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霞
陜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雨王亨德森精神救贖之評析
張曉霞
陜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細讀索爾·貝婁的《雨王亨德森》可以發現亨德森精神救贖的最終完成是通過他對于死亡的重新認知、超越及愛的生發來完成的。亨德森在非洲兩個部落的經歷各有所側重。在阿納維部落,他更多體驗到的是愛及溫情,而在瓦里里部落他學會了如何克服對于死亡的恐懼。對死亡恐懼的克服使亨德森不再將目光只投向于自身,而是投向別人,投向宇宙,從而為愛的生發提供了可能;而愛的力量的喚醒又消解了死亡帶來的幻滅感及恐懼感。這兩者相輔相成,互相影響,最終使得亨德森完成了精神的救贖。
亨德森 精神救贖 死亡恐懼的克服 愛的生發
美國當代著名作家索爾·貝婁的作品 《雨王亨德森》記述了一美國富翁尤金·亨德森如何遠赴非洲尋求精神上的救贖。細讀這部作品可以發現亨德森精神救贖的最終完成是通過他對于死亡的重新認知、超越及愛的領悟來實現的。亨德森在非洲兩個部落的經歷各有所側重。在阿納維部落,他更多體驗到的是愛及溫情,而在瓦里里部落他學會了如何克服對于死亡的恐懼,同時也由于先前在阿納維部落受到的愛的感召及國王達甫關于愛的觀念的影響,亨德森最終在對于死亡的接受及愛的生發中完成了他的精神救贖。
一
為了更好地理解亨德森的救贖之旅,有必要了解他在去非洲之前精神上受到了什么樣的煎熬。亨德森,一個有錢人、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去非洲前整日感到煩惱、易怒,與周圍的環境及人格格不入,感覺不到平和,更感覺不到愛。他感到生活空虛無聊,當全家出游的時候,他用別人送給他兒子的彈弓射玻璃瓶子,在夜店里和別人打架,為了自己養的豬和獸醫打架,對于關心他的妻子莉莉,他也責罵。在他貌似強大的身體內部,有一個反復叫嚷的聲音——“我要,我要”。這個聲音讓他心緒不寧。他試圖通過干體力活來壓制這個可怕的聲音,于是他劈柴、耙地、澆混凝土,用大鐵錘砸石塊,但結果事與愿違,“粗暴產生粗暴,撞擊產生撞擊…… 還不止是產生而且是增加,火上澆油”(23)①。此外他還試圖從妓女身上尋求壓制這個聲音的力量,但也以失敗告終。他愈想壓制它,這聲音愈大。除了被這個聲音折磨外,他還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價值,甚至不如一頭豬,他想“豬可以殺,可以食肉,可以用來制火腿、手套,還可以熬膠,造肥料,我可以制造什么呢”(23)?在和周圍人相處的過程中,他顯得冷漠、暴躁、無情。亨德森的女兒蕾茜高高興興地撿回一個嬰兒,怕被他發現便把嬰兒藏在了衣櫥里,亨德森發現后便堅決要求蕾茜把嬰兒送走。在火車的休息室里,他一個人霸占了桌子不讓別人坐下。當他要求他的妻子莉莉去學校解決女兒之事遭到拒絕后,他甚至威脅道要把房子燒個精光。而他們家的幫傭勒諾克斯小姐更是死于他和莉莉的爭吵聲中。
擁有顯赫的姓氏、巨大的財富、令人羨慕的教育背景的亨德森為何感覺不到絲毫的快樂,并且他渾然不知自己的內心究竟想要什么。用羅伯特·R·達特的話說:“所有這些挫敗似乎表明亨德森是一類人的代表,這些人的日常需求——食物、住宿、衣著還有康泰——得到了滿足,但是他們未能擁有心靈的寧靜,缺乏方向感”(Dutton,94)。貝婁本人曾經在一篇書評中寫道:“獲得新財富的開斯特羅一家人的生活給人們一個警醒,即腹中滿滿之時內心有可能空空如也……,即然技術使財富的增加成為可能,我們最好意識到靈魂的貧瘠如同身體需求之匱乏一樣糟糕”(轉引自Dutton,95)。亨德森本人在靈魂方面即是貧乏的,他沒有生活的方向,自身覺得毫無價值,也意識不到周圍人的價值。受狂亂內心的驅使,他覺得自己應該想辦法擺脫這種生活狀態。
最終促成亨德森非洲之行的是勒諾克斯小姐之死。在亨德森對莉莉大發雷霆時勒諾克斯受了驚嚇而死。勒諾克斯的突然死亡使長久潛伏在亨德森心底、使他迷失自己并導致他狂亂內心的感覺得以浮現,這個感覺便是對于死亡的恐懼以及由此而來的生命的虛無感。此時的亨德森認為“死亡將摧毀你,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長存,除了一堆破爛,再沒有別的東西留下”(38)。看到勒諾克斯的尸體,他覺得“她的靈魂,像一股氣,一絲風,一個泡,飄出了窗戶。我凝視著她。這就是一切,原來這就是死亡——永別”(38)?亨德森很難接受這樣一個他當時認為的事實,即隨著人生命的消失,一切都消失了。除了一堆垃圾,什么也不會留下來。對于死亡的恐懼擢取了他,他不得不做些事情來擺脫這種恐懼。貝婁在接受采訪時曾經說過:“亨德森真正尋求的是克服對死亡感到焦慮的方法。他無法忍受這種難以捉摸并持續不斷的焦慮。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會認為這種焦慮是生活的常態并對之予以接受,然而亨德森卻魯莽到要拒絕接受這種焦慮”(Steers 38)。為了克服這種對于死亡的恐懼,亨德森遠赴非洲,踏上了靈魂救贖之旅。
二
亨德森經歷的第一個部落叫阿納維。這是一個溫和、馴服、充滿愛心的部落。在這個部落里,亨德森體驗到的更多的是愛及溫情。和對死亡無所畏懼的薇拉塔勒女王的會面及交談更使得亨德森初步意識到“我要”其實是“我要活下去”。女王悠閑的神態及睿智的言語表明人要活下去就不要抗拒死亡。
在亨德森到達阿納維不久,他就被當地人和牛之間深厚情誼所打動。當時由于旱災,許多牛死去,而那里的人們對著即將死去的牛,沉浸在悲痛絕望的氣氛中,因為那兒的人愛家畜就像愛他們自己的兄弟姐妹。所以,牛的死去不僅僅令他們失去了重要的奶源,更重要的是他們好像失去了親人一樣。平時他們也不主動吃牛肉,只有在牛自然死亡的情況下才去吃一點,并且吃牛肉的時候也是噙著眼淚的。從當地人與家畜的關系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富有愛心的部落。
亨德森從當地人尤其是依特洛王子對待自己的態度上也感覺到了友愛及熱情。阿納維部落給他提供的小屋原本是依特洛和他的姑母姆塔爾芭住過的屋子。在他和依特洛摔跤獲勝后,王子并沒有感到憤怒與羞愧,相反地他用雙臂抱著亨德森,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并聲稱他們成為朋友了。依特洛王子的舉動及言辭使亨德森激動不已,當他們摔完跤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路邊的人都鼓掌歡呼,招呼致意。亨德森對向導羅米拉尤說:“你知道嗎?這真是些可愛的非洲人,我喜歡他們”(68)。
在阿納維部落的經歷最打動亨德森,同時對他造成最深刻影響與觸動的是他與女王嶶拉塔勒的交流。在他們見面的時候,亨德森注意到“她的牙齒沒剩幾顆了,熱情地微笑著……善良的性格射出光彩”(68)。還有 “女王身上的每個部分都給人以端莊的感覺”(69)。單單是女王氣定神閑的儀態已經深深打動了亨德森。一個內心狂躁不安,似乎總是被放錯了位置的百萬富翁,內心空虛,思緒煩亂,而薇拉塔勒女王,一只眼睛有毛病,牙齒也所剩不多了,年齡也應該長于亨德森,卻流露出穩重、平和、熱情的氣息。“她不僅與自身和諧一致,作為一個經過了苦修的人,她與宇宙也和諧相通”(Rodrigues,125)。亨德森對依特洛說女王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兒讓他心神安寧,他覺得自己“精神沉睡的狀態就要突破,心情舒暢的解放時刻愈來愈近了”(75)。
下來和女王的正式談話使亨德森明白了一直折磨他的內心里的那個聲音到底是什么。女王首先指亨德森“心在叫喚”(78)。亨德森對此表示極大的認同。事實上正是那個狂叫的“我要”的聲音使他在美國的生活痛苦不堪。當亨德森稍微具體地提及到了諸如暴躁、虛榮、魯莽等困擾人類的種種怪病后女王意味深長地說:“對一個孩子來說,世界是奇怪的。您已不再是一個小孩了吧,先生”(80)?女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從亨德森的話里聽出來亨德森正在經歷心靈的煎熬,他正經歷各種各樣苦惱的折磨。而這些問題的根源在于亨德森雖然生理上是個五十多歲的人了,但心理上還是個小孩子。他未能以超然的態度從容地面對生活的困苦與磨難。那么女王和亨德森為何在這個問題上有巨大的差別?亨德森認為“小孩對它感到驚奇,成人則主要感到恐懼。為什么呢?因為明白了死亡的緣故”(80)。可以看出亨德森之所以未能擺脫孩童心理乃是因為他對死亡的恐懼。正是這種恐懼使他整日惶惶然,并受各種精神上的困擾,而薇拉塔勒女王顯然已經擺脫了對死亡的恐懼,因為她身上披著一張代表死亡的獅皮,而在披著獅皮的情況下,正如上文所說,她流露出淡定、穩重、平和、寬厚的氣息。當她同亨德森討論生活的真諦時,她“慢慢地在她那獅皮活套上把手攤開又合攏”(79)。死亡似乎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此外當他們談話時,整個部落正在經歷旱災及蛙災。他們心愛的牛正一頭頭死去,飲用的水也被污染了,而女王并沒有流露出半點急躁、慌亂的樣子。“女王平靜地接受了人生的各種狀態,她坦然接受了人生的恐懼(獅皮)、美麗、好的東西、惡的東西,接受了死亡,痛苦,愛以及蛙害”(Rodrigues,126)。這位經歷了苦修的女王,在交談的最后指明了亨德森內心一直狂叫的“我要”不是生理上的“生存”或“活著”,而是像她那樣,身心放松,與自身及宇宙和諧相通地活著。為了達到這種狀態,亨德森首先要做的是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而這個過程在下一個部落——瓦里里部落得以最終完成。
三
帶著對愛的初體驗及對格朗一圖一摩拉尼的思考,亨德森傷心地離開了純善、美好的阿納維部落來到了瓦里里部落。在這里,通過國王達甫的教導,亨德森最終完成了他的精神救贖。而這個救贖是依靠亨德森對死亡的重新理解,對死亡恐懼的克服及愛心的大萌發來實現的。
亨德森和向導剛到達瓦里里,所受到的“禮遇”便是遭搜身及被盤問。當檢查官問亨德森來瓦里里的目的時,他依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看來此時的亨德森對于生命的理解并沒有加深多少,這說明盡管他在阿納維部落感受到了愛并試圖去用愛心回報女王及該部落其他人,但他還需要別的東西來使他能夠像薇拉塔勒女王一樣從容地活著。
在被盤問后,亨德森和向導被扔在骯臟發臭的窩棚里。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在那個窩棚里居然放著一具精赤條條的尸體,當亨德森望著那具尸體體,他仿佛聽到那尸體在說:“人呀,這就是你們的存在,你還以為很了不起”(130)。盡管當時的亨德森對死亡仍心懷恐懼,但他對那尸體的感應表明他潛意識中已開始覺得死亡是人存在的一部分。他在瓦里里部落后面的經歷表明面對死尸僅僅是他不斷面對死亡的開始。
在去見國王的路上,亨德森看到了一個上面掛著許多尸體的絞刑架。在見到國王達甫后,亨德森發現在他倆之間擱著一只盛了兩個骷髏頭的大木碗。在和達甫的交談中,亨德森得知當國王老去不能滿足他的妃嬪時,他就會被處死。而在這一系列死亡意象面前,達甫卻顯得從客、舒適。這一點讓對死亡恐懼有加的亨德森覺得神往,并且讓亨德森感覺到了他倆之間強烈的反差。“他似乎輕松自在,而我卻別別扭扭;他伸展四肢,飄然欲飛,我卻緊縮一團,手足無措”(151)。亨德森意識到如同阿納維部落的薇拉塔勒女王一樣,瓦里里部落的國王達甫是一個完成了“變化”而達“存在”狀態的人,是一個心靈清醒的人。接下來的投擲骷髏頭的儀式更是讓亨德森理解到了達甫何以會顯出優雅、淡定的神態。在達甫和一個女子投擲骷髏頭的過程中,他的整個動作流暢自如,并且每次都準確地接到了骷髏頭。事后亨德森得知如果達甫沒有接住骷髏頭的話,面臨的處罰很可能就是死刑。達甫在完成這個儀式后,親自微笑著對亨德森說日后會有一天自己的頭顱也會被拋到空中去。達甫深知他自己的最終命運是被鉸死和頭顱被拋上天,然而他沒有像亨德森那樣惶惶不可終日。“如果說薇拉塔勒女王愉悅地生活于悲苦之中,那么達甫則鎮定地生活于危險之中”(Opdahl,133)。更確切地說,“達甫似乎活出了這樣一個道理,活在生活當中意味著活在死亡當中,而這個道理是當亨德森從心靈沉睡中醒來后意識到的”(Dutton,109)。死亡之于達甫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說沒有死亡就沒有生活,生活和死亡已緊密相聯,不可分割。而就是這樣一個被死亡的氣息所包圍的人,渾身上下流露出常人身上所沒有的優雅儀態,那么是什么使得達甫具有了讓亨德森神往的這種狀態呢?是達甫對于死亡的態度。達甫認為墳墓讓人們產生了恐懼,這種恐懼循環不已。他認為:“不能老是這樣循環下去,沒完沒了。凡有志氣的人都應當起來打破這個循環軌跡”(281)。達甫認為一個真正的人不應該陷于對死亡的恐懼。在他看來克服對死亡恐懼心理的具體途徑是人要跟獅子建立親密的關系,吸收獅子的獅性,從而淡定地接受死亡。
如同薇拉塔勒在亨德森身上看到了 “我要活下去”的吶喊,達甫在亨德森身上聽到了 “拯救啊,拯救”。達甫對亨德森說除了格朗一圖一摩拉尼之外,他還需要其他的道理。于是他把亨德森帶到獅穴,來進行他的實驗。在給亨德森講明他實驗的目的時,他說首先獅子不逃避現實。現實之于達甫即死亡之于達甫,達甫的現實中處處都有死亡的陰影。其次,獅子感受豐富。當亨德森初次接觸獅子時,他被嚇得魂不附體,但慢慢慢地在達甫的引導下,他開始模仿獅子阿蒂的動作及吼聲,他感到“我的全部悲哀和煩惱都在吼叫時傾吐了出來”(252)。慢慢地正如達甫所希望的那樣,亨德森身上帶有了獅性。他的獅性的表現有幾點,其一是他為以前養豬而懊悔,覺得和達甫對應的是獅子,和他對應的卻是豬。其二他對向導說他到非洲去的目的是不容許他的靈魂死亡。其三是他自己意識到達甫淡定地活在死亡的威脅中,他對向導說:“周圍成群的女人伺候著他,而在附近的桌上卻放著兩個在祈雨儀式上用過的頭顱骨,一個是他父親的,另一個是他祖父的”(263)。他對向導還說:“國王自己也生活在死亡的威脅下。他能忍受的我也受得了。他是我的朋友”(300)。從以上幾點可以看出,經過獅訓的亨德森終于從心里的沉睡中蘇醒過來。而伴隨或者說引發這種蘇醒的是他對死亡恐懼的克服,這種克服在他面對達甫之死時體現得最為明顯。亨德森說:“當我去為國王止血的時候,血濺了我一身,并且很快流干了”(297)。上面的場景“這是倆人(亨德森和達甫)親密關系在身體方面的表現,象征著亨德森通過達甫的死亡直面了自己的死亡,同樣這也使得亨德森試圖將達甫與自己融為一體”(Clayton,183)。達甫成功地幫助了亨德森學會了面對充滿死亡的現實,從而使亨德森在靈魂拯救的路上邁了一大步。
在精神上繼承了達甫衣缽的亨德森擁有了直面和接受死亡的勇氣,使他認識到他一直逃避的是什么。但除此之外,使得亨德森得到救贖的還有他內心中愛的力量的爆發。當亨德森在阿納維部落的時候,受善良并充滿愛心的阿納維人的影響,亨德森流露出了愛心的萌發。如他認為如果不替當地人消除蛙災,他是決不甘心的(盡管事實證明他的努力失敗了)。還有當他看到薇拉塔勒的一只眼睛有問題時,他想如果他是個醫生,他愿意給薇拉塔勒的眼睛做個手術。但當時這種愛的力量還不夠強大,而且這種愛僅僅停留在非常具體的事情上,并且與技術密切相關。但是通過達甫的引導,亨德森對愛的認識與領悟上升到了更高的層面。擁有獅性并能坦然接受死亡的達甫表面看起來是遠離愛心的。但其實不然,在他和亨德森的談話中,多個地方流露出他的愛心。在他們的初次交談中,達甫對阿納維人的評價便是“友好和善”(158)。更耐人尋味的是他說亨德森“而且您把自己的心獻給了阿納維人”(159)。他也說道:“有時我渴望見到我的朋友依特洛,要能聽到他的聲音,我寧愿付出寶貴的代價”(159)。達甫毫不掩飾他對愛的化身的阿納維人的欣賞與贊美,這反映出他內心深處是有愛的。在談到善行和打擊時,他說道:“一個勇士會設法使邪惡止于其身,把災難留給自己,不讓別人遭受危難”(203)。從以上言語可以看出達甫的愛心。而這種愛的光芒不可能不對視他為精神導師的亨德森產生影響。
達甫死后,亨德森直言并顯明了自己的愛。在對莉莉的信中,他寫道:“我體內原有個聲音說我要!我要?我?它應當對我說她要,他要,他們要。而且,是愛使現實成為真正的現實,恨只會使現實受到歪曲”(271)。亨德森意識到他以前只是以自我為中心,想到的只是自己個人的感受及需求,所以路越走越窄,以至于快要到發瘋的地步。而此時的他心里開始有了別人,考慮到了別人的感受。他已經理解父親的感受并且一路把他認為是達甫化身的那頭幼獅帶在身邊。在紐芬蘭他把那個孤兒摟在胸前,回憶多年前他和熊互相摟抱在一起,并通過那頭熊說出了他此時的想法,那就是“對于一切生物來說,世上絕沒有彼此互不相干的事”(320)。事物是互相聯系的,而聯系的紐帶則是愛。誠如亨德森所言,“我獲得的任何益處都是愛的結果”(320)。愛倫·裴佛(Ellen Pifer)評論道,“最終喚醒沉睡的精神的力量的是亨德森發揮出的愛,這種愛不僅僅針對莉莉也針對其他人——他的孩子,羅米拉尤,達甫——還有地球本身”(Pifer 97)。
亨德森對死亡恐懼的克服及愛的生發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在他去非洲之前,對死亡的擔憂整日困擾著他。一個被死亡帶來的恐懼整日攫取的人是無暇顧及他人的,更談不上去愛別人。而在經過達甫的訓練后,亨德森認識到死亡是現實重要的組成部分。人若想要像達甫那樣松弛、優雅,便要“打破這個循環軌跡”(筆者注:循環軌跡指對死亡的恐懼)(281)。人只有不再受轄制于這種恐懼,才能放松心情,心里也才能容得下別人。只有當他將目光投向別人,投向宇宙,他才能看到原來事物之間是互相聯系的,而這種互相之間的聯系,使得宇宙得以恒久。“亨得森現在意識到愛把他和這個恒久的宇宙聯結了起來,換言之,聯結他和宇宙的這個力量也使他得以釋放,把他從恐懼的轄制及死亡的暴虐中釋放出來”(Pifer,108)。亨德森獲得的獅性使他勇敢地直視死亡,從而內心為愛贏得了空間。而對周圍人及物的愛又幫助他驅趕對死亡的恐懼。
人終究會死,但如若人心中有愛,那么人對肉體的消亡的感受便會不一樣。“蓋伯爾·馬斯說通過愛死亡帶來的終極狀態便會被消解,‘愛一個人即說——你不會死’,說所愛的人不會死并不僅僅是表達一個意愿,也不僅僅關乎記憶,即通過回憶使肉體消亡的人得以存留。馬斯要說的及貝類小說要具體表明的是愛通過改變人與他所愛的人的關系來改變現實,來顯明現實中未知的方面”(Pifer,97)。在小說開頭不久,亨德森認為“死者已經完全死去”(30)。這種死亡帶來的幻滅感及恐懼感驅使他來到非洲。而在小說的末尾,亨德森內心里發出的愛的力量消解了原先那種幻滅感及恐懼感。對死亡恐懼的克服及愛的生發形成良好的互動,最終使得亨德森完成了精神的救贖。
注釋
① 本文引用的作品漢譯均出自索爾·貝婁,著.藍仁哲,譯.雨王亨德森[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以下引用的譯文只隨文注明出處頁碼,不再一一說明.
[1]索爾·貝婁.雨王亨德森[M].藍仁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2]Bellow,Saul.Henderson the Rain Kin[M].Trans.Lan Renzhe.Shanghai:Shanghai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2012.
[3]Clayton,John Jacob.Saul Bellow:In Defense of Man[M].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8.
[4]Dutton,Robert R.Saul Bellow:Revised Editi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2.
[5]Opdahl,Keith Michael.The Novels of Saul Bellow:An Introduction[M].University Park: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67.
[6]Pifer,Ellen.Saul Bellow:Against the Grain[M].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90.
[7]Rodrigues,Eusebio L.Quest for the Human:An Exploration of Saul Bellow′s Fiction[M].London and Toronto: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es,1981.
[8]Steers,Nina."Successor to Faulkner?"ShowⅣ (Nov.1964).
張曉霞(1973-),女,陜西興平人,陜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學位,目前主要從事英語教學工作,研究方向:美國文化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