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宮人“守園陵”現象探析
——從側面看漢代女性的社會地位

趙延旭

(河北工程大學 建筑學院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中心，河北 邯鄲　056038)

?

漢代宮人“守園陵”現象探析
——從側面看漢代女性的社會地位

趙延旭

(河北工程大學 建筑學院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中心，河北 邯鄲056038)

漢代“宮人”具有多重含義，既指皇后以外的后宮妃嬪，也包括從事勞動的宮女、官婢，同時還可指稱諸侯王國的后宮女性，東漢初期，宮人則成為特定品級的妃嬪。漢代宮人“守園陵”的現象極為普遍，這些宮人涵蓋了皇后以外的所有宮闈女性，既有不同品級的妃嬪，亦有其隨侍的宮女。宮人“守園陵”始于武帝時期，持續至東漢末年，“守園陵”宮人主要為無子妃嬪以及侍奉帝王、妃嬪的宮女，日常的管理由各陵園令負責。“守園陵”宮人最終或因老、病、自殺死于園陵，或因年邁體弱放歸還家，命運都極為悲慘。漢代宮人“守園陵”現象是當時男女相對平等地位逐漸失衡的結果，體現了兩漢時期夫權地位的提升與女性地位的下降。

漢代；宮人；守園陵；女性；社會地位

兩漢時期，宮人“守園陵”現象極為普遍，這是當時女性社會地位下降的重要表現，與社會思潮的轉變密不可分，因此，研究兩漢時期的女性問題，宮人“守園陵”現象不容忽視。長期以來，前輩學者關于漢代女性的社會地位以及婚姻問題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筆者在此僅從宮人“守園陵”的視角，通過對“守園陵”宮人的具體構成、宮人“守園陵”的產生與發展，“守園陵”宮人的日常工作與管理，“守園陵”宮人的命運歸宿等方面的闡述，借以探討漢代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及其原因，以期對兩漢時期女性相關問題研究有所裨益，懇請方家批評、指正。

一、“守園陵”宮人的構成

翻檢史料，兩漢時期關于“宮人”的記載頗多，然而，此時的“宮人”并非固定的群體，概括而言，漢代“宮人”的含義主要涵蓋以下方面：

其一，宮人即皇后以外的后宮妃嬪。《漢書·文帝紀》載其遺詔：“歸夫人以下至少使”[1]132。此后，景帝亦遺命“出宮人歸其家，復終身”[1]153。依據《漢書·外戚傳上》記載：“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1]3935可知文景時期放歸的宮人包括了皇后以下所有不同品級的妃嬪。

其二，宮人指皇宮中從事勞動的宮女、官婢，也就是所謂“永巷宮人”“掖庭宮人”。《后漢書·郎凱傳》載順帝“多積宮人，以違天意，故皇胤多夭，嗣體莫寄。”[2]1062宜“簡出宮女，恣其姻嫁”[2]1062。這里的宮人所指便是宮女。《后漢書·賈貴人紀》亦載：“及太后崩，乃策書加貴人王赤綬，安車一駟，永巷宮人二百。”[2]414其后注曰：“永巷，宮中署名也，后改為掖庭。永巷宮人，即官婢也。”[2]415殤帝時詔令“掖庭宮人皆為庶民，以抒幽隔郁滯之情”[2]198。放免掖庭宮人為庶民，也體現了宮人是地位低于庶民的官婢。

其三，宮人為諸侯王國的后宮之人。《漢書·江都王建傳》載：“宮人姬八子有過者，輒令裸立擊鼓，或置樹上，久者三十日乃得衣；或髡鉗以鉛杵舂，不中程，輒掠；或縱狼令嚙殺之，建觀而大笑；或閉不食，令餓死。”[1]2416描述了江都王劉建后宮姬妾的悲慘命運。又如廣川王的修靡夫人望卿，“盡取善繒丐諸宮人”[1]2429。可知此時不僅皇帝的后宮諸人可稱為宮人，諸侯王國的后宮之人亦稱宮人。

由此可見，漢代的“宮人”具備多重含義，既可以是皇后以外不同品級嬪妃的統稱，也包括了宮女、官婢等皇宮內的侍使女子，同時，還可用于指稱諸侯王國的后宮之人。除此之外，東漢初期，宮人又成為特定的后宮妃嬪等級。綜觀兩漢時期的“守園陵”宮人，既有品級較高的婕妤、貴人，也有宮女、奴婢，因此，漢代“守園陵”宮人所指當為皇后以外的所有宮闈女性，包括了品級不同的妃嬪與侍使的宮女、官婢。

二、宮人“守園陵”制度

宮人“守園陵”始于武帝時期。《漢書·貢禹傳》載武帝亡后，“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臧之，又皆以后宮女置于園陵。”[1]3071霍光以后宮女子為武帝守陵，此為兩漢宮人“守園陵”之肇始，亦被其后帝王所承繼。“昭帝晏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群臣亦隨故事。”[1]3071可知昭帝、宣帝時亦有宮人為其“守園陵”。元帝時，對于以宮人“守園陵”，群臣中出現了反對意見。如貢禹言“諸陵園女亡子者，宜悉遣。獨杜陵宮人數百，誠可哀憐也。”[1]3072僅杜陵一處的守陵宮人就達數百人，可見“守園陵”宮人數量之龐大，建議無子宮人遣歸還家。翼奉亦諫言“若杜陵園，其已御見者，臣子不敢有言”[1]3174，言外之意是建議將未御宮人放歸，然而，其建議未被元帝采納。成帝時仍有宮人為其“守園陵”者，“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園陵”[1]3988。及至東漢建立，宮人“守園陵”的傳統亦被承繼。《后漢書·和熹鄧皇后紀》載鄧后對貴人之策曰：“今當以舊典，分歸外園”[2]421，既謂之為“舊典”，可知此時宮人“守園陵”由來已久，故而“和帝葬后，宮人并歸園。”[2]421不非為和帝時所獨有。而且，由于此時“后宮貴幸者皆守園陵”[2]3144，“守園陵”妃嬪稱之為“諸園貴人”[2]232。如靈帝“拜沖帝母虞美人為憲園貴人”[2]337，生母“董氏為慎園貴人”[2]328。由此可見，兩漢時期宮人“守園陵”現象極為普遍，并且其制度也日益規范和完善。

兩漢時期，關于“守園陵”宮人的選拔有具體的標準，所謂“宮人無子，乃守園陵也。”[1]3321即未能為皇帝生育子嗣的妃嬪“守園陵”，其他有子妃嬪則不需要。如宣帝的公孫婕妤，隨子就國，由于其子東平王“事太后，內不相得，太后上書言之，求守杜陵園。”[1]3320可見，育有子女的妃嬪為先帝“守園陵”還需向皇帝提出請求，得到其許可后方能進行。此外，《續漢書·安帝紀》中“諸園貴人”條，其后亦注曰“謂宮人無子守園陵者。”[2]232也指出了“諸園貴人”為宮人中無子者。與此同時，“守園陵”妃嬪的隨侍人員，加之曾侍奉先帝的宮女、官婢，這些人都隨之成為“守園陵”的宮人。

兩漢時期，對于“守園陵”宮人的日常工作有明確的規定。《續漢書·祭祀志下》載：“廟日上飯，太官送用物，園令、食監典省，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嚴具。”[2]3200“守園陵”的宮人需要按照規定時間，為皇帝整理被枕床具，準備洗漱用水以及陳設梳妝的用具等。這是由于寢殿中安放了皇帝的“起居衣服象生人之具”[2]3200，宮人需要像皇帝生前一樣盡心侍奉，體現了“事死如生”的態度。這一時期，負責管理“守園陵”宮人的職官為陵園令。《續漢書·百官志二》記載：“先帝陵，每陵園令各一人，六百石。”[2]3574園陵令具體管理“守園陵”宮人，分配并監督守陵宮人的日常工作，秩級為六百石，司馬相如就曾“拜為孝文園令”[1]2592。

三、“守園陵”宮人的歸宿

從總體上看，兩漢時期“守園陵”宮人的命運都比較悲慘，其最終或死于園中，或放歸還家，唯有桓帝與靈帝生母得以再度回宮。

死于園中是“守園陵”宮人最普遍也是最不幸的歸宿。宮人一旦被送往寢園為先帝“守園陵”，其離開的機會便極為渺茫，因老、病或自殺死于園中是這些“守園陵”宮人最終的結局。比如前文提到的成帝班婕妤，“薨，因葬園中”[1]3988。而且皇帝的園陵營建之后，“余地為西園后陵，余地為婕妤以下”[1]3144。寢園內為婕妤以下妃嬪預留了空地，也說明“守園陵”宮人多亡于園內。此外，又如成帝趙皇后，太后下詔“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1]3999趙皇后被送入成帝寢園后，“是日自殺”[1]3999。同樣命運的還有哀帝傅皇后，“與孝成趙皇后俱廢為庶人，就其園自殺”[1]4005。二者雖貴為皇后，被廢后便是最普通的宮人，又未曾生育子嗣，加之政治斗爭，為先帝“守園陵”也就順理成章了。二后進入寢園隨即自殺，除迫于政治形勢外，與統治者對“守園陵”宮人的態度也是密不可分的，“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1]2768。這種漠視“守園陵”宮人生命的態度，放任甚至助長了宮人的死亡。

放歸還家也是“守園陵”宮人的歸宿之一。兩漢時期，放歸“守園陵”宮人的現象較為罕見，史料記載僅見兩次：一為成帝時期，早在元帝時，朝臣就曾諫言放歸“守園陵”宮人，如前文提及的貢禹、翼奉，多次上書建議“赦出園陵之女”[1]3079，但均未被采納，直至成帝永始四年(前13)，才詔令“出杜陵諸未嘗御者歸家”[1]324。此時的宮人守杜陵園已長達三十余年，可知放歸者當多為老、病；一為殤帝時期，當時和帝鄧后執政，“詔諸園貴人，其宮人有宗室同放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園監實核上名，自御北宮增喜觀閱問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2]422。此時放歸的宮人，僅為宗室與老弱，并且放歸前進行了嚴格的審查，盡管如此，放免遣散的宮人仍多達五六百人，亦足證當時“守園陵”的宮人數量之眾。由于放歸的宮人多已不堪寢園內的勞動驅使，年邁體弱，因而其出園后的生活也極為艱辛。

再度回宮是“守園陵”宮人最為幸運的歸宿，但卻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兩漢時期，“守園陵”宮人得以回宮者僅有兩例：一是桓帝生母匽氏，本為蠡吾侯劉翼妾侍，“桓帝即位，明年追尊翼為孝崇皇，陵曰博陵，以后為博園貴人”[2]441。匽氏前往博陵為孝崇皇“守園陵”。逮及梁太后亡，“乃就博陵尊后為孝崇皇后。遣司徒持節奉策授璽綬，赍乘輿器服，備法物。宮曰永樂，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長樂宮故事”[2]442。二是靈帝生母董氏，原為解犢亭侯劉萇夫人，“帝即位，追尊萇為孝仁皇，陵曰慎陵，以后為慎園貴人”[2]446。董氏即往慎陵為孝仁皇“守園陵”，及至竇氏失勢，“帝使中常侍迎貴人，并征貴人兄寵到京師，上尊號曰孝仁皇后，居南宮嘉德殿，嘉德殿在九龍門內。宮稱永樂”[2]446。匽氏、董氏不僅得以回宮，而且崇以尊號，兩漢時期“守園陵”宮人由寢園還宮者，唯此二例，這與當時東漢政局動蕩、皇位更迭頻繁密不可分，存在很大的隨機性和偶然性，當屬“守園陵”宮人中的特例。可以說，無論是因老、病、自殺死于園中抑或是由于年老體弱放歸還家，這些“守園陵”宮人的最終結局都是極為悲慘的。

縱觀兩漢時期，從文帝、景帝時遺命“出宮人歸其家，復終身”[1]153，到武帝時“以后宮女置于園陵”[1]3071，宮人“守園陵”愈演愈烈，持續至東漢末年，“守園陵”宮人的數量龐大，命運悲慘。兩漢時期對于宮人處置態度的轉變，正與當時社會思潮的變化密不可分。文景時期，“處于封建社會初期，封建禮教根植尚淺”[3]，受先秦遺風的影響，時人的貞潔觀念比較淡薄，男女地位也相對平等，帝王并不反對釋放宮人，許其還家甚至再嫁。及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迅速發展并逐漸確立了統治的地位，開始大肆宣揚男尊女卑、夫權至上的理論。班固《白虎通義·嫁娶》載：“夫為天，妻為地……地無去天之義也。”進一步神化夫權，將其與不可抗衡的“天”聯系起來。其妹班昭《女誡》亦言：“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倡導女子應以卑弱為美，更加提升了男性的地位，使得女子逐漸淪為男子的附庸，男女相對平等的地位開始逐漸失衡。伴隨這種思潮的傳播與蔓延，時人包括帝王對于女性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漢初時重視女性獨立、平等的地位，鼓勵女子再嫁的態度，逐漸為輕視、壓抑女性，倡導女性“一醮不改”的觀念所取代，而以宮人“守園陵”正是這種夫權上升過程中帝王完全掌控妻妾命運的結果，也是當時女性社會地位進一步下降的重要體現。

[1]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3]王揚.試論漢代婦女在婚姻生活中的自主地位[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5):120-123.

[責任編輯朱偉東]

Analysis of Guarding Mausoleum of Ladies-in-waiting in the Han Dynasty——Research into Women’s Social Status in the Han Dynasty

ZHAO Yan-xu

(CulturalHeritageProtectionandResearchCenter,SchoolofArchitecture,HebeiUniversityofEngineering,Handan056038,China)

Ladies-in-waiting in the Han Dynasty had multiple meanings, referring not only to the concubines except queen but also to the maids and maid-servants in the imperial palace in addition to court ladies in the principalities and kingdoms, ladies-in-waiting were those concubines, entitled special official ranks in the early Eastern Han Dynasty. It was quite a common phenomenon that ladies-in-waiting in the Han Dynasty, including all the court ladies with different official ranks except queens, were assigned to guard mausoleums, which started during the period of Emperor Wu Di of the Han Dynasty and lasted till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These ladies were mainly those without any descendants and those waiting upon emperors and concubines, with their daily routine managed by each mausoleum commander. Eventually, some ladies passed away in the mausoleum because of either advanced age, sickness or suicide; some ladies were set free and returned to their home village because of senior age and poor health, all had a tragic and miserable ending. This phenomenon resulted from the imbalanced relatively equal status between men and women, having reflected the rise in the status of the authority of the husband and fall in the women’s status the Western and Eastern Han Dynasties.

Han Dynasty; lady-in-waiting; guarding Mausoleum; women; status

K234.1

A

1001-0300(2016)05-0024-04

2016-04-25

趙延旭，女，河北滄州人，河北工程大學建筑學院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中心講師，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古史、社會史及園林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