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小店話中的詞綴“任”

摘 要：太原小店話中“X+任[z??24]”這一結構表示事物的性質或人對事物的感受（后者居多），表示現在進行時或過去進行時的持續狀態。本文從意義角度對這一結構分類，分別為味覺類、觸覺類、心理活動類和其他感官類四大類。并對一些較特殊的詞例進行構詞分析、語用環境分析、“圪”字頭分析。

關鍵詞：太原小店話 “X+任[z??24]” 持續狀態

一、引言

太原小店方言中有“X+任①[z??24]②”的結構，“X”一般為表示感官類或心理活動類的動詞或形容詞，如“憋任”“心煩任”等。

這一結構在語義上表示人的感受或物的性質，在表示人的感受時，多指狀態持續比較久，可以前加“還（是）、老（是）、越來越、再、更（是）”等。在口頭表達時一般指這個狀態正在進行中，在某一時間段內一直保持這一狀態。

在性質上屬于形容詞，在句子中多充當謂語，也可作定語、補語、主語，可以在結構前加程度副詞修飾，如“真、可1[k???1]、太、怪、這來、有些、圪有些、可2[k???53]”，其中“有些、圪有些、可2”表示程度較低（“圪有些”比“有些”的程度更低）；也可以后加補語“得不行”表示程度深。

關于這一結構中“任”非“人”的判斷主要基于一下兩點：其一，音值問題。“人”在小店話中為平聲字，調值為低平[11]；這一結構中末字幾乎全是升調，除少數前字為去聲時，發生連讀變調，末字變讀為高平調[55]，如“晃任”。其二，性質問題。不少“X+任”結構中的“X”可以和“人”搭配，構成動賓結構，且語義與持續狀態的“X+任”大相徑庭。例如：“咬任[?i?o53z??24]”和“咬人[?i?o53 z??11]”以及“扎任[?a?1 z??24]”和“扎人[?a?1 z??11]”。

（1）夜來叫蚊子咬咾給下，這一片可1咬任了。（昨晚被蚊子叮了一下，被叮的那一片很癢。）

（2）這家的狗兒可是下口咬人了，路過得躲得遠些了。（這家的狗真的咬人，路過時要躲遠點。）

（3）[這個]③毛衣穿咾多少回咧，還是扎任得不行。（這件毛衣穿了很多次，還是很扎（脖子）。）

（4）[這個]草草的圪針扎人了。（這種草上的刺會扎人。）

從以上例句比較可知，“X+任”是小店話中固定搭配的形容詞，內部不可拆分；“X+人”是臨時組合是動賓結構，中間可以插入“了”表完成，也可加入量詞，如“咬了一個人”。

二、分類分析

從表達意義不同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一）表示味覺類（8個）

這類詞既是人的味覺感受，本身又是事物（食物）的性質，故其狀態會一直保持，因而語義指向上可以指向人，也可以指向物。包括：香任[?io11 z??24]、酸任[su?11 z??24]、甜[ti?11 z??24]任、苦任[k?u53 z??24]、辣任[la?1 z??24]、咸任[x?11 z??24]、麻任[mɑ11 z??24]、澀[sa?1 z??24]任。

（5）外頭多來香任的飯也比不上家里的飯兀捉[v??1?ua?1]。（外面的飯再香也不如吃自己家里的飯舒服。）

（6）牙不行咧，過于酸任、甜任的吃的，咱[?ɑ11]不能吃咧。（年紀大了，牙齒不好了，我不能吃太酸太甜的東西。）

（7）他害藥[?y??1]太苦任，死活不喝。（他嫌藥苦，不愿意吃藥。）

（8）叫我不防咬咾個花椒，嘴里麻任得不行。（我不小心吃到一個花椒，嘴里麻麻的。）

（9）今日的飯怪咸任，打死買咸鹽的咧。（今天的飯太咸了。）

（二）表示觸覺類（9個）

一般表示人的身體接觸某物時的感受，這一感受不是轉瞬即逝的，而是會持續一段時間，直到障礙消失。包括：磨任[m??11 z??24]、扎任[?a?1 z??24]、頂任[ti??53 z??24]、燒任[s?o11 z??24]、燙任[t?o24 z??55]、割任[ka?1 z??24]、裂任[li??1 z??24]、碾任[?i?11 z??24]、顛任[ti?11 z??24]。

（10）眼黑里蹦進個東西，可1磨任了。（眼里進了東西，磨眼睛。）

（11）娃娃們的腳長得可1快了，剛買下的鞋沒啦穿咾幾天就頂任得不行咧。（小孩子的腳長得快，新鞋很快就又頂腳了。）

（12）剛坐好的水，小心些喝，還燙任了。（剛燒開的水，小心點，還很燙。）

（13）[這個]鞋肯定不是好皮子，穿咾幾天咧，后擺還是有些割任。（這鞋的皮一定質量不好，后邊總有些割腳。）

（14）[這個]褲兒的松緊太裂任。（這條褲子的松緊太緊了。）

（15）床上沒啦掃就睡，你也不害碾任？（床沒打掃就睡，你不嫌有碎小雜物磨人嗎？）

（16）（路不平）一道兒顛任得人怪難受。（路不平，一直顛簸，不舒服。）

從上述例舉可知，這些觸覺感受并非某一點時間，而是一段時間，可能只在說話時間之前，如例（16）；也可能是之前與說話的當時，如例（10）、（12）；還可能從過去到現在到障礙徹底清除之前的以后都持續保持這種狀態，如例（11）、（13）、（14），具體可見下圖。

（三）表示心里活動類（11個）

這類詞一般表示的意義較抽象，多為消極的情緒，包括：死任[s?53z??24]、惱任[n?o53z??24]、狠任[x??53z??24]、火任[xo53z??24]、心煩任[?i??11f?11z??24]、圪糟任[k??54??o11z??24]、難活任[n?11xua?54z??24]、麻煩任[mɑ11f?11z??24]、骯臟任[?ɑ11?ɑ11z??24]、惡心任[?a?54?i??11 z??24]、稀□任[?i11sɑ11z??24]。直到消極情緒散去，這一狀態才會結束，因此有階段持續性。

（17）作業太多，寫得人都死任咧。（作業太多，寫得好累。）（此處“死”保留古漢語意義：暈厥）

（18）他小臉子可1大了，一怎呢就惱任咧。（他動不動就生氣變臉了，開不起玩笑）。

（19）[這個]娃娃真叫人狠任了，一點點都不聽說。（這個孩子讓人討厭，總不聽話。）

（20）一有些事，就心煩任/圪糟任/麻煩任得不行，睡也睡不著。（心里一旦有事就心煩意亂，睡不著覺。）

（21）心里老是難活任，身子就容易出毛病，鬧得渾身難活任。（心里不舒服容易導致身體也不舒服。）

（22）剛買下的玩具，他還稀□任得不行了，舍不得讓其他小娃娃害。（他對新玩具還很稀罕，覺得很珍貴，舍不得讓別的小孩玩。）

（四）表示其他感官類（26個）

這一類又下分為兩小類。

1.表示觸覺、味覺以外的其他感官

這一類都是外在身體的直接感受或局部感受，不能在某一點時間下立刻開始或結束，表現在出現或消失這一感受是漸進性的，不能一蹴而就。例如：撓任[n?o11z??24]、烤任[k??o53 z??24]、炙任[???1z??24]、憋任[pi??1z??24]、涼任[lio11z??24]、結任[?i??1z??24]、結郭郭任[?i??1ku??1ku??1z??24]、麻任[mɑ11z??24]、擠任[?i53z??24]、圪擠任[k??54?i53z??24]、燒任[s?o11z??24]、撇任[p?i??1z??24]、咬任[?i?o53z??24]、咳任[k?a?1z??24]、熏任[?y??11z??24]、戳任[??ua?1z??24]、癢任[?io53z??24]、噎任[?ia?1z??24]、喘任[??u?53z??24]、晃任[xo24z??55]、圪抓任[k??54?uɑ11z??24]、圪結任[k??54?i??1z??24]、干渴任[k?11k?a?1z??24]、圪戳任[k??54??ua?1z??24]。

（23）[這個]家里不涼，站的火兒跟前還烤任/炙任了。（這個房間不冷，站在火爐旁邊都烤著發燙。）

（24）大冬天的，手本來就凍得結郭郭任，還敢用涼水洗涮，更是結任得不行。（冬天手本來就凍得冰涼，要是用冷水洗涮，手會凍得更冷。）

（25）等天氣暖和咾，可2撇任咾再出去哇！等天氣暖和了，不太冷的時候再出門吧！

（26）飯太好吃咧，早就吃得憋任咧，再吃就又噎任呀。（飯很好吃，吃得很撐，再吃就要噎住了。）

（27）年紀大咧，走不了幾步就喘任上咧。（年紀大了，沒走幾下就氣喘吁吁。）

（28）把簾簾拉住吧，家里太晃任咧。（拉上窗簾吧，房間里陽光太晃眼了。）

（29）一到冬天，臉就開始圪抓任上咧。（到了冬天臉就開始發干。）

（30）多穿上幾天，踩開咾，[這個]鞋就可2圪結任咧。（多穿幾天把鞋踩大點，就稍微好點了，沒那么小了。）

從語義指向的角度考慮，例（23）中“烤任/炙任”在該句中指向人，在其他語境中也可以指向物，如火爐。同樣情況的還有例（28）。例（24）、（25）、（29）、（30）中的例詞，一般只能指向事物，如：手腳、天氣、臉、鞋等。例（26）、（27）中的例詞只能指向人。

2.表示一些抽象的感受

例如：捂任[v??1z??24]、火任[xo53z??24]，表示人內在的整體的感覺，同樣具有狀態持續性。

（31）開開些扇扇哇，你不覺得家里捂任得不行？（打開窗戶通通風吧，你難道不覺得家里憋悶？）

（32）[這個]家里太火任咧，喝上多少水還是干渴任。（家里太干太容易上火了，不管喝多少水還是覺得渴。）

三、幾組特殊的“X+任”的結構

（一）“咬任”“癢任”“撓任”的構詞分析

“咬任”“癢任”“撓任”三者的詞匯意義幾乎是相同的，都表示皮膚或粘膜受到輕微刺激時感覺癢，忍不住想撓，但它們的構詞方式不盡相同。

“咬任”是從這一狀態產生的原因出發，因蚊蟲叮咬導致身體某一部位發癢，因而“咬任”多用在外物導致搔癢的語境中。“癢任”單純描述狀態，不涉及成因及解決辦法，因而其使用范圍最廣。“撓任”是從問題的解決出發，通過“撓癢”的手段結束癢的狀態，雖然并不是所有的狀態都可以通過“撓”來解決。語言態度嚴謹的人在使用這三個詞時會有細微的區分，但大部分小店人已經模糊了這三個詞的界線，“咬任”和“撓任”都使用較頻繁，“癢任”相較之更為文雅，所以使用上不及其他詞。

（33）這里撓任得不行，你給我撓[??o11]一撓吧！（這兒很癢，你幫我撓撓吧！）

（34）這個破痂痂快好呀，這兩天老是撓任/癢任。（這個傷口快愈合了，最近結疤處總是發癢。）

（35）剛覺色咬任就趕緊抹風油精，再咬任也不敢亂撓。（剛發覺癢就涂風油精，再癢也不能撓。）

（二）幾組多義詞的語用環境

1.“咬任”“癢任”“撓任”

在日常交際中，要表達“發癢，很癢”的狀態時，會因為成因的不同有不同的語用環境。例如：外物導致（蚊蟲叮咬）、自身問題（傷疤快要愈合時，結痂處發癢；長期未洗漱）、單純無緣由的癢。

2.燒任

“燒任”在小店方言中有兩種含義：其一，水、湯等很燙的狀態或人接觸盛物的器皿時燙手的狀態，這一義項與“燙任”相同，具體可見例句（12）。其二，人生病發燒的狀態。在小店話中，“燒任”完全替代“發燒”一詞。日常交際中有對應的情景和語境，一般情況下，不會引起歧義。

（36）你頂[ti53]一頂娃娃的奔頭，眊眊還燒任啊不。（你用額頭碰一下孩子的額頭，看看他還發燒嗎？）

3.麻任

“麻任”在小店話中有兩種語義：其一，食物的味道或人品嘗食物后的味覺感受，見例句（8）。其二，人長時間保持一種姿勢導致身體部位在一段時間內感到麻木，難以動彈的狀態。雖然兩者在本質上都有身體部位感到麻木的意味，但在應用中，人們常區分作兩種語境。

（37）趴在桌子上睡咾一覺，起來胳膊壓得麻任得不行，腿也還圪有些麻任了。（趴在桌子上睡覺，睡醒來，胳膊被壓麻了，腿也有些發麻。）

4.火任

“火任”也包含兩種意思：其一，干燥、不通風導致人容易感冒上火的室內狀態或干燥的氣候，多指冬天，可參考例句（32）。因北方冬季集中供暖或生爐子，導致室內干燥，室內外溫差大，容易上火生病，所以這個詞的這一含義在冬季被頻繁使用。其二，生氣發怒的狀態，一般指外在的原因導致生氣，責怪導致讓人生氣的人或事。這一點與“惱任”不同，“惱任”側重表示對發脾氣的人的不滿情緒，尤其是不能開玩笑、易怒的人。

（38）這兩天[這個]天氣可1火任了，人們凈感冒的。（最近天氣干燥容易上火，很多人都感冒了。）

（39）兀個鬼做下的些事真讓人火任了。（那個家伙干的事情真讓人生氣。）

5.難活任

“難活任”有三種語義：前兩者都是“不舒服”義，只有身體和心理層面的區別，見例句（21）。另外，人們在交際中利用小店話“憋、北”同音的特點，對總是病怏怏或裝病的人的調侃，變成交際中固定搭配的常用語。第三種表示對他人過于靦腆或遲緩的表現不滿意，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意味。

（40）一天到晚難（南）活任了、憋（北）活任了，可1樣兒大了。（天天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毛病真多，真矯情。）

（41）做甚事都是磨磨蹭蹭地，看見他還難活任了。（他無論干什么事都慢，我受不了他。）

（三）“圪”字頭

1.擠任 圪擠任

這組詞無論有無“圪”字頭，其詞義都相同，表示擁擠的狀態，且在程度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圪擠任”的組合層次上為“圪擠+任”，若是先“擠任”組合，再前加“圪”，那么此處的“圪”就有了表示“程度輕微”義，但本義并非如此。因而，此小節將“圪”稱為字頭有些不妥，為了便與描述，委曲求全。

（42）每天打早公交車上可1是擠任了，半前晌半后晌就可2圪擠任咧。（每天早高峰時公交車上很擠，上午和下午稍微好點。）

2.戳任 圪戳任

“戳任”表示刮風天氣，外出時風割人臉的狀態。“圪戳任”表示因人過多顯得房間很小或本身空間小的狀態。

（43）快不要出去咧，外頭可1戳任了。（不要出門了，外面刮得風很大。）

（44）家本來就不大，多站了幾個人倒圪戳任得不行咧。（房間本來就小，多進來幾個人顯得更小了。）

3.結任 圪結任

“結任”表示手腳冰涼的狀態或接觸冷物時的感觸，可參考例（24）。“圪結任”表示穿過小或過緊的鞋時的感覺，如例（30）。

（45）大夏天吃冰糕還結任得不行了，冬天哪里敢吃[那個]東西了。夏天吃雪糕牙都凍得冰涼，冬天更不能吃雪糕。

四、結語

太原小店話中，“X+任[z??24]”這一結構為表示事物性質或人對事物感受（后者居多）的形容詞，符合形容詞的基本特點。當“X”為形容詞時，“X+任”的結構比單純形容詞多了“狀態持續”義；當“X”為形容詞時，“X+任”結構則徹底改變詞性，使其可以被程度副詞和補語修飾。“X+任”結構的語義核心在于表示現在進行時或過去進行時的持續狀態。

本文從語義角度將這一結構分為味覺類、觸覺類、心理活動類和其他感官類四大類，輔以例句說明，并對一些較特殊的詞例進行構詞分析、語用環境分析和“圪”字頭分析。

“X+任”結構表持續狀態，是小店話中特有的，比普通話表達得更豐富、更生動。

注釋：

①“任”非本字，為行文方便使用的同音字。

②重點強調或比較的部分字詞，以及與普通話發音有較大差距的字

詞標注音標，下同。

③[這個]表示合音，音為[??53]。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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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祥 山西太原 山西大學文學院 0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