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鯨

青谷

季節轉換間的驚雷

今天校門口少了“鯨鯨——”的呼喚聲。

天空蒼白得好像一張紙，懸掛在體育館的屋檐上，薄薄的很無力，也許待會兒就要受不了地下起雨來了。

常有人把心情不好歸因于天氣的變幻。陳鯨踢著小石子往前走，拉拉書包帶，明明沒有多長的路，可怎么也不想一個人走。

想到莉莉絲理所應當地說“今天下午也要排練”，以及一臉平靜地以“好啊”回應的自己，陳鯨就感到一陣氣悶。

以前看過描述養寵物的話：“如果你很忙不能來看我，那下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也不會忘記離開你的憂愁。”陳鯨卻覺得，不僅是主寵之間會有這樣的矛盾，任何兩個生存得太靠近的生命都會因此不愉快。

比如她和莉莉絲，這樣的好朋友。

傍晚的時候果然下起雨了，陳鯨的書桌正靠著窗戶，雨撲面落下來，卻只能變成玻璃上的水花，而玻璃后面是因為斜斜的雨絲顯得更高更冷的天空。

陳鯨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響起來了，是莉莉絲的來電。陳鯨趕忙接起：“喂？”

“鯨鯨嗎？”

陳鯨有點想微笑，期待著莉莉絲會跟她說什么。

“下了好大的雨，我都走不了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啊。那個課外研究植物的報告，你幫我也寫一份好嗎？”

“哦……喔。”

一道閃電爬過，陳鯨閉著眼等雷聲。

和莉莉絲，還有很多電影想要介紹，很多新歌想要分享，可是在一陣陣的驚雷里，陳鯨卻開始覺得，刻意找契機去說那些話會有點辛苦。

只開一枝的花

雨滴“啪嗒”一聲，從花葉上垂落下來。

終于放晴了——這樣感嘆著，莉莉絲軟軟地靠在陳鯨的身上。

學校里的舞蹈集訓終于結束了，陳鯨坐在樟樹底下的石凳上看自己看了三遍還舍不得放下的書，莉莉絲就倚在她身邊，聊天，唱歌，和以前一樣。

但是莉莉絲突然臉紅了起來。

她的視線飄啊飄的，落到遠處的報刊亭下，攏起手掌附在陳鯨耳邊說：“其實我每天下午這么勤奮地去練習，是為了——”

“為了什么？”

莉莉絲卻不接著說下去，拉著陳鯨站起來。陳鯨文章看到一半呢，情急之下便拿剛好飄下來的樟樹葉夾在中間當書簽。

陳鯨被拉著，貓在了一堵護欄后面。莉莉絲伸手，指給她看木樨樹下仰著頭看報的少年。

“那是高一年級的學長，叫譚溪，擔任我們這次節目的小號手，我關注他很久了呢。”

陳鯨愣了好久，忽然轉頭問：“你為什么不跟我說？”

莉莉絲被她嚇了一跳。她無辜地眨著眼，顯然不覺得朋友有因此生氣的必要。

她們蹲著的地方旁邊，是一個小花壇。陳鯨抿著嘴角，不想跟莉莉絲對視，就把目光轉到了那兩株說不出名字的花上。

一朵正紅的，層層疊疊，和一朵嫩黃的，亭亭而立，明明相依相偎地生長在一起，卻彼此那么不同。就連花都只能獨自生長的啊！

陳鯨悄悄翻開剛剛合上的校刊，樟樹葉夾著的那一頁，作者署名處寫著：譚溪，高一（3）班。

綴在夕陽上的孤單云朵

直到回到教室，陳鯨一路上都沉默不語。莉莉絲以為她還在氣自己隱瞞起來的小秘密，沒法辯解，只好小心地不說話。

但是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陳鯨拎起自己的羽毛球拍就走了。莉莉絲剛收拾好作業，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忙沖出去喊她。陳鯨卻像沒聽見似的，轉角下樓了。

等莉莉絲跑到球場上時，陳鯨已經和另外的同學一來一往地打起來。她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場邊孤零零站著的自己。莉莉絲覺得，就算是生氣，這樣的做法也太過分了。

等到她們終于有了一個停頓的間隙，莉莉絲沖到球場中間，大聲地質問陳鯨：“你為什么故意忽視我？”

陳鯨看到莉莉絲，居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陳鯨既沒像莉莉絲想象的那樣冷著臉繼續不理她，也沒有干脆吵起來，而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一陣子你都沒和我一起，我都習慣了呢。并不是故意忽視你的啊。”

陳鯨這樣認真地解釋著，莉莉絲反而覺得更加……難過了。

在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時候，她從沒想過會失去這個朋友。莉莉絲開始回憶，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里陳鯨的消息，但她發現，自己什么都想不起來。

事情好像有點糟糕。

她一直覺得陳鯨是在追隨著自己的腳步，那么她缺席一會兒也不會有什么影響，可是，她原來并不是那么地了解自己的好朋友。

睡在海里的鯨

陳鯨第一次來找莉莉絲搭話的時候，還把她嚇了一跳。

“非常……喜歡你在迎新晚會上的舞蹈，可以做朋友嗎？”

但很快，陳鯨的緊張和臉紅就讓莉莉絲噗嗤笑出聲。

“當然可以啊。”她這么說了。

陳鯨總是非常地崇拜她，她開始看莉莉絲喜歡看的動漫，聽莉莉絲喜歡聽的歌，意外的是，陳鯨的眼光和莉莉絲那么相符。她們一起討論一個角色，磕磕絆絆地標上拼音學唱日文歌。莉莉絲覺得，陳鯨簡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如果說她是喜歡舞蹈的八音盒小仙女，陳鯨就是睡在海里的鯨。

沉悶卻溫柔，笨拙又靈慧，莉莉絲從不覺得陳鯨是在“模仿”她，她很喜歡陳鯨，可是下意識地，就會把對方當作自己的一個影子。

一直以來，她們談論的話題永遠是莉莉絲喜歡什么、最近在千什么，卻忘了問一句，除此之外，陳鯨喜歡什么？

莉莉絲嗅惱地思考著，卻在這時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門口有人找。”

她一抬頭，卻看見了站在走廊上、被風吹起校服衣擺的譚溪。

莉莉絲立刻站了起來，幾乎手腳同邊地走了出去。

和譚溪并肩離開的時候，她不知道，陳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他們的背影。

不甘心的敗將貓

陳鯨收起了那本校刊，把它壓在書堆的最底下。

就算這樣還是不夠，陳鯨左右環顧，把和莉莉絲一起買的雜志、CD，統統收起來，然后蜷著腿坐在床上。

她是個容易孤獨的人，卻又同時喜歡著一些孤獨的象征——雨、床角以及黑黑的棉被底下縮起來的自己。

陳鯨向往莉莉絲那樣的個性，絢爛，陽光，可是她在此刻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一個跳梁小丑，拙劣地跟隨別人的舉動。

如果是那些有意的靠近，陳鯨還會覺得，自己是可以控制的。但是，當兩個人“默契”地關注了一個從未向彼此提及過的人，陳鯨開始覺得恐懼了。

也許她該遠離莉莉絲了，畢竟她們并不是不能各自成長的。朋友這種存在，太靠近了，就輕易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的影子……

“喵……”

陳鯨猛地抬頭，一只貓在床前，偏著頭搖尾巴。

她家住一樓，剛剛忘了關門，竟然讓野貓進來了。

那只貓軟軟地示好，裝了一會兒乖之后，就開始大膽起來，晃著尾巴尖，翻箱倒柜地找食物。它跳上去的柜子上，擺著陳鯨生日時莉莉絲送她的水晶球。陳鯨驚叫一聲，推開被子撲了過去。在貓被嚇了一跳，死死地抓著桌布的爪子被陳鯨用力撥開的時候，也在陳鯨的小臂上劃了一道。

陳鯨抱著那個水晶球，大聲喘息。貓弓起脊背怒瞪了她一會兒，無可奈何地轉身離開了。陳鯨平靜下來之后，忽然很想哭。她覺得自己跟那只負氣離去的貓一樣，掙扎著訴求，敗給了阻礙。

陳鯨舍不得放棄的友情，就是阻止她離開莉莉絲的最大阻礙。

親愛的莉莉絲

莉莉絲絞盡腦汁，為了不讓好朋友就這樣和她疏遠下去，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她拿著一個小本子跑到陳鯨的面前，殷切道：“把你喜歡的和討厭的，都寫在這上面好嗎？”

陳鯨驚愕地回頭。

莉莉絲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撒了個小謊：“我在做班上同學的興趣檔案……并不是不了解你哦。”

陳鯨愣了一會兒，然后笑著接過本子。她邊思考，邊抬頭看外面藍藍的天，然后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她在紙上寫：給，莉莉絲。

每一步因仰望你而邁出的成長，每一個因為有你這個朋友存在而感到快樂的日子，都覺得珍貴。

很抱歉讓你不安，我向你保證，我最討厭的是和朋友吵架，最喜歡的是和你一起討論電影和小說。

有一些暗地里涌動的爭執，讓它們也靜悄悄地逝去，那些曾經敲在心里的驚雷，沒有必要再復述給你。

至于那個少年，那段遐思，就讓它成為我的小秘密吧。我不告訴你，多年之后，再當作有趣的事情想起。

我親愛的莉莉絲……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