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任梁，明星的生存成本

李翊

2016年9月16日，喬任梁在上海家中意外身亡。9月17日，喬任梁所屬經紀公司發表公開聲明，證實喬任梁在繁重的工作中，遇上外界種種對他不實的報道和中傷的話語后，患上了抑郁癥，并非網傳的SM性窒息而死。“外界發出的歪曲事實和中傷他的言論報道，使他被誤解，種種被猜疑的聲音給他造成無形巨大的壓力導致病情加重，黑暗和絕望一度伴隨著他。”

音樂和演藝

喬任梁是懷揣著音樂夢想進入演藝圈的。

“只記得因為喜歡王力宏，希望能和他面對面地見面，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跑去參加金鷹之星的比賽，沒想到一路過關斬將地拿了冠軍。和王力宏在后臺合了個影，然后很滿足地坐上火車回到上海。但深深記住了王力宏的一句話：‘沒有音樂的世界是黑白的！”喬任梁在自傳寫真集《私生活》中寫道，“是王力宏的這句話鼓勵了我，讓我有勇氣堅定自己的信念，就是去唱歌。”

2005年喬任梁參加湖南衛視的“金鷹之星”歌唱選秀節目獲得冠軍，開始被人關注，但是對他音樂之路影響最重要的一年是2007年，當他站在“好男兒”的舞臺上，被更多的人呼喊著，這種感覺是舞臺下的任何一個人感受不到的。他曾經也站在舞臺下面那樣地呼喊過“王力宏”的名字，但當舞臺上的那個人換成了他，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同學之外的無數年輕人呼喊時，那種震驚是無法形容的。“毫不虛偽地說我真的享受這一切。因為但凡是一個歌手，都會享受在舞臺上征服別人的感受。”喬任梁這樣寫道。

2013年9月13日，喬任梁在南京出席某活動時登臺演唱

那時候的喬任梁，有一張不算多漂亮但是很有特點的臉，看上去有點兒任性，天不怕地不怕，曾在比賽中說出“站在這個舞臺上，讓全世界統統記住我”這樣的話，同時又因為給同來自上海賽區被淘汰的朋友送行違反規則被懲罰。對他的評價分屬兩個極端，有人很愛他，有人很不喜歡他。

喬任梁對搖滾有著虔誠的熱愛，他有自己的樂隊Pink7，上節目，就為了組合能夠有一個更大的舞臺。在他看來，那段地下室的日子盡管條件艱苦，但是樂隊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積極的、樂觀的。“覺得我們的人生就該是背起吉他闖蕩天涯的那種生活狀態，這才能體現音樂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他曾在采訪中說，“只要是跟樂隊一起，站在舞臺上的這個形式就是自己最喜歡的。”

但是現實很殘酷，因為樂隊里其他成員的風格跟娛樂圈不搭，他們又沒能通過經紀公司的考核，公司拒絕簽約整個組合。Pink7之后，喬任梁沒有再組過樂隊，因為對他而言，“組一個樂隊其實就跟談戀愛一樣，萬一去拍戲，樂隊的兄弟們怎么辦？這樣很不負責任”。

“2009年，橙天給喬任梁發行了首張個人專輯《鉆石》，相當英式搖滾的作品，制作人是黃義達。有一年時間，公司宣傳人員的來電提示音樂都是他的歌。”曾經在橙天負責藝人宣傳的王甜（化名）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那個時期，喬任梁的發展更偏重音樂。

王甜進公司的時候，喬任梁剛拍完電影《夜·店》，正處在跑全國路演的宣傳期。接觸多了，王甜便發現，這個外表看起來拽拽的小明星完全沒有偶像包袱。“他很尊重關心身邊的工作人員，介紹我們的時候習慣稱呼為‘我公司的同事，而不像其他明星要么不介紹直接忽略掉，要么就說是助理。”

那個時期，整體不景氣的音樂市場并沒有給喬任梁太多的機會。王甜說，作為新人，喬任梁雖然有自己的判斷，但是他并不了解市場，職業生涯的發展以經紀公司規劃為主，他會聽公司的建議，而公司在規劃的時候也會以藝人特長為主，為藝人打知名度，建立個人品牌。“喬任梁骨子里是偏向音樂的，橙天對他的規劃是音樂影視雙管齊下，第一步是讓人記住他。畢竟橙天的資源強項在影視，而且音樂市場不太好。喬任梁也聽從了公司的建議，他把這比喻為曲線救國，‘大不了我就把夢想先藏起來，但我不會放棄它。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到了，2012年，時隔3年，他又出了專輯《Pin.K拼》，嘗試了很多曲風。”

王甜是2014年離開橙天的，在此之前，她和喬任梁共事了5年，一起做活動、吃飯、過生日，她記憶中的喬任梁一直很開心的樣子，“非常陽光、貼心、善良，喝酒喝高了的時候都沒有失態過”。與此同時，“喬任梁很直、不虛偽，看不過去的事情就要說出來;很要強，表現在對工作認真負責，答應了的事情就算出現特殊情況，遲到也要去”。

《夜·店》是喬任梁拍的第一部戲。前兩次試鏡，導演楊慶對他都很不滿意，覺得他存在感太低，又不會說話。為了得到導演的信任，喬任梁在第三次試鏡之前，做足了功課。他為自己的角色——便利店小哥寫小傳，還花了一周到便利店蹲點，觀察里面的人是怎么工作的。從來沒有演過戲的喬任梁硬是抓著導演聊了兩三個小時，談自己對角色的理解。最終，楊慶被喬任梁的敬業打動，讓他演了男二號。

之后，喬任梁試過一年拍9部電影、2部電視劇，雖然演的大多是配角，但每個角色，他都認真琢磨。拍《查無此人》時，喬任梁要演一個有點神經質的人，為了這個角色，他減到了100斤以下，但他還是覺得不滿意，就去問導演，怎樣才能演出那種自己恨自己的感覺。導演就說：“你每天晚上收工以后，就對著鏡子打自己耳光啊，打5到15個。”導演當時就是說說而已，喬任梁卻真的照做了，還錄下來給導演看他演得對不對。所以2014年拍《死亡郵件》，喬任梁買SM道具學習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在王甜看來，喬任梁出道9年，演藝事業高開，但也不算低走。“畢竟他前期偏重音樂，后來才轉向影視。2013年左右是音樂轉影視的一個空當期。拍《陸貞傳奇》開始小火，近一兩年除了拍影視劇，還參加真人秀。如果他愿意工作，是會一直有綜藝約的。2007年的‘好男兒是品質最強的一屆，十強里出來的也就井柏然和李易峰了，這兩個人火也是最近一兩年的事，之前也沉寂了很長時間。”王甜說，“喬任梁剛進影視圈的時候就說過，男演員不怕歲數大，越老越成熟，越成熟越有價值。他對自己的演藝規劃有信心，不怕晚。”

2015年4月19日，某時尚雜志的作者半島璞在采訪喬任梁的時候曾經問過他：“有沒有害怕過自己萬一不紅怎么辦嘛？”因為在此之前，喬任梁向她提到了曾經受到過抑郁情緒的困擾，練習瑜伽也是為了控制情緒的問題。“在從法蘭克福回北京的飛機上，我還做了一套完整的瑜伽呢。”他這樣對半島璞說。半島璞試圖想解析讓喬任梁抑郁的原因，至少從表面上，看看是否事業令他焦慮。

喬任梁的回答非常自在輕松：“不紅我就回上海唄，我學數控的，念的是電機學院，當年就覺得自己以后會去三菱電梯或者上海大眾。進了這行以后，雖然零部件方面我沒再碰過，但如果要我再去嘗試，我覺得應該挺美妙的。”在這樣的采訪對話和他當時的語氣中，半島璞認為，喬任梁并不是一個對名聲與地位過于急切的人。

這次采訪之前，喬任梁剛從意大利拍戲回來，他還專門跑去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鄉維羅納跳了一回傘。“5000米的地方，缺氧、失重、自由落體，爽，真爽。”他說，不僅自己跳了，也逼著化妝師和助理都跳了。在意大利這個他認為就像是天堂的地方，喬任梁興致勃勃完成的事還不止這些。在隨后的采訪中，他還提到他在米蘭大教堂門口做了瑜伽，累了隨時都能席地而坐彈吉他。他還進米蘭的電影院看了意大利語的《速度與激情7》。他甚至還跑去圣西羅看了一場AC米蘭主場的球賽。至于夜生活，喬任梁也毫無保留地告訴半島璞，他帶著經紀人、造型師去了米蘭當地最紅的一家夜店，“懷著考察的心態”。他微笑著說，發現米蘭夜店的音樂和環境其實和國內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DJ特別帥。他站在DJ臺旁拿手機一陣狂錄，最后被DJ誤會是同性戀，差點被人從夜店趕了出來。

“沒有人會感覺這樣一個對生活充滿十足興味的人會是個抑郁癥患者。”半島璞說。

網絡暴力和劇組規則

工作認真的喬任梁，生活上也很較真，所以有時候會給人不夠圓滑的感覺。

在真人秀《我們相愛吧》之后，很多人都期待他和徐璐成為真正的情侶，可是他卻一次次澄清，自己絕對不會找圈內人。常被人吐槽“直男喜歡粉紅色”這件事，喬任梁也沒有忌諱。有一次大鵬采訪他，問：“男人一般為了裝深沉，都會說自己喜歡藍色，你為什么這么直接就說自己喜歡粉紅色？”喬任梁回答說：“粉紅色是最桀驁不馴的顏色啊！”

王甜說，作為一個音樂人，喬任梁內心有不羈的一面，也有清醒的一面。資深“粉絲”黃小姐也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喬任梁雖然愛較真，但其實是溫柔敏感的暖男，細心到朋友一個很小的舉動他都能看出對方情緒上的變化。“他拍戲的時候，每天都會為劇組的人買咖啡。發專輯的時候，哪怕是很久沒有聯系過的朋友，也會寄過去。”和喬任梁合作過的作家劉同也說，覺得喬任梁身上有種“傻實誠”的性格，喜歡做費勁的事，但人很實在。然而，與細心關照他人相對應的，是喬任梁會習慣性隱藏自己的情緒，“有事自己扛，報喜不報憂”。

喬任梁曾經自我分析說：“我是天秤座，天秤座的人優點多多，尤其具有藝術天賦，適合創造性的工作，所以我做了這份拋頭露面的工作，準備將我的‘藝術天分發揮得淋漓盡致;但天秤座的人不好的一面也很多，比如遇事愛思前想后，總喜歡給事情找到平衡點……但其實這樣就說明天秤座的人遇事不夠果斷，也許費盡心思權衡后的結果不一定盡善盡美。但好的一點就是在每次衡量的過程中自己都能夠從中吸取經驗，有助進一步成長。”

喬任梁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的家庭。爸爸是海員，媽媽做過很多工作，在喬任梁讀小學的時候全職做了家庭主婦。因為做海員的爸爸常年在外，幾乎是媽媽一個人撫養他長大，所以媽媽是他最佩服的女性。“小的時候不懂事，曾天真地以為爸爸是海員非常好，至少我家在整個弄堂里最早吃到帶果肉的飲料，至少那時候國外的奶粉還是可以喝的，不論吃的用的都是進口的，讓我很有優越感。直到我慢慢長大后每次都是媽媽一個人去開家長會，每次我的進步我的成長他都看不見時，我才感受到我是一個父愛缺失的小孩。”喬任梁在《私生活》中寫道，“我從小就有一種‘我是大人，爸爸不在家，我就要擔起保護媽媽的重任的想法，所以我漸漸地變得堅強，變得獨立。海員的家庭相比其他的普通家庭生活要優越一些，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我們家在生活上曾經遇到過些許困境，不得已跟媽媽搬過很多次家。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有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但我盡量表現得很喜歡新環境的樣子，以免讓媽媽擔心。”

一方面希望被喜歡，一方面性格又太耿直，這里面自然會有壓力。在自殺前10天的一次電話采訪里，喬任梁就表示，自己性格偏內向，不太適合娛樂圈。也有致命的短板，“酒量不行”，但即使如此，還是透露自己，“元氣滿滿，現在還在不斷向上爬”。

梳理喬任梁的微博可以發現，早在2013年，已經頻頻出現“失眠”和“安眠藥”的字眼。“演員拍戲作息不規律，也有精神壓力，所以娛樂圈里，失眠是出現頻率很高的一件事。Kimi之前雖然一直說有失眠，但是情緒上變化并不明顯。”黃小姐說，“粉絲”能明顯感覺到喬任梁情緒有變化是在2015年。去年8月喬任梁剛去拍電視劇《定制幸福》的時候，黃小姐和一些資深“粉絲”去探班，喬任梁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還不錯。到了10月份生日見面會上，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喬任梁沒有平時精神。“看上去很累。平時他在臺上唱歌很嗨，但是那天很安靜，后來是坐在地上唱完的。生日會結束接受媒體采訪時，他說最近身體很不好，經紀公司讓他回上海休息一兩個月。”

黃小姐說：“從2015年5月份到10月份，同一時期交錯發生了三件比較大的事情，Kimi的壓力應該很大。他說不介意，過一陣子就好了。但他會看微博評論，那里面有人罵得很難聽，甚至人身攻擊。”

首先是《我們相愛吧》從播出以來，喬任梁不滿被節目組炒作他和徐璐CP，發微博表示節目是節目，但私下不想被捆綁，引來網友一片謾罵。緊接著8月份，天津突發爆炸，喬任梁發了條微博說飛蛾撲火……結果遭到網友瘋狂吐槽。喬任梁最后還是妥協了。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選擇了道歉，隨后刪掉了微博，并向天津爆炸事故中犧牲的消防戰士家屬捐款100萬元。

9月份，《定制幸福》監制楊文軍在微博不點名痛批喬任梁：“再遲到一次就申請全行業封殺，嚴重抑郁癥請回家治療，不是你無數次挑釁劇組忍耐底線的理由。”曾在喬任梁進組后探過班的黃小姐告訴本刊記者：“從7月25日進組到10月14日，其中除了9月份喬任梁請了兩天假回上海看病，81天的時間他都在劇組。進組的時候告訴說沒劇本，現場創作，他一直在劇組等，不知道今天幾點收工，不知道第二天幾點開工，也不知道今天自己要拍什么，到大半夜都不給第二天的拍攝通告，所有人只能干等，半夜3點多通知早上6點多的早工。”另一位資深“粉絲”則表示：“抗抑郁藥吃下去會產生巨大的生理反應，比如嚴重嗜睡、頭痛、拉肚子、記憶力下降等問題。但劇組認為抑郁癥是喬任梁的借口，污蔑他嗑藥。超負荷的工作和精神壓力使他崩潰，即使如此，喬任梁因為覺得是自己身體原因，沒收最后部分的片酬作為對劇組的補償。”

喬任梁去世后，楊文軍在最近的一條微博中解釋，最初簽合同和試鏡的時候，喬任梁外表看起來沒什么事，有說有笑，但后來就出現身體不好、遲到，拍了一部分又不好換人，而喬任梁本身也不愿意換，表示能帶病堅持下去。“大家都認為這小問題可以克服，已經拍了一部分了，倘若你真的不拍了，那違約責任可能就要面臨巨額賠償了……我覺得有困難克服一下就好了，沒必要，好好拍戲，還能火，能掙到片酬，多好啊。……我跟你較什么勁啊，可我一個人理解有什么用啊，我們是一個團隊，幾百號人盯著。”

10月中旬，由山影出品的電視劇《驚天岳雷》開機，喬任梁進組拍了不久就被換下，據劇組人員透露：在拍攝《驚天岳雷》期間，時任男一號的喬任梁在某天拍攝中場休息時忽然失蹤，整個劇組到處找不到人。過了一會兒，有人在橫店的一座城樓上看到喬任梁，他正在城樓上大喊大笑，和樓下的游客們激動地打招呼。“當時大家就想，他可能精神狀況不太好。”之后，喬任梁被送往醫院就診。劇組考慮再三，喬任梁的角色最終被替換，這無疑再次給予喬任梁以重擊。

經歷了一系列工作不順、輿論抨擊過后，喬任梁沒有選擇休息，依然繼續著高強度的演藝工作，這或許正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據公開資料顯示，從2013到2015年期間，喬任梁共拍攝電視劇電影16部，同時還參與了“我們相愛吧”等綜藝節目的錄制。按照影視劇拍攝時間通常比上映時間提前一年的規律來看，喬任梁在2014和2015年初拍攝了至少3部電視劇、4部電影。就在事發10天前，喬任梁接受了專訪，透露自己剛剛殺青一部劇《雪女王》，近期有一個真人秀的邀請，但具體時間正在調整中，“得看看有沒有時間”。他最終還是選擇扛下了那份工作，另一位網友也發文作證，在拍攝該檔綜藝節目期間，喬任梁還同時拍攝一部電視劇。

2015年10月11日，喬任梁生日的前4天，他在微博中寫下了自己的生日愿望：希望能有幾天睡到自然醒，陪媽媽過生日，不準拉肚子，想唱歌，哪怕沒人聽。最后他寫道：“最害怕自己什么都不怕的樣子，終于有一天害怕睡過去就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