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災背后奪命河障的那些隱秘事

洪災背后奪命河障的那些隱秘事

開發區領導現場臨時下達的群眾疏散命令，七里河工程耗資巨大后被遺忘的腸梗阻，以及水務局下達清障通知后的整改，在突如其來的洪水面前都顯得為時已晚。一場洪水將奪命河障背后一連串的風險掀開。

被洪水沖刷過的村莊

揮之不去的夢魘

7月20日凌晨，洪水突如其來，水聲驚醒了不少還在睡夢中的東汪鎮大賢村村民，短短的一分鐘內水位迅速上漲，最后直至兩米高。即使過去這么多天，那個夜晚還是村民揮之不去的夢魘。

一位武姓村民回憶當晚仍驚魂未定：“20日凌晨大約兩點左右，我被外面轟轟的聲音吵醒了，醒來發現屋子里進了水，水迅速地往上漲，不到一分鐘就漲到差不多兩米。我趕緊通過梯子上了屋頂，等待救援，當時水很急，把屋外的車都沖走了。”

“沒命了！”抓到板凳踩在腳底下的張造包，看著水一點點漲到了肩膀，心里念叨。眼前的洪水一直向北流，水速快得根本站不住人，55歲的村民張造包一只手死死地抓著門，一只手拉著兩個浮在家具上的孩子。

張造包覺得恐懼，又孤立無援。盡管一直克制自己，但還是哭了。“別提了，別提了”。現在他不愿意回想這段經歷。從夜里兩點一直到五點，整整三個小時，他就泡在水里。直到現在他還夜里老是夢見死人、自己被淹。

同村的張愛民在大水來的時候被老伴高書秀攙著緊步上樓，逃命的時候順手抓了桌上三個饃。因為有尿毒癥，夜里睡不踏實，張愛民兩點多聽見村里大喇叭說洪水來了。上了樓，想起自己每兩天都要透析，又想著自己生病前置辦的家具全都淹了，治病把錢花差不多了，以后沒了出路，雙手捧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高書秀嘴上安慰他，“人活著就有辦法”。可是聽著樓下奔騰的洪水聲還是濕了眼睛。他們夫妻并不知道這場大水，因為什么發到了村里。在他們的印象中1963年和1996年的大水都沒有這樣急，這樣毫無征兆。

在這次洪水中，村民張二強失去了9歲的女兒和6歲的兒子。開發區政府的工作人員已經和張二強開始談賠償的事情，一個孩子25萬元的賠償款。

“這么大的水我之前沒有接到任何通知，之前1996年發大水的時候村里還挨家挨戶通知了。”上述武姓大賢村村民稱。當地村民告訴記者，他們或者沒有得到村干部通知，或者得到通知時已經凌晨兩點左右，“水都淹到腰了”。

雖然事后官方澄清并不存在人為泄洪，但通知群眾疏散過晚，一直是當地村民感到憤怒的問題。

怎就成了“三不管”河段

從地圖上可以直觀地看到，大賢橋宛如一個口袋的束口，上游是口袋的大肚子，七里河在這里迅速變窄。隱患顯而易見，為什么無人治理？

據《邢臺日報》報道，2006年6月，邢臺市開始對七里河實施綜合治理。根據官方資料，七里河綜合治理工程共分三個階段：2006年到2008年，主要是河道清障、河道治理等；第二階段自2009年起，用兩年時間基本完成主要景觀建設，并啟動部分地段開發；2010年后的第三階段，為完善提高和繼續開發建設。

截至2015年12月，七里河綜合治理工程基本完工，然而，這一耗資巨大的工程，并沒有惠及大賢村。根據邢臺路橋官網上《河北省邢臺市七里河水利風景區規劃綱要》，七里河風景區上游自西外環西西先賢村南，下游至京珠高速公路東大賢橋，總長度20.4公里。七里河新區管委會網站上，新區的東界是東華路（原東三環），各式規劃圖中至多在東華路以東標示出京港澳高速和石武高鐵。大賢橋在高鐵線以東不足一公里，從未出現在規劃圖中。

七里河綜合治理工程不管，那誰來管大賢橋這部分七里河的行洪風險？

記者致電當地水務部門，邢臺市水務局多位工作人員稱，即便是水務局監管，“有一個管轄地原則，大賢村段的七里河歸屬地是開發區”。

開發區水務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2015年該局工程科已經做過針對大賢橋隱患的改造規劃和論證報告，“報給了上面，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施工。”開發區水務局辦公室主任趙英娜向記者證實，該文件確實是開發區水務局上報到市水務局，市里再上報。而對于項目叫什么、如何規劃、政策過程走到了哪一步，趙英娜拒絕透露。

經記者查詢，與大賢村情況契合的是“七里河下游與順水河貫通工程”。該工程最先出現在2015年8月11日的《邢臺日報》的《邢臺市“一城五星”城鄉總體規劃》中，之后被寫入《邢臺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2016年2月23日通過了邢臺市第十四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批準。但除了名稱，公開資料中查不到其他任何內容。

在大賢橋的南端，還有一個七里河東延工程指揮部，據村民講，確實看到里面有人，但是不知是干什么的，公開資料中也無法查到關于東延工程的確切內容。

對于大賢村段七里河的“腸梗阻”遲遲未能整修，當地說法不一。一位退休干部的看法是：“七里河改造是個景觀工程、開發工程，農村修它干嘛？”邢臺市水務局總工程師曾告訴媒體，沒有修的原因是沒錢。邢臺市水務局水利工程處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七里河治理到大賢橋就停止了，跟村民們也有關，具體不愿透露。

微信公號“掌上新邢臺”7月27日發布文章稱，“其實每一個大賢村的村民都知道，河道變窄其中一個的原因就是，大賢村多年來拒不執行防洪規劃，拒絕搬遷，并占用行洪河道蓋房子。”并稱村民的“撒手锏”是“堵路”。這一說法在互聯網上流傳甚廣。

奪命河障誰來負責

另外，洪水來臨時的一個偶發因素，河道和大賢橋涵洞是否被鋪設熱力管線傾倒的渣土嚴重堵塞，村民、水利部門和施工單位說法各有不同。

在村民們看來，當地防汛意識不足，堤壩被鏟，河道被堵，橋洞幾乎填滿，是導致上游下來的洪水在大賢村附近突然暴漲沖向村莊的主要原因。

據開發區水務局水政監察大隊隊長王慧坤介紹，堵住涵洞的主要是熱力工程的渣土。他表示，此前穿過七里河的熱力管道已經被埋在河底并用水泥硬化河床，7月20日凌晨的洪水太大了，大賢橋涵洞又被渣土堵住，巨大的水壓把埋進去的管道又沖了出來。堵在此處的洪水直接將大賢橋沖斷。

大賢村村支書張戰歌告訴記者，村委會今年6月份跟施工單位反映過渣土問題，施工單位答應清理。東汪鎮一位不愿具名的干部證實，大賢村反映過河里土方影響排水的情況，讓鎮里幫忙協調，他和村里領導7月份跟熱力公司聯系過，熱力公司回復說按照區里的要求已經進行了疏通，達到了防汛要求。之后他們也去看了，覺得雖然還有問題，但對方稱區里已經說達標了就沒再反映。

根據安裝公司的說法，七里河河床這段幾十米的熱力管道鋪設，早已于6月15日前施工完畢，過程大致是截留、抽干水、鋪設管道、鋪上水泥硬化、恢復土層；7月6日，有開發區水務局的工作人員到現場驗收；另外，熱力公司作為甲方安排了第三方監理公司河北新隆基項目管理有限公司負責監理施工內容和進度，這一工段的完工也經過了熱力公司的驗收。監理人郭懷吉向記者確認，監理公司收到了清障通知，并轉給了相關單位，監理日志也給了熱力公司。

安裝公司該工作人員稱，7月6日驗收當天，區水務局并沒有對工程施工提出質疑，只是要求河道內的圍堰挖下去兩米的高度，而這個圍堰早在施工之前就有。他強調，七里河在施工之前河道內早有淤泥，其只是將河道內恢復原貌。

針對安裝公司和熱力公司的說法，開發區水務局水政監察大隊隊長王慧坤向記者澄清，5月13號就下達通知讓施工方限期清障，當時主要問題是挖管道產生的渣土。7月進入汛期，監察大隊去驗收時發現沒清，繼續與施工單位溝通。

7月7日水務局又下了一個清障通知。“我們要求7月10日之前必須降下去。我們去看了，他們也確實在施工往下降，結果沒清完就發大水了。”王慧坤強調，清障通知全都有送達回證，“誰接收誰簽字都有記錄。”

施工單位自稱通過監理公司和甲方的驗收，水務局表示下達了清障通知并進行了督查，而村干部、鎮干部也表示向上面做了反映，同時市領導也做了要求，那么，誰來為奪命的河障負責呢？

7月23日晚間，在河北省邢臺市政府的新聞發布會，邢臺市市長董曉宇向公眾道歉。他檢討說：“首先，政府對這次短時強降雨強度之大，來勢之猛，預判不足。其次，由于多年來未發生大的洪災，各級干部抗大洪、搶大險、救大災的應急能力不足。第三，災情統計、核實、上報不準確、不及時。”

（財新網2016.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