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語

呂游

1

篝火，你把自己燒著了，也把漆黑的夜燒著了。

篝火，本來你只是一堆極普通的雜草或樹枝，人們之所以贊頌你，只因你把自己點亮了，只因你閃爍在人們最需要的地方。

不先把自己點亮，怎能把漆黑的夜點亮？不把漆黑的夜點亮，自己怎能亮！

2

把火把舉起來也好，把火把放下去也好，把火把橫放在那里也好，把火把斜插在那里也好，把火把倒過來也好……

不管把你擺放在什么位置，你那顆火熱的心始終是向上的。

3

每一塊兒煤，全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誰也不愿意挨你，若燃燒起來，還黑嗎？也只有燃燒，你的整個身子及生命才會變得火紅、燦爛，人們才愿意靠近你。

原來，再灰暗、再丑陋、再黑不溜秋的物體，只要愿意燃燒，都會有繽紛的、與其本身完全不一樣的色彩。

4

小時候，家中生有爐子，每逢往爐里放炭、放煤塊兒時，父親總是要在爐膛中間留一些空隙，并說：“人心要實，火心要虛，這樣火才會燃燒得更旺。若是塞得滿滿的，不留一絲空隙，火就會被活活憋死……”

大腦若堵塞了，思想若堵塞了，是不是也會憋死呢？

5

山走進夜幕，就把自己融入夜幕；人走進黑夜，也把自己融入黑夜；火走進黑暗，卻從不把自己融入黑暗。火一路走，一路將黑暗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再鋒利的刀也劈不斷夜，再尖銳的劍也刺不穿夜，而火卻能把夜燒出一個紅紅的窟窿。

火坐在木頭上，那是火在木頭上盛開的一串串紅色的花朵；火站在黑暗中，那是火踢踹夜幕時跳著的一支支熾熱的舞蹈。

6

為什么火是紅色的？因為它在燃燒。若熄滅了，它就成了黑色。

為什么火是溫暖的？因為它在燃燒。若熄滅了，它就變涼了。

為什么火是明亮的？因為它在燃燒。若熄滅了，它就沒有了光。

為什么火能把鋼鐵熔化？因為它在燃燒。若熄滅了，它連一張薄薄的紙也奈何不了。

為什么人們在漆黑的夜晚能看見火？因為它在燃燒。若熄滅了，誰也看不見它……

7

為了給人類溫暖與光明，火總是把自己點燃。你看那火炬、火焰、爐火、烈火……火的顏色都是紅紅的，其實那是火的血。

火一生都在燃燒著自己，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

8

上中學時，家里的爐子快滅了，僅剩一絲火苗，母親趕緊又是加柴又是扇風，爐子最終又熊熊燃燒起來。她說，假如錯過時機，等這一絲火苗完全熄滅時，你就是再努力也無濟于事了。

我忽然想到，人的生命不正如這火？當還有一絲氣息時，趕緊搶救，還能救活，重新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若完全沒有了生命跡象，即使用再多藥、醫術再高明，也回天無術了……

時間、愛情、事業、家庭、人生，生活中的一切不都如火？

9

滴滴水珠可匯聚大江大河。當它還是一滴水珠時，誰都能看到它；當它融入滔滔江河之中后，你還能找到那滴水珠嗎？

一顆火星可成為燎原之火。當它還是一顆火星時，誰都能看得見；當它投入到熊熊大火之中后，你還能看到那顆火星嗎？

10

有人說，一塊兒礦石若是愛上火，注定會被火燒得傷痕累累。

可是，礦石若不愛火，還有何價值？勇敢撲向火的懷抱，讓火將自己脫胎換骨，才能變成鐵、變成鋼、變成金，否則就永遠是一塊兒沒有用的石頭。

人生就像一座火紅的熔爐，你想讓自己成渣還是成鋼？

怕火？泥巴將還是泥巴，永遠也成不了價值連城的青花瓷。

11

有的火，風越吹越旺，風始終在為火加油，風成了火的助手與伴侶；有的火，風一吹就滅，風成了火的克星。

風與火的關系很特殊：你強，它就助你更強；你弱，它就讓你弱到消失……

火恨風，更愛風。因為風使火悄悄成熟、長大。

12

一根木頭自己燃燒了才能讓別的木頭燃燒，一塊兒煤自己燒紅了才能將另外一塊兒煤映紅。

太陽日夜不停地燃燒著，燃燒了50億年，才天天給億萬公里之外的地球送去光明與溫暖。

原來，自己是火才能“引燃”他人，自己熱了才能溫暖別人，自己亮了才能照亮眾人，自己心里有燈才能把光明送給大家。

與其咒黑暗，不如燃燭火；與其呼喚光明，不如點亮自己。

若太陽自己不燃燒，全身冰涼黯淡，還能給別人光和熱嗎？

13

大地盡管很遼闊很偉大，在黑暗中也只能選擇沉默；火柴的身軀盡管十分微弱瘦小，卻敢把漆黑的夜點亮。黑暗再無邊，也淹沒不了一根火柴的光芒。

火有心不在大。一棵樹可以制成100萬根火柴，而燒光100萬棵樹只需一根小小的火柴。

14

都說水火不相容，但火與水一輩子都相依相伴，親密無間。

人們燒水、做湯、熬粥、蒸煮各種食物時，火與水最親近。水在上，火在下，只隔著一層薄薄的金屬或陶器，連它們說的悄悄話都能隱約聽見。

火與水雖然挨得那么近，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與氣息，卻始終不能相擁，一旦沖破那層薄薄的距離，便是你容不下我、我容不下你，不是水把火澆滅，就是火把水燒干……

就因為保持了那么一點點距離，火與水一輩子才相安無事，相互依偎了幾千年，也一同為人類釀造著舌尖上的芳香。

我終于知道了水與火為什么能相容的秘密。人與火呢？

15

假的是瞞不住火的。

真金或假金，火看得最清；優鋼或劣材，火中會顯形；寶劍鋒利與否，需火檢驗；瓷器是精品、次品或廢品，火里才有答案。

紙是包不住火的。

什么能包住、藏住火？棉被、毛毯能包住火，草房、秸稈垛能藏住火？即使是鐵也藏不住火，火也能將鐵燒得透明以至露出火通紅的臉龐。原來，火只要燃燒著，誰都難把它藏起來。

人跳動著的心藏得很嚴實，火跳動著的心卻藏不住。

16

在夜里，我畫了一輪巨大、鮮紅的太陽，可是它并沒有把夜照亮。而女兒燃起的一支很小的燭火，卻點亮了一小片夜。

看來，再微小的行動，也強于碩大的夢想。

17

古今戰爭其實都是火的游戲，從火燒赤壁、火燒連營、火牛陣到火槍、火炮、火箭，從冷兵器到現代兵器，都離不開火。

火是文明的產物，猿人就不會用火。火曾給人類帶來火燒圓明園的恥辱，也曾星火燎原“燒”醒沉睡的大地。火可制造災難，也可帶來光明與溫暖，世界上沒有一天沒有一個人能離開火。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火能毀事，也能成事。管好火，火會為人類服務；玩火，會引火燒身。

萬一火走失了，水得趕快去把它找回，不能叫它亂跑。水是法律，火本事再大也不能越軌。

18

火鳳凰的故鄉在埃及，傳說這種生長于阿拉伯沙漠中的美麗而孤獨的鳥每500年自焚一次。它們在接受烈焰的洗禮后，再從灰燼中重生，循環不已，成為不死的火鳥。

世上鳥很多，火鳳凰很少。

人人終將接受火的洗禮，可誰能成為火中的鳳凰呢？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