和平去繁殖增加人口，但通過從英國汲取人才，可以快速地為整個帝國輸血，并以此使她獲得健康和清醒。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德國“海軍之父”提爾皮茨提出了提爾皮茨計劃，該計劃提議通過建造大型戰(zhàn)艦、擴大德國海軍規(guī)模，把德意志海軍打造成為世界上僅次于英國的第二大海軍強國，以便提高德國的國際地位，更切實地維護德國在海外殖民地的利益。英國不僅把德國海軍的崛起看作是在挑戰(zhàn)英國的海上霸主地位，而且還是在壓縮英國的傳統(tǒng)生存空間，因為此時英國國內(nèi)的生產(chǎn)、生活已經(jīng)嚴(yán)重依賴于其對海外殖民地的資源掠奪。英德之間的海軍軍備競賽由此拉開，吉卜林于1898年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強調(diào)壯大英國海軍艦隊的必要性，后來這些文章被收入他的非小說類作品《存在艦隊》（A Fleeting in Being），吉卜林攻擊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是大英帝國的威脅，并把德國人稱作為野蠻人。

《海戰(zhàn)》是一系列關(guān)于海上戰(zhàn)爭的故事集，吉卜林在這本故事集中著重謳歌了勇敢的英國海軍與德國交戰(zhàn)的事跡。他把英國的潛艇部隊盛贊成游蕩于北海的幽靈，是“德國佬”的噩夢。戰(zhàn)前英國急需招募年輕人加入海軍，吉卜林在《波羅的海的戰(zhàn)斗》中把英國潛艇部隊說成是最公正、最有前途的地方。他宣稱英國潛艇部隊從不同的階層招募士兵、軍官，英國海軍對一切階層一視同仁，只要年輕人熱愛大海、熱愛軍艦，以前不可能加入海軍的階層，現(xiàn)在也有了機會。“一戰(zhàn)”前，英國皇家海軍在英國屬于一個特殊群體，“整個軍官團體在本質(zhì)上仍然是一個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權(quán)力的特殊階層——幾乎是一個社會集團或俱樂部。其限制極為嚴(yán)格，平時比在大戰(zhàn)時期更難加入……因此，海軍的世襲性成為一種強大的趨勢，這種特性常常在歷史悠久的軍中表現(xiàn)出來。19世紀(jì)中葉的海軍名錄中某些姓氏不斷重復(fù)出現(xiàn)，揭示出這時主要是‘海軍世襲的時代”。吉卜林認(rèn)為只要年輕人加入海軍，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出人頭地，成為海軍軍官，從而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在吉卜林看來，年輕人進(jìn)入海軍服役是一件光榮而神秘的事情，將士踏入艦艇的那一刻就是人與艦艇融為一體的開始，艦艇將成為水兵們早晨的希望、白天的歡樂、晚上的夢鄉(xiāng)。吉卜林把他對大海的幻想和對海軍生活的向往融入他的文學(xué)作品，他用熱情的文字嘗試著煽起年輕人參加帝國海軍的激情。在吉卜林的筆下，大英帝國海軍的自信心、榮譽感和責(zé)任心都被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他視帝國海軍為人類文明的保護者、全球法律和秩序的捍衛(wèi)者。

三、對兒童進(jìn)行帝國、大海觀念的灌輸

《白海豹》（120 —155）是收錄在吉布林故事集《叢林之書》中的一個故事，小海豹柯提卡一出生就和其他海豹與眾不同，他是一只白色的海豹。他熱愛海洋，認(rèn)為海洋是這世上最舒服的搖籃；柯提卡和同伴在媽媽的精心照料下茁壯成長，很快長成了一個強壯的單身漢，即將要像父親一樣每年為自己的地盤和其他海豹打斗。有一天，柯提卡和同伴玩耍時，遇見了附近村莊的首領(lǐng)克里克和他的兒子帕特拉蒙，他們從離海豹窩不到半英里的小村莊而來，正在決定要把哪些海豹趕進(jìn)屠宰圈里，海豹被殺后，他們的皮會被做成皮衣。克里克認(rèn)為柯提卡是不祥的跡象，因為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白色的海豹，他相信柯提卡是他舊友老扎哈羅夫的靈魂，并警告兒子帕特拉蒙遠(yuǎn)離柯提卡。幸免于難的柯提卡尾隨他們父子到了內(nèi)陸上的海豹屠宰圈，發(fā)現(xiàn)成千上萬的同伴慘遭屠殺，他的朋友們被人類用棍棒打死，然后剝皮。柯提卡迅速地逃回了大海，當(dāng)他把自己的見聞告訴同伴和海獅的時候，遭到了他們的嘲笑；同伴們不相信他的話。直到，一頭老海象告訴他，要想解救同伴，唯一的辦法是找到一個人類沒有到過的小島。柯提卡出海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找到一個人類從來沒有涉足過的小島，當(dāng)他要放棄時，一只老海豹告訴他島上曾經(jīng)流傳著一個傳說，有一天會有一只白海豹自北而來，他會帶領(lǐng)海豹去一個清靜的地方；老海豹希望他別放棄，再嘗試一次。最終，柯提卡尾隨海牛找到了盧卡農(nóng)海灘，并帶領(lǐng)自己的同伴遷徙到了那里，再也不會受到人類的侵害。

柯提卡的形象讓我們聯(lián)想到《吉姆》中的吉姆和《叢林之書》中的狼孩毛格里。吉姆把白人稱為“窮人的保護者”；而當(dāng)莫格里的人類生母梅阿蘇，因為收養(yǎng)狼孩被同村村民趕走時，她也求救于白大人為他們夫妻伸張正義。我們把白海豹和白人放在一起對比時，就會發(fā)現(xiàn)吉卜林仍然意在說明英國人是秩序的制定者、維護者，土著人的解救者、保護者，白人是上帝的選民。白海豹柯提卡出生前，諾瓦斯托海島上每年都要聚集四五萬只海豹，流血和戰(zhàn)爭便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每當(dāng)繁殖季節(jié)到來時，幾十里的海岸線上，到處都是廝殺的場面，到處都在不斷傳出狂吼和悲號。有的海豹在淺水中撕咬、有的在沙灘上打斗、有的在光滑的巖石上搏擊，海豹們的鮮血幾乎灑滿了海岸的每一寸土地。白海豹出生前，海島是荒野，海島上的海豹是野蠻的、丑陋的，甚至海島上居住的阿留申人也都是丑陋的、殘忍的；而白海豹出生后一切都在悄悄地變化，海島漸漸地有了秩序，白海豹是海豹中唯一一位站出來質(zhì)疑人類為什么會驅(qū)趕他們，并努力尋找解決方法的海豹。吉卜林塑造了一位甘于奉獻(xiàn)的白海豹，當(dāng)他把發(fā)現(xiàn)盧卡農(nóng)海灘的消息告訴同伴時，同伴對他不屑一顧，他甚至需要使用武力決斗的方式讓其他海豹服從他的管理與領(lǐng)導(dǎo)，我們完全可以把白海豹看作是一位帝國的拓業(yè)者，當(dāng)土著不服從于“秩序”、不順從于管理時，武力也變成了必然：“晚上，當(dāng)北極光剛剛在霧氣中閃爍發(fā)光時，柯提卡爬上一塊巖石向下俯瞰七零八落的海豹窩和那些被撕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的海豹。‘現(xiàn)在，他說道：‘我可是給你們上了一課。”

《戲海的螃蟹》講述了螃蟹為什么會蛻殼、為什么長鉗子、為什么會有潮汐。有一天亞當(dāng)之子帶領(lǐng)著小女兒向上帝抱怨，每天白天一次、晚上一次，海水都會倒灌進(jìn)森林，把他的房子浸泡在水中；每天白天一次、晚上一次海水又會退去，把他的獨木舟打翻在地。亞當(dāng)?shù)男∨畠焊嬖V上帝，混沌初開時，所有的動物都在學(xué)習(xí)上帝教給他們的游戲，唯有螃蟹之王保爾·阿瑪沒等上帝教他，就頑皮地跑到大海里面玩去了。他住在菩薩特塔賽克（意思是“大海的心臟”）的地方，每天白天一次、晚上一次，他都出去覓食，所以大海會退潮；每天白天一次、晚上一次，他都要回到大海的心臟，所以大海就會漲潮。上帝要求螃蟹服從人類的管理，放棄這個游戲，傲慢的保爾拒絕了上帝的要求。為了懲罰螃蟹之王，逼他遵循秩序，上帝退去了他堅硬的甲殼，使他柔軟的軀體裸露在外，甚至威脅，如果他還不就范，以后他就會讓亞當(dāng)之子用刀砍他、大象踩他、鱷魚咬他。上帝答應(yīng)只要保爾搬出大海的心臟，他就會把海洋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個孔洞以及每一束水草變成安全的巢穴；讓深水區(qū)域和干燥的土地成為他子孫后代的家園。螃蟹之王被逼無奈只好答應(yīng)了上帝的要求；于是，上帝縮小了螃蟹之王的身體；小女孩把剪刀也送給了他，從此螃蟹有了大鉗子。上帝為了讓保爾和他的子孫保持恭順，提醒他們上帝會施展魔法，就每年讓螃蟹的甲殼十一個月保持堅硬，到了十二個月，甲殼就會變軟。由于亞當(dāng)之子懶于劃船，上帝就讓月亮拽動大海，送亞當(dāng)之子和他的小女兒回家，但是提醒月亮不要用力過大；于是，月亮就一直在拽動大海，拽得用力一些，就產(chǎn)生了大潮；用力小一些，就產(chǎn)生了小潮。

我們可以把叛逆的保爾·阿瑪形象和吉卜林在《麥克安德魯?shù)馁澝涝姟罚?1—46）中所刻畫的第一代殖民者的形象進(jìn)行一下對比。吉卜林在《麥克安德魯?shù)馁澝涝姟分兴潛P的殖民理念是法律、秩序、責(zé)任、克制、服從、紀(jì)律，而保爾卻恰巧代表著這些理念的反面，他野蠻、自私、傲慢、倔強、叛逆，而正因為這些惡習(xí)，他遭到了上帝的懲罰。吉卜林通過使用豐富的想象、生動的形象、美妙的故事，向兒童潛移默化地灌輸這些觀念，不知不覺中強化他們對大英帝國的認(rèn)同感，引導(dǎo)兒童朝著帝國接班人的方向發(fā)展。在一定時期，這些看似簡單的故事對兒童具有相當(dāng)?shù)奈Γ麄兛梢詮倪@些故事中獲得很多的啟發(fā)和知識，故事甚至?xí)绊懶『⒌某砷L。吉卜林十分注重孩子們的海洋意識，在他的故事中諸如東方、西方、印度大漠、馬六甲、新加坡、蘇門答臘、爪哇及馬來群島不是遙不可及的地方，吉卜林會時不時刻意提醒孩子們這些地方都是他們在地圖上可以查找得到的，通過這種方法，孩子們的視野被投放到整個帝國的版圖里。

四、結(jié)語

吉卜林的一生與大英帝國密不可分，他不僅在自己的作品中極力美化大英帝國的殖民活動，還親自參與了帝國在印度的殖民活動。吉卜林歌頌大英帝國，但是他同時也是大英帝國大海的忠實記錄者和觀察者。對于他來說，大英帝國的命運是和大海緊緊相連的，所以他積極地謳歌帝國的船只、商人、水手、海軍及海戰(zhàn)。水手是吉卜林鐘愛的英雄，他們?yōu)榱说竭_(dá)遙遠(yuǎn)的土地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顛沛流離、勇敢前進(jìn)；在描寫這些帝國的冒險者時，吉卜林從不吝惜自己的筆墨；他非常重視通過故事向兒童灌輸大海與帝國的觀念，試圖喚起他們對帝國與大海的認(rèn)同。吉卜林一生備受爭議，時至今日，有人聲稱歷史已經(jīng)原諒了吉卜林和他的觀點，原諒了他“出色的文筆”，認(rèn)為畢竟他只是在他的作品中再現(xiàn)了他那個時代的觀念；但是每代讀者都會覺得自己是第一代—— 也是最后一代——接受吉卜林的讀者，隨著大英帝國的落幕，吉卜林也隨之成為歷史。

參考文獻(xiàn)：

[1] 胡杰.海洋戰(zhàn)略與不列顛帝國的興衰[M].北京：中國社會文獻(xiàn)出版社，2012：23.

[2] [英]阿薩·勃里格斯.英國社會史[M].陳叔平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1：191.

[3] Kipling， Rudyard. The Seven Seas [M]. New York： D. Appletown and Company， 1900：90-93，31-46.

[4] [英]吉卜林.從潮汐到潮汐[M].馬永波，張云海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176.

[5] Gilmour， David. The Long Recessional： The Imperial Life of Rudyard Kipling[M]. London： Farr Straus and Giroux， 2002：206.

[6] Kipling， Rudyard. Sea Warfare[M].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mited， 1916：1.

[7] [英]伯里編.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10卷）[M].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世界歷史研究所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393.

[8] [英]吉卜林.叢林之書[M].陳磊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120-155.

[9] [英]吉卜林.原來如此──講給孩子們的故事[M].方文化譯.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9：293-336.

[10] Richetti， John.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British Novel[C].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2005： 631-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