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我們三口去婆婆家小住了段日子,因為隨身還有事要處理,所以自打進了婆家的門,我來不及跟她say hello,打開電腦就人模狗樣地開始工作了。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就是對著電腦,幾乎一次也沒能幫婆婆做家務。
婆婆也不以為然,絲毫不介意這樣的“懶媳婦”,每天照樣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婆婆是一枚至尊國寶級家務高手。她會烙各式各樣的餅,做各種我沒見過的復雜菜式,她燉的湯味道鮮美極了,就連最平常的土豆絲經她那么一炒,酸酸甜甜的味道都讓人欲罷不能,一上桌就被哄搶而光。
婆媳之間有輩分更是有距離
作為一名擁有三十多年工齡的資深專家級賢妻良母,婆婆在做飯、料理家事、帶娃等所有方面的效率直接把我秒成了渣。她把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收回來,一件一件疊得跟高級時裝店柜臺里陳列的新衣一樣,所有的折痕都那么利落優美。打開她疊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心中會陡然升起一種高級的享受。同時也隱約后怕:幸好沒讓婆婆檢閱我們家的衣櫥,那一定會是場災難。
我們臨走的時候,婆婆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和面,做了一大包熱氣騰騰的烙餅囑咐我們帶上。又炒了一鍋噴噴香的小咸菜,一邊做一邊念叨:“路上買的東西不健康,吃餅就咸菜最入味兒。”
我想,路上短短幾個小時,哪有時間吃那么多東西?但是拗不過婆婆,只好依她。她又幫我們把行李整理好,再塞進一堆水果、牛奶和零食,連我閨女喜愛的玩具都細心地裝進行李箱。快出發了,她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穿上防曬衣就匆匆出門。外面熱得跟火爐一樣,我不知道她要去干嘛。過了一會兒,她興致勃勃地回來,拎著一只哈密瓜。回到廚房,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端出一個切好了塊、扎著牙簽的果盤。在回程的路上,天氣悶熱,百無聊賴的我們并沒有吃餅的欲望,倒是那只意外登場的哈密瓜拯救了所有人的靈魂。
我懂婆婆正如婆婆懂我
我想,我是懂這個女人的,她的用心,她的付出。當然我也明白,她做這些并不是為我。
問及我們離開日期的時候,婆婆曾有一絲厭煩的神色掠過面龐,她對我說:“你忙的話,自己回去好了,讓妞妞跟她爸在這兒多住段日子。”她更希望兒子在身邊,媳婦在不在都不是最要緊的。她在送別的站臺流下的眼淚,難道是出于對媳婦的不舍?傻了吧,當然是舍不得兒子啊。

我早說過,不奢望婆婆像愛親生閨女一樣愛我,那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就算婆婆排斥我,也是一件正常概率的事。我們今日的相處,在許多人眼里,已經足以用“親如母女”來形容了。我跟婆婆一起出門串親戚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我倆,夸我像是她親生的,就連公公都激動地說:“你跟你媽的親閨女沒什么兩樣啊!”
但我知道,恰恰是因為尊重而不是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不奢求、不期待、不抱怨,用真實的心意去面對她,才有了安定團結的局面。
對于像我一樣的少婦們,我想說,你征服了人生的險峰,踏平了世間所有的崎嶇,卻忽略了一件小事:婚后的大部分煩惱,將取決于你與另外一個女人的相處質量。想起了前幾年,我也有很多地方跟婆婆不合拍。她見不得我亂花錢,其實都算是正常消費,但用六七十年代的消費水準來衡量,確實顯得鋪張了,整個社會都該為此接受我婆婆的譴責。她見不得我在家里唱歌跳舞,其實我只是想要表達喜悅的心情,解放區人民還有載歌載舞的權利呢,但用她那套傳統婦女不茍言笑的準則來衡量,嗯,確實顯得比較狂蜂浪蝶。她見不得我不會做餅,OMG,我是一名打小吃米飯的baby,照樣沐浴陽光雨露茁壯成長到如今。餅,在我的世界里并沒有那么重要啊!她看著我,一臉嫌棄地擔憂起兒子今后的命運,沒有餅吃可怎么辦喲?她見不得我買菜的時候不懂得討要一把免費的小蔥,也見不得我走在路上跟老公勾肩搭背。她見不得我咋咋呼呼在屋子里大聲說話,也見不得我的家政服務水準遠不如她當年。她永遠無法欣賞我的眼光,我們像是來自兩個星球的生物。
當然,她也見不得那個最最滴血的現實:由于我的出現,兒子不再那么依賴她了。
現在想起這些,覺得婆婆是一種無比可愛的存在。她像是一名全面擊碎我們頑固自我認同的上師,你的一切成就、美麗、優秀、珍貴,在她面前都是空空如也。
接受一切更是接受不認同
放下怨氣,放下對認同的奢求,心平氣和地與這個女人相處,才是我們在這關系里要面臨的最大考驗。我反復給自己洗腦:我愿意接受悲慘的命運,愿意接納這個處處挑剔我的女人,不再努力改變她的想法,不再想方設法讓她覺得我好,那太累了。以前一直覺得是她看不慣我,我忽略了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物理定律:我也在排斥她。我并沒有真正接納過她的存在,我對她的抗拒一刻都不曾停息。
然后我發現,她根本不能真的把我怎么地!因為我對她的好一點兒沒減少,給她的紅包從來都不會吝嗇,她需要兒子的時候,就創造機會讓兒子陪她。就這樣厚著臉皮對她好,管她怎么想,我不在乎。
堅守本分 不刻意逢迎
我現在走在路上會主動拿過她手上的重物,像個霸道總裁一樣堅定又自然地幫她拎著包,她也很順從地愿意我這么做。她從來不打扮自己,我會把她引誘到某個商場門口,若無其事地坐下歇腳。她自己就會身不由己地去摸她中意的衣服,然后被我們強制推進試衣間。有時候,婆婆也有一顆隱藏得更深的少女心,她們只是不好意思說她們其實缺乏疼愛。當你用你的方式攻占她的心,不顧她的扭捏反抗,毅然決然地對她好,她會慢慢變柔軟,放下戒備,逐漸松弛下來。
以前我也刻意討好過她,但沮喪地發現那并沒什么卵用。我一面銷魂又謙卑地陪著笑臉,一面親昵地幫她捶背按摩,可她并不是很享受,事實上我自己也沒有多享受。于是我知道了,交情沒到那份兒上,硬往上生撲是不行的。以后遇到按摩的事,統統讓她兒子去服務,順便陪她說說私房話、悄悄話,這樣的安排,她明顯感到自在多了。

我想起了婆婆的媽媽,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心胸開朗,為人豁達,一生養育了七個子女,親手帶大十幾個孫輩,至今還自己乘公車、打麻將、玩手機、探親訪友,是我眼中的超能老人。但她冬天的時候去浴室洗澡,寧肯等我婆婆(她女兒)從很遠的地方趕過去幫她搓背,也不愿讓住在隔壁的媳婦給她洗澡。老太太跟媳婦的關系是出了名的和睦友好,但你就是無法勉強她把媳婦當親閨女看。
婆媳就是婆媳,這份關系里有親疏分別,也因此有了趣味和張力。倒是有些外人,總喜歡把婆媳捏吧捏吧撮合成“母女”,反倒讓這份最自然的感情變得生硬別扭了。尊重距離感,也是對這份關系本來面貌的承認和接納。
(編輯/李寧 校對/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