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朋友泡茶

陳兆平

在鳥兒飛過的時光里，我們又做著喝茶的事情。這是一個幽靜的處所，在朋友的家里，他不寬不窄的屋子里鋪上了紅色的地毯，唯一的小窗也被厚實的絨簾遮蓋著，陽光和雨聲都留在了門外。我們被茶水的香氣和水霧以及羅大佑的歌聲所環(huán)繞，促膝而坐，侃侃而談。一個國家的名字一個城市的名字一個男人或女人的名字被我們呼喚。不做長舌婦的我們不論長道短，而是以關懷的姿態(tài)表達出種種隨想。沒人正襟危坐做筆錄，一任思緒如長江水往天際流。這種不設防的妄談，使我們的文思和狂想有了模糊的棲息地。之所以模糊，還因為泡茶前后的水霧與飲茶時撞擊出的睿智的靈光。

茶葉從遠方的仙山而來，曬足了太陽的那一種。不知這茶葉的名字是三月玉露或五月春溪或九月雀吟，總之是一片片健壯的葉子，鮮綠的葉子。沒有古典的紫砂壺，就用玻璃的杯子吧。一壺沸騰的嘉陵江水，把這些青春飽滿的葉子泡得濃釅釅的，綠綠的，如春景，讓人感受到春的寧靜與禪意。我們喝茶的時候，離憂愁很遠，離君子很近。

作為屋子的主人，朋友殷勤地給我們泡茶。在清談闊論中，第一道綠油油的茶水被我們喝下去，青山的景象聳立在心頭；第二道茶愈見鮮妍，雖不及第一道茶的濃釅，但能看見翻滾的茶葉似一只只綠袖，在眼前舞蹈，青春與紅顏的影子兀立眼前，敏捷的活力使我們談笑風生。清談淪為舌戰(zhàn)，江水煮茶論英雄，豪杰是誰？我在這刀光劍影中格外平靜。家常的茶很樸素，至真至純。籠罩茶水的硝煙不是因為戰(zhàn)火，而是心靈的火花在燃燒，是對茶色人生的洞察和理解。正如這時讓陽光灑進來，讓虎豹走進來，是為了協(xié)調(diào)人類共同的風景和境界。

我們喝著茶水，娓娓而談，有如汩汩春水。朋友再次起身續(xù)水沖茶，直到顯露清清的水色。他那躬身的背影讓我們感動，熱情如沸騰的嘉陵江水。茶水最先的濃釅已離我們遠去，清且淡的茶讓我們想起了普通的生活。我們在青翠的茶葉上看到了許多故事。比如愛情，這里不準備演繹，而是真心實意地把自己的感覺搖出來。一生的懷念來自何處？來自最初的茶水里。苦澀的心境是投入后的全部感受，飽滿的青春使我們看到了以后的自己。淡茶的寓言寫就了人間悲歡，“人走茶涼”成為警世的恒言，這是不是人類的弱點？人生的憂傷與痛楚還不全在于此，一些形影孤單的日子注定要用茶來陪伴我們。

在鳥兒飛過的時光里，我們依然做著喝茶的事情。醉心的工作和生活不能審視生命的全部。我們舊夢重溫在茶水邊，審視自己的行為領悟生命的真諦。喝過茶水之后，我們又將安排普通的生活，有些生活需要毀滅和重新安排。比如寫作，這個曾讓我們神魂顛倒的愛好，搜刮了不少青春的心血和汗水。不求聞名遐邇，但求陶冶自身。這小小的心愿里藏著大大的志向，就是想把自己得意的詩句撒滿大江南北。正當我們躊躇滿志之時，紅火的文壇日漸清冷。往日的桂冠已失去應有的光華。我們嗟嘆之時仍癡心不改，寧愿讓日子清貧一些，也要讓內(nèi)心充實一些。在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舉動里，我們的內(nèi)心很真切。想浩蕩的天風化漂浮的云為詩雨，洗滌我們的靈魂。找回那段熱戀的時光，重新堆砌語言的花園。能做一回自己喜歡的事情該是多么愜意。

就在茶水漸漸清淡之時，我把這些奇想說給泡茶的朋友，他對此不置可否，甚至有些感傷，但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點了點頭。喚回許多激情，讓我們?nèi)缂瘟杲乃僖淮畏序v，煮釅心靈之水，溫暖寒夜里那一雙冰冷的手。這莊嚴的決定使我對茶產(chǎn)生感激之情，沒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尋找自己，無論你做著什么高貴或卑微的工作。

握杯的這雙手離美好的大自然不遠，只需伸一伸手，在青山夕陽之下，我們率先抵達的是靈魂的家園。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