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我扳倒600名執法員
王金伍,50歲,河南西峽縣人,小學文化程度。他用了十年時間,從一名普通大貨車司機成為“中國貨車維權第一人”、“公路三亂的克星”、公安部交管局行風監督員。他保守估計,自己十年來已撂倒至少600名違規的交通、交管執法人員。
“交通亂罰,神仙也怕”,這是一些大貨車司機對亂罰款的感受。多年來,王金伍較勁的對象,便是這些“神仙也怕”的人。
今年7月20日,王金伍微博揭露:一輛危化品運輸車途經東明縣,執法人員示意停車檢查,所有手續看完沒發現問題,卻要求扣車化驗貨物。“明知是越位執法,但咱耽誤不起時間呀”,司機杜師傅向執法者送上200元錢,順利放行。東明縣紀委第一時間向王金伍詢問了涉事貨車牌號、司機電話。他感慨,這次爆料難得這般順利。
誰知,杜師傅質問他:“我們這些司機相信你,沒想到最終會這樣的結果”。“哪樣的結果?”他急了。原來,紀委通過手機向司機發送了東明縣的罰款收據、行政處罰決定書照片,這意味著,執法員的收費是合法的。
不過,王金伍認為,這是事后補的手續。他仔細研究后,在微博上傳更確鑿的“收黑錢”視頻。
“這次我提供了視頻證據,難道他們還能事后補救?”王金伍說。這次,東明縣紀委坐不住了,紀委巡查組長陳春華親赴河南西峽縣向他道歉:工作不夠扎實,希望能諒解。
接下來的半個月,王金伍又接連曝光山東菏澤牡丹區、定陶縣的執法員“收黑錢”問題、“東明縣罰款票據公章不一致”等問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問責風暴。
王金伍十年來代理行政復議案件2000起。于是,他便成了“‘三亂’克星”,王金伍笑稱,自己當年也是“被逼無奈”。
2004年,下崗的王金伍加入貨車司機大軍。他用“天天挨罰,縣縣挨罰”八個字概括當年的“窘境”。他回憶,最狼狽的一次,是在陜西折返河南的線路上,一天之內被不同管段的交警罰款3000多元。被罰得“鼻青臉腫”的王金伍,一怒之下開始抄寫各項涉路的法律法規,學著維權。
2005年3月的一天,王金伍“亮劍”的機會來了。他的貨車在河南伊川縣境內一天兩次被交警部門以同樣的理由處罰,一次罰款300元,一次400元,并且只給開了罰款票,沒有下達處罰決定書。王金伍以程序違規為由向伊川縣公安局提出行政復議,當地公安機關核實后,專門派代表跑到西峽道歉,并退還了罰款。
首戰告捷的王金伍,又分別向地處陜西省的商州、湖北省的荊門、孝感等地主管部門提出行政復議,處理結果與伊川縣一致。此后,一些貨車司機聽到王金伍的經歷,輾轉找到他反映情況。他自此開始走上職業維權的路子。
王金伍說,十年來,他代理的行政復議案件達2000起,成功率超過85%,每一起案子的視頻證據都備份保存,“防止事后翻老賬無證據保護自己”。而爆料與維權同時而來的,是各地執法者的落馬。
在王金伍維權生涯中,2012年是一個關鍵節點。當年,他被公安部交管局特聘為全國行風監督員(全國僅45人)。之后,他又先后受聘為全國30多個單位的行風監督員。有時,他的一個投訴就會處理掉很多人。
王金伍估算,十年維權,自己至少扳倒交警、路政執法員600人以上。他說,這還僅是一個保守數字。
王金伍說,自己之所以能上千次成功維權,最重要的是掌握證據。為了做到這一點,他曾給自己的貨車配備兼有錄音功能的車載記錄儀,此做法也被很多貨車司機效仿。不過,最有效的,還是帶著發射和接收裝置的偷拍機,堪稱王金伍的“維權神器”。
2006年開始維權之初,王金伍花了1.5萬元,買了一套帶發射和接收裝置的偷拍機。
偷拍機有時放在車上,有時放在包里面。他夾在腋下或拿在手里別人不太注意。后來這些設備便宜了,他又買了很多套設備,交給身邊熟悉的司機,讓他們暗拍亂罰款現象。
除了對設備取證的重視,老王也很注重對法律維權知識的傳授。從2011年起,王金伍在河北、河南和湖北等地舉辦維權培訓班,教出不少“徒弟”。授課內容主要講法律法規和視頻偷拍的技巧。
“這些課程全都是免費的”,他表示,希望自己能帶出更多的徒弟,有更多的人跟他一起維權,“有的交警看你還挺懂法,就不亂收了,這種情況還是很多的。”

大貨車司機的“維權領袖”王金伍(右)
王金伍說,現在他手底下還有40多徒弟。大貨車司機潘向民是其中偷拍技術較為優秀者。
潘向民貨車跑河南運輸,兩天一趟途經獲嘉縣,受夠了窩囊氣。潘向民主動找到王金伍,訴說被交警欺負一事。之后,王金伍免費為其提供了一套偷拍設備取證,并教他如何使用。
一年時間里,潘向民取證獲得交警“收黑錢”視頻達54段,連續時長334分鐘。師傅王金伍則負責剪輯整理,以及在網上爆料。
王金伍在維權的同時,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2015年12月,一位網友發文《王金伍“維權”陰謀》,直指王金伍三宗罪:其一,散布偏激觀點,宣揚反法律觀念,公布虛假數據。其二,教唆違章車主鉆法律空子,對抗執法。例如,依現行制度要求治超執法不得同時檢查三輛以上車,王金伍則集結四輛車同時闖卡,“名正言順”逃避執法。其三,拉攏超限超載車主入會,采取社團、團伙式對抗法律,進行“釣魚”拍攝。
一開始,他對這些評論,并不理睬。直到今年6月27日,河南省交通廳官方微博轉發了帖子,王金伍覺得變了味,“這不意味著官方都認可了嗎,再不回擊,我就是認罪了。”
對于質疑,老王逐條解釋道:1.自己微博實名認證,至今沒收到一起不實舉報。2.法無禁止即可為,法無授權不可為。既然法無授權同時檢查三輛車以上,那么,做為執法者更應模范遵守。3.“釣魚拍攝”有錯?執法者如果真不想收錢,難不成司機還能要了你的命?
此外,王金伍的收費模式也被坊間一些人詬病。他坦言,“我幫貨車司機維權,就是一個風險代理模式,成功了,你給我20-30%傭金;失敗了,司機也并沒有增加成本。我靠腦力勞動獲得一定報酬,應該合情、合理、合法。”
對于“釣魚拍攝”的質疑,北京澤永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常清認為,其是否違法,要看行為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取證,保護自己,這種行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拿這些偷拍視頻去跟執法者要錢,或者要求一些不合法的利益,則屬于違法,甚至犯罪。
從這一角度看,王金伍堅持認為,自己沒錯。
維權多年,王金伍也有自己的疑惑:國家治理公路“三亂”喊了多年,他自己也堅持了10年,為何久治不愈?
經過常年觀察,王金伍發現很多地方交通系統機構臃腫。他認為,這是“三亂”現象難治的根本原因。
王金伍舉例,太原有個區交通運輸局人員編制在編305人,在崗255人,財政編制才10人。還有一些地方的交通部門亂罰款,自帶的督察室、法制科、紀檢組完全無視,淪為虛設。
東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交通法治與研究中心執行副主任顧大松認為,“公路三亂”主要癥結,在于執法人員經費保證與財政供養關系的失衡。2009年實施“費改稅”時,大量征稽人員轉崗至公路執法部門,但是財政支出安排卻未體現上述轉換。如何破解,顧大松支了三招:
首先,要深化交通領域的財稅制度改革,建立事權與支出責任相適應的公路管理體制。
其次,當前的公路執法,呈現出執法主體亂、依據亂、標準亂的“新三亂”問題。“新三亂”以部門分割、地區分割為特性。因此,應當整合交通部門的路政、運管及公安部門的交管等執法主體,推進綜合執法改革,統一執法標準。
第三,要引入外部監督機制。貨車司機對“公路三亂”有著積極維權的迫切需求,應鼓勵、引導貨車司機或者相關公益組織的法律維權行動,倒逼“法治交通”建設。
顧大松說,“河南的王金伍,在這方面就做的很好,他推動了很多問題的曝光與治理。”
今年6月20日,公安部交管局召開座談會上,王金伍也被點名表揚:一位領導指出,“之前,有人在會上反對王金伍,說有利益收入。我說,至少王金伍每次反映的問題都有真憑實據,證明你們工作中確實存在問題,以后希望你們也和王金伍一樣,拿出真憑實據的材料來說話。”
(中國新聞網2016.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