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義弘
創作談
□ 李義弘

李義弘,字在川。1941年生于臺南縣西港鄉。曾先后獲中山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并任教于臺北藝術大學至2007年退休。出版有《在川近況》《宇宙無盡·佛亦無盡》《南瀛美術家—李義弘水墨畫集》。
對畫家而言,自然環境有著取之不竭的創作養份,比如說,天然的大巖石塊從高山隨著溪水流向平地,溪水或河邊的石質棱角在經過翻轉淘洗后,變得較為光滑而沒有明顯的皴紋線條。
由于長年居住三芝,我經常在八連溪附近拍照取景,對于溪中石塊的變化就有了一些觀察,這些石頭在水位降低的時候,一經陽光照射,附著的淤泥就顯現在石面上。這樣的視覺經驗,是透過不同時、地邊走邊看得來的;尤其在大水退潮時,連海中的石頭也會呈現出灰白的色調,因此表現三芝海景的自然變化,就不需要以筆法瑣碎的表達皴紋,但如果是要描繪如秀姑巒溪的石塊,自然就應該表現出它的凹凸紋理。
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徒步沿溪邊走進烏來深山,就曾經發現當地的一塊白色巨石,巖石肌理在光線照耀下顯得凹凸分明,靜靜的依偎在碧綠色的水中,令人驚艷不已。這樣一個透過行旅經驗對自然符號的記憶,既是創作者繪畫題材與視覺經驗的儲存,也是時時刻刻影響著創作表達的形式。
我們可以從理解山水畫的三要素(高遠法、深遠法和平遠法)來談。其實中國歷代的山水畫是沒有光源的,有的是陰影、明暗,也沒有透視,卻有遠近、大小,以至于遠人無目、遠水無波。可是攝影卻是照單全收,所以抄襲攝影的風景畫作是最拙劣的。
依畫者的立場,攝影最大的利器就是通過觀景窗得到千變萬化的構圖。同樣的景物,框取比例不同,所拍出照片的意涵就不同,分別用4:3與16:9的框取拍攝相同角度的景物,其意象也是不一樣的,而因每位攝影師的視角不同,所拍出照片的差異更大。那么,將繪畫的三遠法用攝影的移軸、移位來重新解釋,進而運用在水墨畫中不是很有效果嗎?然而照片受到光影與透視的影響,假使無法消化為筆墨的語言,而是生硬的轉嫁過來,畫家所流露出的天工與清新的自然感受就會消失。水墨畫要表現的不是透視,而是彼此大小、比例關系的不同;不是實際的主光或反射光源,而是陰陽變化與明暗虛實。
至于黑白攝影中對于濃淡比例的拿捏,與水墨畫中墨色彩度的增厚與減光相似,對我而言更重于外表形象的追求。

李義弘 潮退麟山鼻 171.5×93cm 紙本水墨 2002年

李義弘 北關驚濤 94×188cm 紙本設色 2015年
觸動創作欲望的動機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從材質的特性直接切入主題。我在臺北藝術大學上材料課時,也教導學生從材料切入,從材料里可以刺激創作的欲望。我會嘗試新的紙張,有時用新的紙張會有錯手畫壞的時候,就要想辦法用什么樣的方法來把它變成好畫。改變繪畫過程中對材料、技巧與程序的運用,就是一種新的創作方式,材料好壞還是得懂得方法的人才能表現;更何況,品級較差的材料在使用得當的狀況下,其表現的效果不見得就是不好,這必須看畫家處理材料的本事。
我曾經思考日后水墨的表現,要如何保留線條與墨色韻味。在過去,筆墨與功力就是水墨美學的極致,但當下如何能從材料工具上改變,但又能表達東方精神?造型、結構對于西方繪畫,本來就是他們所擅長的,各國藝術家用油彩作為表現工具,并不會對創作形成包袱;但倘使水墨舍棄筆墨氣韻,而僅留材質表現,是否也可以稱為水墨?我雖不能評斷其優劣,但我自己會選擇從傳統持續發展新的可能性。
最近我想做的是,把山水的基本元素拆開一樣一樣來做,我沒有想到我一開始畫石頭可以那么深入也可以那么當代,所以我一輩子畫石頭、樹、山、水,我一張張地完成起來,把這些傳統水墨畫的構成元素各自獨立入畫并作有深度、有質感的當代表達。這個石頭,我就有很多的心得。從最傳統到自動性的技法,我都糅合運用了。
2015年的新作與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相較,畫面元素顯得越來越單一化,越來越現代化或當代性。山水的形式在蛻變中,敘述性的山水或有曲境的山水逐漸離去,文人化的筆墨觀點減少,逐漸不見。重新解釋水墨中的光影,個人技術性的材料選擇也更加顯現,實驗性的筆墨材質也在變化中。就像當下的電影,除非手法新穎,說故事的電影已經漸漸消失,簡單的情節而有內容、深度的表達,越來越引起共鳴。
責任編輯:陳春曉

李義弘 帶著陽光的石頭 188×94cm 紙本水墨 2015年

李義弘 跳石海岸之四 197.7×96.2cm 紙本設色 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