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
1
我擠到學校公示欄前,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許多人都在找,沒找到之前焦慮,找到后,或是欣喜或是沮喪。
那些名字真像螞蟻,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變成了兩個或者三個黑漆漆的字,除了自己,別的都毫無意義的小螞蟻。
我在火箭班那張紙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喻小可。我轉頭離開。心里說不上是喜是悲。
喜,終于可以向老媽交待。每次我考得不好,她也不責備,只是嘆息,重重地嘆息,就好像做錯事的是她。她會把涼得正好喝著的水端給我;她會把被子掀開一個角等我進被窩;她會把蝦剝得干干凈凈放到我的碗里。每一樣事,她都替我做,唯有學習。成績不好,我就欠了她的。除了好成績,別的都還不起那個債。這段日子,老媽就跟著了魔一樣,天天把火箭班掛在嘴邊。就好像不進火箭班就生無可戀一樣。終于可以向她交差了。
但我心里真沒那么高興。進了火箭班,這三年的時間眼睛除了試卷估計就看不到別的了吧?說好的飛揚的青春呢?
有人拍我的肩膀,“進火箭班都不理人啦?”不用看也知道,是陳粒粒。
“你呢,哪個班?”我其實并不太關心這個。
“雖然呢,沒你成績好,但我也進火箭班啦,牛吧,最后一名進的。我倒不在意自己將來考什么樣的大學,可是能跟洛以辰呼吸一個教室里的空氣,哇,想想都有點小激動呢!”陳粒粒擺出陶醉的模樣。
“嘁。能不能不那么花癡?洛以辰可沒工夫看你,他不就是個學習機器嗎?”
“他不看我。我看他就好啦。”進火箭班的同學像陳粒粒這么目的不純正的大概再找不出第二個。
一轉身。我看到洛以辰。他背著書包步履匆匆,眼里誰都沒有的樣子。他是學霸,從我知道他的名字開始,他就一直是第一名。每科都近乎滿分,大家都說就算自己開了掛,都沒辦法趕上洛以辰。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他還很帥。是那種女孩們最喜歡的高冷范兒的帥。一張撲克臉,沒什么表情,我想沒表情是因為大腦太忙了,那里面跑著各種公式,各種圖表,各種復雜的年代記憶,還有大本大本的書。
唉,學霸的世界,我不懂,也不想懂。
2
數學老師永遠一張便秘的臉。仿佛他就是華羅庚,來教我們屈了才。當一道題難住了大多數的人,教室里的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一個倒下去,根本就沒人證明出來。數學老師就有點幸災樂禍了,手指像施魔法把學生變笨一樣地點了一個又一個:“你……你……你!”
多米諾骨牌游戲到洛以辰那停住了。他給那圖形加了條很詭異的輔助線,然后三下五除二,幾步,搞定。是誰說的,完美的證明步驟像件藝術品一樣完美。就連不爽的數學老師都情不自禁地為洛以辰鼓了掌。
我把習題本摔到了課桌上,旁邊的洛以辰的頭微微地低下了。他知道我在氣什么。這節數學課前。我特意問了他這道題怎么解,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說:“我也沒解出來!”
不就是想在老師同學面前逞強出風頭嗎?至于嗎?我的小聲嘀咕并沒有很小聲,我相信洛以辰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下課時,陳粒粒湊我面前問我怎么了,我說得很大聲:“學習上可能你求不著誰,但也沒必要防賊似的防著別人吧!”
陳粒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洛以辰,噘著嘴說我小氣,她說:“早知道一會晚知道一會的事,計較什么啊?”
我白了陳粒粒一眼,罵她重色輕友。
火箭班果然是火箭的速度。一節課但凡走神一小會兒,筆記就落了一大截。
那節生物課下課,記筆記記得我手都酸了。
洛以辰的手指敲了敲我的桌面。
“喻小可!”
“說!”
“能把你的筆記借我抄抄嗎?有一段我沒記上!”
我都沒法掩飾內心的狂喜,這是大仇要報的節奏嗎?
“哎呀,大學霸都能來借我的筆記啊?您要沒記全,那生物老師都能重新給您講一遍,哪用得著借我的筆記啊!”我拿腔作調地一說,全班同學都聽見了。
洛以辰的臉紅了,他起身走出教室。
陳粒粒趕緊來替洛以辰發言:“喻小可,你這心眼也未免太小了吧,芝麻粒大!”
“錯。針尖那么大!”
本姑娘心情不好,老媽又開始跟我嘮叨火箭班也不能坐火箭屁股上。不然考重點大學也沒那么有把握。她又開始說老爸出軌跟的那女孩是個碩士研究生。她這輩子不希望考碩考博,就指著我幫她報這仇。
我不明白,就算我考上碩士考上博士。這跟老爸變了心愛上別人有半毛錢關系嗎?
3
我的腦子里塞不進去別的一點東西,有的只是那些題,無休無止,甚至做夢,我都會因為做不完試卷驚醒過來,然后長長松一口氣,幸好是做夢。
期中考試,我的成績下滑了兩名。老媽看到這成績應該會如臨大敵吧。我心灰意冷。跌破所有人眼鏡的是第一名居然不是洛以辰。
陳粒粒無比惆悵地湊到我跟前小聲說:“你說洛以辰會不會有了喜歡的女孩啊?”
“就他?全世界都在他的考試范圍之外。他能喜歡上誰啊?”我瞥了一眼洛以辰,他一手撐著頭,一手轉著筆,仍然是一張難辨悲喜的撲克臉。
那次借生物筆記之后,我們再沒說話。其實,我并沒有氣那么久,只是,學習太傷神了。我們每個人都恨不得變成一個加速運動的球,使勁地向前滾,越滾越快。我們沒時間顧及彼此。我們是火箭班的學生,每次月考之后,都會有火箭班的學生落到普通班,會有普通班的前兩名升到火箭班。用班主任老師的話說:“后面有惡狼追,你們會坐下來歇著嗎?”
“普通班的學生是惡狼嗎?那我們又是什么?”有同學問。老師沒回答。有另外的同學給了答案:“我們是夸父啊,夸父逐日,不然怎么配做火箭班的學生!”
那是個并不高明的答案。但大家都笑了。
老師把洛以辰請到辦公室聊天。大家都心知肚明,洛以辰是校長都寄予厚望的人物,成績下降怎么可以呢?
洛以辰回來,整整一節課,他沒翻書也沒動筆,就那么靜靜地坐著。
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很為他難過。獨孤求敗,他在頂峰站了那么久,突然落了一名,會很不適應吧?
最后一節課,洛以辰把一本英語習題推到我面前,小聲說:“第25頁!”
我不解地看他,他翻開了一張卷子,刷刷刷地寫著。我看出他的慌張,那張卷子根本就是反的,反的卷子他居然都有本事寫答案,這不科學。
那頁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放學后,我們聊聊!”
4
我第一次見到洛以辰臉上擺著那么多表情。挫敗,失落,迷茫,無助。
他說:“喻小可,你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覺得我特別自私?”
“洛以辰,我覺得你怎么樣,對你會很重要嗎?”我的心很忐忑,我害怕他說他成績下滑跟我有關,我擔不起這份責任。真的擔不起。
“如果我告訴你,那天你問我那道題時,我真的沒做出來,你信嗎?”洛以辰的眼睛盯著我的眼睛,我敗下陣來,小聲說:“好吧,我信!我為我的小氣道歉!”
“我不想做學霸,不想讓大家把我當成是怪物!我想像他們一樣!”洛以辰的目光看向不遠處打籃球的男孩子。
“他們都是普通班的。你是火箭班的,而且,你是全學校的希望!”我說。原來。萬眾景仰的洛以辰竟然不想做自己,如果我把這話告訴陳粒粒,她一定會驚掉下巴吧?
“除了學習,我什么都不會做。真的,從小,我父母就說學習是你唯一的特長。這個長板可以彌補任何的短板,我相信了,我的世界就只有學習。直到我認識了你,你那么有個性,懂得那么多,高興不高興都直接說出來,表情都在臉上,我覺得……”
“打住!你打住!”我像看外星人一樣看洛以辰。這是高冷范的帥哥洛以辰嗎?這是要交換心事嗎?
“你覺得你唯一的特長是學習。而我根本就沒有特長。我是為我媽報仇才努力學習的。”
或許很多心事憋在心里太久了,只要開一條小縫,它們就會涌出來。
洛以辰問我辛苦嗎,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辛苦的或者只有陳粒粒,她單純到只想跟你呼吸一個教室里的空氣!”
洛以辰笑了,牙齒真白,人也真的很好看。
他伸出手說:“喻小可,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不是還可以嗎!是從今天起。我們做朋友吧!”我握了洛以辰的手,傍晚的陽光突然明媚了起來。
“我希望你仍然是那個獨孤求敗的洛以辰。我也希望我自己仍然是那個一邊煩惱一邊努力學習的喻小可。我們不可以找借口讓自己停住腳步,因為。所有的借口都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洛以辰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走過籃球場,我聽見有同學在說:“看,他們是火箭班的!”另一個說:“我也想坐火箭!”
我看了洛以辰一眼,笑了。
那晚,我回家告訴老媽,從今天起,我要為自己學習。至于那個跟老爸在一起的碩士研究生,誰在意她啊?我跟老媽說:“別給自己找借口,你值得遇到更好的人,值得過幸福的生活!”
老媽的眼里有亮閃閃的淚光。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