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琪
劉和珍
謝天謝地,我不是無生命的政治的車輪,而只是一個被這車輪碾壓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想著在百余年前的政府門前死去的劉和珍的樣子。她應該不高,胖胖的;但我不覺得她剪了短發。我想著她死時的場景,卻莫名想到唐 吉訶德里,老騎士舉著長矛,朝著想象中的巨人笨拙前行。她的行動,她的血性,她的犧牲,是《哈姆雷特》中:“生存還是死亡”的那個“生存”,是積極的——無謂的積極。她的所為,與許許多多個青年的所為一樣,是具有意義的;但卻沒有造成任何不同。但她的確是做了;她在歷史中顯得微茫的行動化為星辰,在精神的天空中安靜地明亮著,顯示著“行動”本身堅實而持久的力量,照亮了?還是同樣黑暗?我們無從得知。但那光亮是真的,她流出的鮮血也是真的,彰顯著某種越過時代的信念。
我相信在時間的洪流中,有某種隱晦的信息被歷史呈現了出來:一直是有兩股力量的對抗,相互制約,也相互平衡。有光,就有影子;有夏天,就有冬天。擁有信念,是光與影唯一的一點不同。但正因這一點不同,使它擁有了戰敗黑暗的力量。
為什么劉和珍等人的行為不為人推崇呢?我想是因為這是一個外化的年代而非內化。行動是人們評判他人的標準:此人做了什么,成就了什么,獲得了多大的成功;而非品格:此人是否自省,是否正直,是否為利所驅。如此的方針確實為外化的實干家提供了舞臺,而內化的思想者們卻常常被淹沒在一片喧鬧之中,劉和珍,很不幸,就在他們其中。
穆旦
第一次讀到穆旦的詩,是在初三那個冬天的語文課上。暖氣開得太足,我昏昏欲睡,才不管什么一個民族已經站起來。現在看來,穆旦所經歷的一切我都未曾經歷過。
我不曾體會過偌大的京城,竟容不下一張小小書桌的悲哀。戰爭的陰云籠罩了一切,更別提一方校園。高校南遷,遠離故土,這一無奈之舉終使得憤慨燃燒在心田。人雖遠遠離去,心卻固守家園,被侵略的痛苦愈加激發了愛國的火焰。
我不曾見識過人民的疾苦與快樂,生活與期待。南遷路上,穆旦時與農民交談。意識到正是這些勞苦大眾的生命構成了自己的祖國,穆旦眼前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他的作品沾染了泥土的氣息,那是生命的味道。
我不曾親歷戰爭的殘忍,與死神擦肩。棄筆從戎的穆旦退入野人山,從此與死亡為伴:饑餓、疾病、野獸;踩著森森白骨,死神的眼睛如幽靈般在黑暗里浮現。巨大的恐懼中,穆旦以詩為馬,堅定著自己的信念,敘述著對生的渴望。
也許我永遠無法理解穆旦,但順著他的詩句,我可以感知他。他的靈魂騎在紙背上,將他的憤怒、他的希望、他對生命的愛凝成語句,化為永恒。
朝鮮戰爭爆發后,穆旦毅然放棄在美國的事業與生活,打道回國。短短幾年間,他被打為右派。被輕視,被埋沒,被侮辱,被折磨,他的才華被消磨殆盡。動亂扼住了精神的聲帶,他不再寫詩。1975年,他再度提筆,書寫飽經風霜的靈魂,而短短兩年之后,他便在貧病交加中死去。
苦難一度是人生的財富,而在這個國家的這個時代,它卻無疑是靈魂的枷鎖。老舍、傅雷、豐子愷、錢鐘書,還有許多本該成為大師的人們失了聲,只剩下他們充滿無奈的雙眼,越過歷史與謊言無聲地看著我。羅素說參差乃幸福之本源,那么將不同大小的靈魂困入同樣的牢籠中,豈不更是一種諷刺?
他腳下生活的這片土地與她的人民,一半是泥土,一半是太陽。他越是愛她的文化,便越是痛恨她的政治。在這里,權力的沉重竟真能玩弄藝術的輕盈!然而無論在多么黑暗的時刻,總會有一絲光亮不染塵埃。這光亮溫柔、潔凈而輕盈,輕輕躍動在藝術家飽受痛苦的胸中,化為煙火,也化為星辰。
謝天謝地,又一次的,我們的靈魂如在夢中一般自由。我想穆旦重新拾筆時,是有著和我一樣的心境吧:若是世界使我遍體鱗傷,我卻讓傷口上長出翅膀。
(指導教師:李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