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深與方便面

影子快跑

1

阿深是我初三時的同桌，全名韓琛。但我老是管他叫“阿深”。他多次嚴肅地告訴我：“是‘琛，ch-en，chen，第一聲。”我讀了幾遍覺得拗口，就問他有沒有外號什么的，阿深搖搖頭，我又問：“那你有什么特長，或者，愛好之類的？”阿深想了想，說：“方便面……算嗎？”“算！”我裝模作樣地用食指推了推眼鏡，“那以后就叫你小便吧……”

從此阿深就接受了“阿深”的稱呼。

阿深說他的愛好是吃方便面，起初我并沒感到有什么不妥，但后來我發現，阿深喜歡吃方便面簡直是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早餐他吃的是泡面；午飯后從飯堂回宿舍路過小賣部，他會“情不自禁”地走進去買一包“魔法士”干脆面，然后邊啃邊走；還有每晚的自習課，離下課還有大約20分鐘時，他就會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好餓……”，我只能給他一個白眼：你怎么不干脆說好想吃方便面？

與對方便面的熱愛正相反，阿深最厭惡的可能就是讀書。開學不到一個月，他已經遲到了5次。課堂上他的心思從來不在課本和黑板上，所以考試時他只能借我的抄。作為他的同桌我不好拒絕，但有時候心里會有一種沖動，希望自己能夠勸告他在讀書上認真一點，卻發現開口比開山還難。

開學一個月后，我們H中的“青春杯”籃球賽開始舉行。總決賽那一天，阿深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我點了點頭。不料下午離第3節自習課下課還有10分鐘，他便輕聲對我說“我去給你占個好座位”，然后溜出了教室。我攔不住他，只好一下課就奔向籃球場。找到他時，他果然不知從哪找來了兩張小凳子，占到了看臺中間最前排的位置，而他身旁——竟然是一整箱的“魔法士”干脆面！

我一臉黑線：“你就是想找個理由大吃一頓方便面吧？”

阿深沒有否認，“嘻嘻”地笑了笑，然后拍拍右手邊的小凳子：“請坐。”

每年“青春杯”總決賽都不會缺席的我，那天坐在最佳位置看球卻無法投入。因為由始至終阿深都在我旁邊啃干脆面，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有不少人的目光沒有專注于看比賽，而是不時向我和阿深飄來。

當時我真后悔答應和阿深一起來看總決賽。

但比起后來的檢討書事件，這次的“引人注目”實在是算不上什么。

2

一天晚自習，阿深又在無精打采地朝我喊“好餓……”，而面對我的白眼，阿深不僅絲毫沒有感到羞愧，還軟磨硬泡要我下課后陪他一起吃泡面。

對于這一請求，一開始我是拒絕的：“阿深，你聽我說。10點15分才下自習，10點30分宿舍就熄燈，在此之前全部學生都要回到宿舍洗漱完畢并且就寢，35分就會有值日老師過來巡查。所以，從理論上說，可以用來吃泡面的時間等于或小于0。”

阿深的表情讓我知道自己的話很有道理，但他的回答卻并不忠于表情：“我們可以先吃泡面，等老師巡查完后再洗臉刷牙。”

我豈能就此服輸，說：“我不吃！”

阿深的回答也不失氣勢：“我請客！”

可惡！竟然使出這種損招……

于是，我和阿深站在宿舍4樓的走廊盡頭邊吃方便面邊談天說地的那個夜晚，成為了后來直至現在也無法忘卻的回憶。

那天晚上的風可謂凜冽。我和阿深手中各捧一桶“康師傅”泡面，一邊叮囑對方盯緊各自負責的方向，一邊把面條吸得簌簌作響。差不多10點50分的時候，我們估計值日老師已經巡查完畢并且已在回家途中，便放松了警惕，倚著陽臺東拉西扯。

閑聊了一會兒，我們陷入了沉默，突然一陣冷風把我吹得一個激靈。

我低頭望著泡面，對阿深說：“你成績那么爛，家里人不管啊？”

阿深嘴里還在嚼著面條，他略顯遲鈍地吞下它們后，說：“我爸才不管我呢。”

“可是……明年6月是要中考的。”我說。

阿深愣了一下，“咕咚咕咚”地把面湯喝光，正要開口說話，突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們兩個在這里干什么……”

待我看清阿深身后那張臉時，手一松，叉子掉進了湯里。

竟然是值日的校領導李主任。

3千字！人生第一次檢討！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最可惡的是，就連檢討書阿深也要借我的“參考”，抄了我不少精華詞句。

不過，阿深抄我的檢討書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就是答應以后買“魔法士”干脆面，都把里面附贈的三國人物卡片送給我。

3

那年，“魔法士”干脆面開始附贈三國人物系列卡片。我以前并沒有集卡片的習慣，但三國人物卡卻讓我大感興趣。卡片正面是三國英雄的形象，背面是身份簡介或生平小傳，還有所持武器介紹等。包含歷史知識、頗具創意的三國卡，引起了我收集的欲望。于是，我一看到同學吃干脆面就上去索要卡片，加上阿深的努力，不到一個學期，我就收集到了上百張不同的三國英雄人物卡。

但是，所有收集過卡片的人都知道，想要收集全整套卡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把卡片按編號一一排好，發現全套102張人物卡片我已擁有了101張，缺少的那張是編號為15的諸葛亮。我渴望得到這張最后的卡片。我叮囑阿深買干脆面的時候一定要謹慎選擇，要買獨特少有的口味，因為我覺得“諸葛亮”藏在那些干脆面里的幾率比較大。

阿深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答應了，我笑著點點頭，表示感謝。

沒想到的是，就在阿深答應幫我留意“諸葛亮”后的第3天，他被小賣部老板娘當成了小偷。

那天阿深沒有和我一起去飯堂吃飯，當我吃完飯路過小賣部時，發現那里圍了許多學生。我擠進去看熱鬧，竟看到老板娘指著阿深和柜臺上的一包干脆面，語氣咄咄逼人：“沒帶錢還偷偷摸摸，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小偷？”

阿深解釋道：“我真的只是忘了帶錢，絕對不是想偷東西……”

老板娘把柜臺上的電腦屏幕轉了過來，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里，阿深正抓著一包干脆面，動作詭異，老板娘說：“不是偷東西你干嗎在那里偷偷摸摸那么久？”

阿深臉都紅了：“我……我只是……”

我看不下去了。我擠進去把1塊錢塞到老板娘手里，拿起柜臺上的那包干脆面，拉起阿深擠出人群，走前還對老板娘吼了一句：“說不是偷就不是偷！”

回到宿舍，站在4樓的走廊盡頭，阿深說：“不好意思啊，讓你也跟著丟臉。”

我問：“你怎么會忘記帶錢，還被懷疑成小偷？買個干脆面干嗎還挑來挑去……”

阿深回答：“我聽別人說，諸葛亮的卡片是滯后生產的，用的是不同紙質，比一般卡片要厚一點，于是我就……”

“不會吧？”我睜大眼睛，飛速拆開了手中的干脆面，從里面掏出卡片，是——呂布。

“不是諸葛亮啊……”阿深臉上很失落。

而我早已把失落掩飾好，笑著說：“你竟然相信那種傳言，真是蠢透了！”

“不過幸虧你及時來幫我解圍，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阿深說。

我又笑了：“你想怎么報答我？”

“請你吃方便面吧。”阿深也笑了。

“哧！誰稀罕……”

“不是泡面哦，是我親自下廚煮的方便面！”阿深竟然變得極為興奮。

我笑著點點頭。這樣的阿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4

于是在那個周末，我被阿深邀請到家里，嘗到了他親手烹制的方便面。

我從來不知道做一碗方便面也可以這么講究。阿深家的廚房里擺滿了各種調料，我在一旁看著穿圍裙的阿深熬湯、煮面、調味，目不暇接。做好兩碗面后阿深已經大汗淋漓。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阿深，想不到你還是個下得廚房的家庭‘煮男呢。”

阿深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拿起筷子嘗了嘗面條，美味使我不得不向他豎起大拇指。

也許是面太好吃的緣故，我們只顧吃，沒有說話卻不覺尷尬。快要把面吃光時，阿深突然說：“我的夢想是做個大廚。”

我又豎了個大拇指，顧不上說話，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喝湯。

阿深卻自言自語起來：“我爸是個廚師，他做的菜天下第一好吃。從小他就是我的英雄。雖然英雄總是很忙，從來沒管過我，但我還是想像他一樣……”

這時我已經把一碗面吃光了，我擦了擦嘴，說：“真是太好吃了，哈哈哈哈哈……”

“你會不會覺得像我這么愛吃方便面很奇怪？”阿深說，“可我真的就是喜歡吃，我還要做出天下第一的方便面呢。”

我伸出拳頭：“不奇怪啊。不過要想做世界第一的大廚，你可不能只有初中文憑喔。”

“哈哈哈，當然！”阿深也伸出拳頭，與我的拳頭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