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

代薇

一個馬上就可以做參議員的男人愛上了他兒子的女朋友，兩個人一見鐘情，電光火石般愛得死去活來。他們想方設法尋找各種機會在一起，辦公室、旅館、會議間隙，到處留下他們火星飛濺的激情。清醒的時候也知道應該懸崖勒馬，男的說，別再見面了，這是最后一次。她看著他，不點頭也不搖頭，走了。過了一段時間，她去他家里，當然是以未來兒媳婦的身份。一家人吃飯的時候，他倆的目光在飯桌上推來擋去的，千回百轉，恍若隔世。第二天，她差人將一個小盒子送到他的辦公室，里面是一把閃亮的公寓鑰匙——他立刻像子彈奔向胸膛一般向她狂奔而去！他愿意為她死一千次，哪怕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

一切重又開始。他倆如同兩架失事的飛機，以撞毀的速度向彼此墜落。直到有一天，忘乎所以的兩人被他兒子推門進來撞見了，臉色慘白的年輕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步一步后退，從樓梯上摔下去，死了。這件事成了轟動一時的丑聞，這個男人的家庭、事業全毀了。

很早就知道這部電影，最近才看了影碟，它的中文譯名叫《烈火情人》（也有譯作《愛情重傷》）。由大明星茱麗葉？比諾什和杰瑞米？艾恩斯主演，這大概是兩位藝術家最瘋狂的一次合作，最暗裂的一次手筆了。特別是杰瑞米？艾恩斯，天生的好演員，氣質獨一無二，看起來天生就是要出事的樣子。女主角朱麗葉？比諾什或許在容貌上，算不上傾國傾城，然而她始終是法蘭西無法繞過的女神級人物。她表演含蓄溫婉，充滿治愈力的形象深入人心。在這部電影中，她集性感和演技于一身，一副難馴的秉性，挾裹著毀滅的氣息。在她全世界的粉絲中，據說還有兩位總統，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曾對媒體坦白，比諾什是他的夢中情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深情之吻。1993年，他邀請比諾什在總統官邸共進晚餐，卻遭拒絕；2000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也曾邀請她去白宮，但因其在百老匯演出繁忙，最后克林頓不得不趕往紐約……除了朱麗葉？比諾什和杰瑞米？艾恩斯，不會再有人能夠把這部電影表現出如此致命的力量。

這對生死情人最后怎么樣了？影片的結尾特別棒，身敗名裂的男人多年后回憶說，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有一次在車上，遠遠看見她抱著一個孩子跟在另一個男人身后，跟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什么不同。

我欣賞這樣的結尾，狠辣，不留余地。

其實導演路易？馬勒再聰明不過了，即使面對面碰見，他倆又能說什么呢？也許他們會隔著大街上沉浮舞動的灰塵，平靜地打招呼，說，你還好吧。一場永不重來的刻骨銘心就在平靜的問候里等來它最后的結局。時間不能倒流，命運也不能逆轉，所有失散時的焦慮絕望和以后生活里的撕心裂肺都沉到時間的底層，波瀾不驚。是的，他們再也回不去了。我們也回不去了。

或許花開的意義只在于花開，鳥飛的意義只在于鳥飛，一個人消逝的意義只在于消逝。鳥盡弓藏絕對是真理，緣分盡了，彼此相忘于江湖，不要拖泥帶水。

追憶似水年華的普魯斯特這樣描述愛情的消逝：我們聽到她的名字不會感到肉體的痛苦，看到她的筆跡也不會發抖，我們不會為了在街上遇見她而改變我們的行程，情感現實逐漸地變成心理現實，成為我們的精神現狀：冷漠和遺忘。但是，他筆鋒一轉，說，其實，當我們戀愛時，我們就預見到了日后的結局了，而正是這種預見讓我們淚流滿面。

時至今日，千帆過盡，能夠使我們淚流滿面的，不是愛情，是普魯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