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文哲
愚人,應當用漁人來解,就像時光應用唐詩來寫。
春雨敲著屋檐,春雷打著手鼓,桃花、梨花飄落在清涼的雨中,我想借唐詩里的閑情,鋪敘山中漁人的雅趣。此刻,伴著雨聲讀唐代高適寫的這首《漁父歌》:“曲岸深潭一山叟,駐眼看鉤不移手。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問他不開口。筍皮笠子荷葉衣,心無所營守釣磯。料得孤舟無定止,日暮持竿何處歸。”
想來我是誤入了深山白云中的桃花源,見證了漁人一天的生活。他是攜著斜風細雨從唐詩里走出來的山人,肩上擔著魚竿,腰間掛著竹簍,掌著月亮這盞燈,撒網捕撈黑夜里的星星。朝起,晨光熹微時分,阡陌兩旁的青草生機勃勃,有露水沾了衣襟也不打緊。漁人就這樣下河捕魚,撐著長長的竹篙,唱著打漁曲優哉游哉地劃向深水之處。黃昏時,漁人哼著山歌回家,家中巧婦做了滿桌噴香的飯菜等著他,稚子則拿著魚竿在院中追逐玩耍。
我歆慕漁人的高達曠然、與世無爭。他們身上有采菊東籬的閑情,又有一種“無為”的脫俗。他們的生活,像一杯茶,不僅有清芬香味,還有生活況味。所以人生這杯茶,是家中婦人倒的,漁人要用一生的時間慢慢來品。
有時我也會試圖尋找一種禪意生活,但漁人卻笑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問此話作何解。他言,你擁有的當下,就是福分,是禪意。雖說今日之境是昨日之果,其中的好壞冷暖只有自知。但當下你要做的是珍惜、勉勵、自省,種好今日的因,方能修明日的果。一切隨緣,勿耽溺,勿浮夸。
是了,我追求古典詩詞中清歡隱逸的幽居生活,卻也只是一種方式,一種傳遞,并非閉門不理紅塵事。我渴慕的是山水田園詩的深處,能聞見雞鳴狗吠,看見炊煙裊裊。農家小院里,有木槿編的籬笆,翠竹制的凳子,有婆娑柳樹垂在檐邊,粉嫩的桃花襯托著情意。蒼穹上濕透的藍似乎是路邊生長的野草染過的布匹,極美。
世人都想過聲色犬馬的生活,而我卻極力跳出煙火藩籬,想過人情味濃厚的鄉村小院生活。有時我們會埋怨生活沒有清凈地,但若真想讓心靜下來,哪怕是在喧嘩的鬧市亦能修煉出一朵白蓮。清凈心不在于寄托或依附在某種形式上,而是靠自己的內心去修持。
漁夫釣的是清閑,圖的并非魚的多少。生活不要稱斤論兩,過程便是收獲。說漁夫為“愚人”,倒還真是如此。他們一直居住在田園光陰里,不慕世間風月,以樸素淡泊、藏愚守拙的態度,泅渡世俗滄浪,如出世的隱士般耿介自守。許多事情,靜靜感受著就好。
漁夫的“愚”,應是“大智若愚”,是吃得了虧,忍得住聲,沉得住氣,還有耐得住寂寞。活得糊涂,卻洞徹世理。不怕世人笑漁夫愚,他還倒真說自己為愚人。但過得瀟灑悠閑的是漁夫,而嘲笑他們之人,再過幾年,且看他如何。
所以,放下心中的執念,做一個塵世“愚人”也未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