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
事實上,企業偽造、篡改監測數據的情況早已屢見不鮮,且花樣繁多,“偷數字”似乎成為不少企業的治污“良策”。
自201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出臺以來,我國污染環境犯罪案件出現爆發式增長。
“不管是移送的案件還是法院受理的案件,數量都非常大,從兩位數增長到四位數級別,可以說案件數量呈井噴之勢。”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師嚴厚福說。
但是,數量增長之外,問題也逐漸顯現。剛剛發布的《2015年中國污染環境罪案件調查報告》(簡稱調查報告)認為,過去3年隨著大量案件的出現,污染環境罪在立法、司法、執法諸層面存在的一些問題逐漸顯現,兩高司法解釋亟須盡快修訂。
量刑偏輕
兩高司法解釋發布后,環境刑事犯罪門檻大大降低,司法可操作性增強。“當時很多企業驚呼麻煩大了,害怕深陷牢獄之災。但經過3年,雖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并沒有期待中的能夠對一些大型企業的污染行為和損害后果嚴重的行為給予嚴厲處罰。”中國綠發會副秘書長馬勇說。
調查報告顯示,去年1322個一審案件中,共有2406人被判處自由刑,有65人未被處以自由刑,其中1人被判無罪,2人雖被定罪,但免予刑事處罰,有62人只被判處罰金,未被判刑。
只有53人被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這53個人均出自19個“后果特別嚴重”的案件。也就是說,在所有被判處自由刑的人中,97.79%的人都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其中接近六成(59%)被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和拘役。此外,罰金數額也不大,1萬到3萬占比超過一半,只有8人被判處100萬以上罰金。
“從立法上來說,污染環境罪的刑罰力度就偏輕,最高法定刑只有7年。即便是這種本來就偏輕的刑罰,在實踐中也沒能充分使用。在一些已經被認定為‘后果特別嚴重的案件中,法院的量刑仍然有偏輕的傾向。這跟我們想象的污染環境罪造成的嚴重后果很不相適應。”嚴厚福說。
他進一步表示,各級法院嚴格執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但法院整體上判刑相對較輕,寬嚴相濟并不是一味寬大。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汪勁則認為是刑法限制了處罰。“很多行為是明知而為之,能躲就躲,躲不了抓幾個人判幾年。今后對于污染環境犯罪,我覺得11年以上都可以。”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周珂談道,新《環境保護法》被稱為史上最嚴,稱其“長出牙齒”,最終還是要通過追究環境刑事責任體現出來。“歐盟已經把一些嚴重環境犯罪納入有組織犯罪范疇,我們國家最高量刑才7年,國外有組織犯罪是終身監禁,建議把這個概念引進國內。”
篡改數據入刑
2014年修訂的《環境保護法》將偽造、篡改監測數據和私設暗管、滲井滲坑偷排等行為納入行政拘留情形,但因發布時間較早,2013年出臺的兩高司法解釋則只包含了私設暗管、滲坑滲井,并未將通過篡改、偽造監測數據的行為納入刑事責任范疇。
嚴厚福認為,不管是私設暗管、滲坑還是偽造、篡改監測數據,這兩種情形都可以歸結為以逃避監管的方式偷排,都是很惡劣的情形。《環境保護法》規定這兩種是并列的關系,希望兩高司法解釋修改時,可以把偽造、篡改監測數據加進去。
事實上,企業偽造、篡改監測數據的情況早已屢見不鮮,且花樣繁多,“偷數字”似乎成為不少企業的治污“良策”。
去年6月,環保部通報了7起環境監測數據造假案例。中國水泥廠有限公司將數據采樣分析儀和數據傳輸工控機連接到公司辦公室,隨意篡改監測數據。河南信陽一軋鋼企業擅自拔出部分二氧化硫測量探頭,人為干擾采樣裝置,造成監控數據失真。
將偽造、篡改監測數據偷排的行為入刑,也得到了多位環境法學專家的支持。美國環保協會中國項目總監秦虎談道,偽造篡改監測數據以及虛假報告,在國外會受到嚴重處罰。中國的環境管理模式正在從過去執法部門查管慢慢過渡到企業自行報告,整個過程需要保證信息的真實準確,偽造、篡改數據應該納入刑法。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王明遠表示,偽造、篡改監測數據不僅對企業造成非常大的損害,也會對國家管理秩序造成不良影響。同時,這也反映出社會的基本價值底線。
“無論從環境保護的功能和需要來說,還是從整個法治運行來說,都需要把信息準確、及時、有效作為一個底線,決不允許造假。如果允許造假,整個游戲就別想玩了。”王明遠說。
司法與執法障礙
隨著污染環境罪案件數量的增加,相關立法、司法以及執法層面的問題開始暴露。調查報告指出,兩高司法解釋中的某些規定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成為障礙。
比如,各地法院對重金屬的范圍認定不一。司法解釋提到含有鉛、汞、鎘、鉻等重金屬的物質,“但如果是上述4種之外的銅、鎳超標排放3倍,抓還是不抓?實地調研發現,在浙江和福建構成犯罪,大部分省份不構成犯罪。”嚴厚福說。
3噸危險廢物如何認定也存在很大爭議。嚴厚福舉例說:“嫌疑人收了超過3噸的危險廢物,準備傾倒,但只倒了一噸就被抓,是否構成犯罪?或者所傾倒的廢物中包含非危險廢物的,超過3噸,是否適用?還有就是今天這里倒一點,明天那里倒一點,每個地方都不到3噸,是否適用?”
他建議,兩高司法解釋應進一步細化,如“鉛、汞、鎘、鉻等重金屬”中的“等”的范圍,應將國務院《重金屬污染綜合防治“十二五”規劃》中所列的重金屬全部包含在內,同時,明確“3噸”在具體實踐中如何認定。
執法層面暴露的問題則更多。除前面提到的輕刑化問題外,環保部門行政執法證據難以在刑事訴訟中使用、鑒定難、各地執法力度不統一、犯罪主體中自然人與單位數量懸殊等都十分突出。
其中,鑒定難成為目前追究污染環境犯罪中,環保部門和司法機關面臨的最大障礙。嚴厚福說,首先是鑒定機構數量少,缺乏綜合性的環境污染鑒定機構。其次是鑒定檢驗周期長、收費高,與有限的辦案時限與辦案經費形成矛盾,影響了案件辦理的實效。
“之所以97%的都是情節犯,就是因為結果犯需要花很多錢做鑒定,辦案經費有限,索性就不鑒定,不追究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