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爸爸中的“泥石流”：“洪荒少女”我養成

陸逸超

2016年8月里約奧運會上，“洪荒少女”傅園慧的移動表情包讓她火出了天際，一張張被網友P過的搞怪照片也在網絡瘋狂轉載。人們驚訝于現行體制下能夠走出傅園慧這樣另類乖張的運動員，而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撲克臉。一夕間，傅園慧成了“行走的表情包”“移動的段子手”“中國泳壇的泥石流”……甚至吸引了包括BBC在內的英美媒體的關注，成為中國奧運代表團留給里約時間的一大驚喜。

小時候傅園慧就具備了搞怪潛質

遠在千里之外的浙江杭州，孕育這股“洪荒之力”的傅爸爸傅春昇和妻子沈英，一直用愛和鼓勵的方式“富養”女兒，卻發現女兒并非一路快樂，也曾遭遇排擠和絕望。一枚奧運獎牌的背后，承載著“洪荒少女”生不如死后的浴火重生——

另類小園園——身后有個“泥石流”父親

傅園慧的“另類”，是一種“家學淵源”。1996年1月7日，美麗的西子湖畔，傅園慧出生于杭州市青春坊一個工薪家庭，爸爸傅春昇是一家運輸公司的職員，母親沈英在一家酒店工作，傅春昇性格豪爽幽默，很喜歡搞怪，鬼馬表情不斷，是朋友當中公認的開心果。有其父必有其女，小園園從小也活潑可愛、古靈精怪，無論走到哪都是最惹眼的一個。

3歲那年，小園園患上了輕度的支氣管哮喘。后來，浙江省中醫院的一位醫生告訴傅春昇，說游泳可以緩解哮喘癥狀。傅春昇本身就喜歡游泳，他和妻子一合計：送孩子去游泳，學一個保命的技能。5歲那年，小園園被父母送到了陳經綸體校——一所培養過羅雪娟、孫楊、葉詩文等奧運冠軍的名校。傅園慧師從吳鷹教練，就此改寫了她的人生軌跡——

由于從小體質弱，傅園慧的游泳之路其實并不順遂。聽說吃牛羊肉能長力氣，傅春昇就讓孩子奶奶每星期給她做紅燒牛肉、白切羊肉。為了讓女兒改善體質，傅春昇又讓傅園慧養成牛奶當水喝的習慣，一頓飯就要喝掉三杯牛奶，將近一公升，直到現在傅園慧只要口渴第一時間不是找水，而是找牛奶解渴。傅園慧屬于過敏體質，尤其是對塵螨十分敏感。夫妻倆為了減少女兒在戶外接觸粉塵，他們省吃儉用買了一輛汽車每天接送孩子，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開銷。2013年，傅園慧考進浙江體育技術學院，夫妻倆每周都還要驅車30多公里，到傅園慧的宿舍清除粉塵，在她宿舍里至今還有一臺專屬吸塵器。

訓練很枯燥也很苦，所以傅春昇見到女兒時，總愛講些段子，扮鬼臉逗她笑。久而久之，傅園慧也變得鬼馬了起來。小園園在愛的春風細雨里，無拘無束地長大，性格也一天天變得跟其他杭州姑娘很不一樣：說話直率、大大咧咧，有時還會跟爸爸斗嘴，打架。每次親友跟傅春昇講，你家小園園怎么不像個女孩子家的？得管管她！傅春昇總是一笑置之。因為他覺得，女兒就要用愛和鼓勵來“富養”，只要她快樂，那就任由她自由自在地成長。

一家人齊心協力的努力，讓傅園慧在泳壇開始嶄露頭角。傅園慧短程距離的爆發力好，還能吃苦，吳鷹教練對她給予重點培養。經過四年的調教，傅園慧的游泳技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10歲那年，傅園慧參加省運會一舉奪得冠軍。2007年，年僅11歲的傅園慧正式進入浙江省游泳隊，拜在李雪剛教練的門下，這是她第一次離開父母的庇護。

可沒多久，她就把一位隊友給得罪了。有一次，人來瘋的傅園慧突然跑去跟隊友握手，為了表示親近，她特意一把緊緊地握住對方的手，誰料她手勁太大了，一下子把人家捏得“哇哇”大哭。那陣子，大家都不理她，她一個朋友都沒有。傅園慧苦悶極了，她試著讓自己變得沉穩安靜一些，可她試過后，感覺那簡直是一種折磨。低迷中的傅園慧，訓練狀態也不好。她給爸爸打去電話，泄氣地說：“不練了，我要回家。”傅春昇了解完情況后，耐心開導她：“園園，你就真實地做自己，自然地就會有人喜歡你了。”在爸爸的“縱容”和“富養”下，傅園慧依然那樣沒心沒肺地瘋著，鬧著，快樂做自己。一段時間后，她在隊里認識了葉詩文，性格相投的兩人漸漸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傅園慧也漸漸走出了陰霾。

傅園慧（前）和媽媽

心態調整好后，傅園慧越發自信，也越發勇猛霸氣。2011年，在世界青年游泳錦標賽上，年僅15歲的傅園慧收獲一枚100米仰泳的銀牌。同年，在南昌舉行的第七屆城運會上，傅園慧一人獨得3枚金牌。領獎時，傅園慧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上一頂虎頭帽，活像從年畫里走出來的娃娃。從那天起，網友送給耿直可愛的傅園慧一個昵稱——“傅爺”。

霸氣“傅爺”——唯有本黑粉對你的愛永遠不變

傅園慧成名后，有關她的報道開始多了起來。傅春昇夫妻沒事就看報紙電視，還開通了微博和朋友圈關注女兒比賽的各種消息。

自從去省隊后，傅園慧呆在家的日子越來越少。不訓練時，多數時間都住在位于蕭山的學校。為方便看望女兒，2015年夫妻倆特意把家從杭州市中心搬到了蕭山，只為離女兒更近一些。夫妻倆生怕漏接孩子一個電話，這么多年手機從沒關機。他們多想每天都能與女兒聊上幾句話，但每次拿起電話又放下。傅春昇和妻子特意做了幾本日歷，記錄女兒的行蹤，寫滿了一本半，算一算，女兒一年在家的日子不到一個月。只要女兒回家，他們傾盡所有的愛，寵愛著她。

2015年5月，傅園慧被隊里召回送去昆明的海埂高原集訓。6月1日，傅春昇從女兒微博上，得知她在削蘋果皮時，一晃神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血頓時噴流不止。當時醫生的第一判斷是手指肌腱斷裂，得馬上手術。正在洗衣的沈英聽到這個消息后，耳朵嗡的一聲，猶如晴天霹靂：仰泳運動員的手指很重要，到邊（術語）完全要依賴手指的力量。沈英一把丟開衣服嚷著要連夜坐飛機去昆明。隨即，傅春昇給女兒打去了電話，最終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原來當天正好有一名國家訓練局的醫生在海埂，仔細檢查她的傷勢后，親自給她縫針才有驚無險。

女兒的受傷，讓傅春昇心疼不已。但這件事過后，也令他開始反思起女兒身上的問題來：這樣的事故，本可以完全避免，可她太大大咧咧了，關鍵時刻也沒有收斂，才會導致這種不必要的傷害。如今，她的粗心馬虎，已讓她嘗盡苦頭，成績也因此大受影響，再不及時糾正就晚了。

2015年9月，喀山游泳世錦賽上，傅園慧發著高燒比賽，最終獲得50米仰泳金牌。然而，這一次50米仰泳比賽中，傅園慧觸壁轉身后竟然在泳道游偏了。100米仰泳賽時，她歪得更厲害，最終只拿到第四。賽后，傅春昇發了一條微博：世錦賽上決賽現場竟然有隊員比賽時游偏了，轉身技術又是業余的，回家后要好好地練練技術。批評完之后，傅春昇又不忘告訴女兒：仰泳時，試著盯住泳池館頂棚的梁柱做參照物。就是這個辦法，成為了傅園慧仰泳賽的制勝法寶，她游泳也變得更專注、更認真了。

盡管游偏，但喀山一戰，令傅園慧一朝成名天下知。2016年1月24日，傅園慧受到了央視邀請，參加CCTV體壇風云人物頒獎盛典。典禮紅毯秀上，一襲晚禮服、穿著高跟鞋的傅園慧挽著郎朗的手閃亮登場，可仔細一看，她走路時神情僵硬、步態不穩，電視機前的傅春昇夫婦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只有他倆知道，這是女兒第一次穿裙子和高跟鞋，鞋子還是節目組給準備的。

傅園慧的萌態迅速吸粉。傅春昇瞬間變成“黑粉”，他曬出傅園慧以前的假小子短發照并寫道：“從當年的傅哥到如今的傅女神，時光匆匆，唯有本黑粉對你的愛永遠不變。”第二天，夫妻倆去商場幫女兒買了一雙高跟鞋。在父母的鼓勵下，“傅爺”逐漸蓄起了長發、扮相溫柔，成了“園園女神”。從那時起，傅春昇和妻子也開始憧憬著盼望著，能早點出現一個人像他們一樣去愛她……

2016年4月，國家游泳隊移師廣東佛山，進行全國游泳冠軍賽暨里約奧運選拔賽。沉重的訓練任務，緊張的訓練，加上激烈的內部競爭，傅園慧挺不住時，給爸爸打電話成了她最重要和最放松的事。知女莫若父，傅春昇從電話里察覺到了女兒的緊張，總是以“泥石流”的風格跟女兒輕松聊著天，舒緩她的壓力。然而，選拔賽兩三天就比一場，傅園慧的成績都不太理想，與隊友們差距較大。

4月14日，奧運會前最后一場選拔賽。在女子100米仰泳選拔賽中，傅園慧最后一個觸壁，1分02秒13的成績，最終艱難地拿到了奧運入場券，但這樣慘淡的成績，讓傅園慧一下跌到了谷底，她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度對奧運之旅不抱任何幻想。

“洪荒少女”——感謝上天賜我一個優秀的女兒

選拔賽結束后，傅園慧又飛赴澳大利亞進行高強度集訓，師從以魔鬼訓練著稱、同時也是寧澤濤的外教布朗。傅園慧是短距離選手，短池爆發力強，可奧運會沒有50米的比賽項目，她只能選擇100米。而游程分配、耐力、腿部打水力量、轉身環節等，一直是她的弱項。針對這些方面，布朗教練對她采用了加壓法，通過加大訓練強度來提高她的自信心。傅園慧也自我加壓，加強了難度訓練，每周十堂課，每天的訓練量要游完12000米。這樣的超強度，讓傅園慧腿部、腰部的肌肉不停地抽筋，就算躺著都痛，但她一直靠針灸硬撐著。那些日子，讓傅園慧第一次感到什么叫生無可戀。然而奧運會一天天逼近，傅園慧一直不在狀態。布朗仍在不斷加壓，每天訓練結束后，傅園慧全身肌肉都變僵硬了，上不了岸，每次要靠隊友拉上來，去食堂都走不動，胃口也不好，晚上睡不好，一個月內體重輕了5公斤。傅園慧感覺自己快練廢了，好幾次都完不成布朗制定的任務。一天，布朗氣急之下，生氣地對她說：你不用練了，可以滾了。

澳大利亞的6月，正是冬季。那天外面還下著雨，刺骨的冷，傅園慧大腦一片混沌地闖進了寒冷的雨夜。她淋著雨，心情就像沉沉的黑夜，連日堆積心頭的苦悶、無助和絕望都隨著苦澀的淚水肆意流淌。那晚，她腦子里一直激烈地翻騰著一個問題：是放棄回家，還是堅持到底呢？一邊想著，一邊漫無目的地走了五六個小時后，直到走不動了，傅園慧終于想通了：既然不當逃兵，那就堅持到底！

回去后，傅園慧給爸爸發去了一條微信：我的奧運對手，從來都是我自己！看了女兒微信，傅春昇特別欣慰，他高興地回道：這段日子，建議你寫訓練日記，寫一天堅持一天，哪天寫不下去了，你就回來！爸爸半是鼓勵半是激將的話，讓傅園慧找到了堅持的動力。每天訓練完后，她就開始記錄這一天當中的訓練心得，里面寫滿了淚水和汗水——

雨6.4——今天又是日常爆炸的一天，雖然每一天都很累，但是每一天累的味道不一樣，今天的累就是累到失控，失控到爆發了。主要是氣自己一點也不爭氣，所以現在弱到沒法完成計劃。

晴6.6——今天是個超級大強度，前面三組感覺還能頂一下，后來重新游了一組，其實挺開心的，后來布朗跟我談話了，很感謝他的耐心，明明很生氣，還是很耐心地告訴我為什么，告訴我我們的目標是什么。爭取每天一點點進步。

晴7.3——現在能感覺到緩慢而堅定的進步。終于明白，訓練是舒服的，比賽才是殘忍的。

寫訓練日記的方法，讓傅園慧一天天堅持著，成長著。家人一路陪伴，也給了她無窮的勇氣和動力，她練得越發刻苦，最終堅強地挺過了這“生不如死”的三個月，挺進了里約奧運的賽場——

2016年8月8日，里約奧運會女子100米仰泳半決賽上，20歲的傅園慧以58秒95的第三名成績殺入決賽。賽后，在面對央視鏡頭的采訪時，她一如既往地鬼馬說道：“我游這么快？！我已經很滿意了！”“我已經用了洪荒之力啦！”“過去三個月，鬼知道我經歷了些什么。”同時還貢獻了一大波高能量表情包。一瞬間，傅園慧刷屏爆火，傅春昇也在微博轉發了女兒的視頻，還稱贊女兒說：“寶貝純真。”

8月9日清晨5點，只瞇了不到3個小時的傅春昇和妻子就醒了。雖然在家觀戰，傅春昇的壓力一點也不小，茶幾上還準備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北京時間上午9時23分，傅園慧再接再厲，最終以58秒76的成績奪得女子100米仰泳賽的奧運銅牌。這也是中國女子游泳在該項目上的首枚奧運獎牌，傅園慧創造了歷史。傅春昇激動得抱住妻子相擁而笑：這樣的成績，他們已十分滿足！那天，夫妻倆一夜未眠，沈英發了一條微博：“四年巔峰、低谷，歡笑、淚水，我想象過無數個可能，但是今天，你就是你，而這時光，終不負你。”傅春昇也在微博中感慨萬分：“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這么優秀的女兒！”

一夕之間，傅園慧火出了天際……嗅到了巨大商機的贊助商們，蜂擁涌入傅園慧家中。面對充滿誘惑力的合同，傅園慧只提了一個要求：“錢無所謂，但是一定要把我兩個教練（徐國義和李雪剛）安頓好，比如外出比賽一定要讓教練坐頭等艙，我年輕無所謂，但教練身體不好，為我付出了這么多，一定要讓他們過上好點的日子。”女兒的話也讓傅春昇無比欣慰：女兒真的長大懂事了！

傅園慧的爆紅，也給家人帶來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原本平靜的生活都被打亂了。傅春昇一家人都成了名人，每天都要接待各路記者，家里的客廳里擠滿了人。傅春昇的手機鈴聲，一直就沒停過。親友、同事，就連小區物業的領導，都紛紛登門前來道賀，小區的保安更是驚呼：才知道傅園慧竟然住在我們小區！這樣的日子，讓傅春昇直呼要出門去躲一躲！

采訪快要結束時，傅春昇向本刊記者透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只想一家人能回到過去平靜的生活，他也并不喜歡媒體過多炒作女兒的“表情包”，因為那絕不是她的全部。“會做鬼臉的人多了，她要是游得很差，做鬼臉誰看啊？！”最后當記者問傅春昇對未來女婿有什么要求時，這位“泥石流”爸爸使出洪荒之力開玩笑道：“只要是個男的就可以了！”

編輯/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