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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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吟方

沈雁冰題“長征印譜”

齊燕銘題詞

豐子愷題詞
1949年新中國建立后的錢君匋在藝壇異常活躍。他在音樂書籍裝幀篆刻等領域四面出擊,尤其是篆刻家的身份特別耀眼。篆刻收藏方面,錢君匋20世紀五六十年代得機緣,收藏了大宗吳昌碩、趙之謙、黃牧甫篆刻原石。1960年代初應香港《大公報》之約,錢君匋和篆刻家葉潞淵合作撰寫有關金石篆刻的隨筆,宣傳推廣篆刻藝術,后來他和葉潞淵合作的這批文章,以《中國璽印源流》為名出版成書。在輯譜方面,1960年和1962年分別完成二部手拓本印譜《豫堂藏印甲集》和《豫堂藏印乙集》的拓制。在創作方面錢君匋也是海上印壇的健將。早在1956年就以和魯迅交往過的文藝家身份,刻過《魯迅筆名印譜》,并由上海金石篆刻研究社出版。這本印譜是國內篆刻家個人最早創作出版的一本符合新文藝政策標準的篆刻集,也是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契合新文藝觀的一個范例。錢君匋在這方面的特殊敏感,基于他對新中國文藝政策的理解和把握,把篆刻這種小眾藝術與黨倡導“魯學”完美地結合起來,呈現一種新的文藝語境,并獲得文藝界與社會的好評與認可。
《魯迅筆名印譜》的出版,從新中國篆刻史來觀察,至少有以下幾重意義值得肯定。其一,錢君匋的新創作突破了篆刻存在原有的價值,它以毫無違和感的面目和其它門類藝術形式一樣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具有相當的示范性。其二,印譜的出版確立了篆刻在新時代藝壇的現實地位,也提升了篆刻家的文化地位。其三,作為一種創作樣本,啟導篆刻創作的新思路,此后有更多的篆刻家投入到藝術與政經結合的主題性創作,有益的探索無疑拉近了篆刻與普通人的關系,呈現篆刻全新的藝術特質。在錢君匋《魯迅筆名印譜》之后,上海篆刻家吳樸、方去疾、單曉天便有《瞿秋白筆名印譜》(1959)、《養豬印譜》(1963)、《古巴諺語印譜》(1966)一系列主題性印譜作品出現。錢君匋的《魯譜》在這方面有先聲奪人之功,而且在藝術品質與形式上貢獻良多。1962年出版《長征印譜》是其主題性創作上的又一部力作。題材選擇上的另出新招,實際上是借篆刻這種形式,對“長征”重新作出詮釋,既帶有紀念性,同時還是一種紀功的銘刻,可以感受到錢君匋在駕馭現實題材上的深厚功力,體現了他作為文藝家的綜合素養和獨到的洞察力。在那個時代,盡管錢君匋不是海派陣營中最優秀的篆刻家,但不能不承認,錢君匋是海派印壇中最善于消化融納藝術、政治、社會各種因素,并快速轉換成藝術方式表達主題的篆刻家。于是,錢君匋的存在,對于上海印壇有了另一種意義,也正是通過他的努力,篆刻呈現一種新的氣象,合時合情又符合藝術創作規律,成為便于普通人欣賞的藝術作品。筆者推測正是由于錢君匋在這方面的貢獻,他才被1963年重新恢復的西泠印社推為理事。
關于《長征印譜》的創作,筆者據手頭掌握的材料,理出一個大致線索:1960年錢君匋決定刻制《長征印譜》,內容根據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選擇紅軍長征所經過的城市、關隘、名山、大川名100個,以征途所經年月為序,并在邊款上簡語點出其地位與作用意義等。經過近半年的創作,成印100方,《長征印譜》告成。1961年2月寫成的《長征印譜·后記》,交待了這本印譜刻制的緣起及相關情況。印譜出版前,錢君匋已作過二次修改。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于1962年出版錢君匋刻印《長征印譜》,由康生題簽,沈雁冰題內簽,沈尹默題“君匋新制長征印譜”,豐子愷題詩,齊燕銘作詞。這本印譜1961年還分別請了葉恭綽、潘伯鷹為《長征印譜》作序。但不知什么原因,后來出版時他們的序文沒有刊出。我們看到為《長征印譜》題字題詩作者強大的陣容,包括了文化藝術界的賢達和新中國黨和政府里精通文藝的高級干部。
1979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重新出版了《長征印譜》。據錢君匋1978年的重版自記,1961年上海人美版《長征印譜》:“只用了一些業余時間來刻成,不免有推敲不夠的地方。過了三四年,曾把自己認為不滿意的部分作品作了重刻,這是第一次修改本,當時我希望把它作為重版之用。”1979年的重版,錢君匋又改刻了一百方中的四十四方,及四十八則邊跋,可以說錢君匋對于這部印譜傾注了巨大的心血,重版本中新作占到差不多有五成。目前我們常見的《長征印譜》,除了少量手拓本流傳外,大致就是1962年和1979年上海人美的二個印本。

錢君匋 瑞金(附邊款)

錢君匋 長汀

錢君匋 信豐

錢君匋 道州

錢君匋 施秉

錢君匋 遵義(附邊款)

錢君匋 北盤江

錢君匋 興義

錢君匋 興仁

錢君匋 金沙江

錢君匋 安順場

錢君匋 卓克基(附邊款)

錢君匋 長板嶺

錢君匋 毛兒蓋(附邊款)

錢君匋 阿壩

錢君匋 包坐

錢君匋 臘子口

錢君匋 哈達鋪

錢君匋 延安(附邊款)
有關錢君匋的篆刻創作,過去30年間已有不少人投入研究,積累了相當多的成果。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錢君匋的篆刻有一個突出的特點,他示人的篆刻作品沒有一個特定的面貌,刻刀下的面目非常博綜,是什么原因促使錢君匋采取這樣的思維進行創作?與他擅長的主題性創作經歷有何關系?另外,他收藏的大量晚清乃至民國印人作品對他的篆刻創作又有什么影響?這是錢君匋篆刻創作中非常值得關注的問題。再者,錢君匋本人和一般篆刻家不同,他有從事藝術史研究的背景,曾經對趙之謙詩書畫印作過深入的探討,深知印學史上“以書入印”與“印外求印”理路,錢君匋后來選擇非單一面目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后半生的篆刻生涯基本是這種創作思維的延續。筆者認為他的這種思維的形成,是與主題性印譜創作的內在要求有關,在遵循篆刻創作規律的同時,特別強調印面形式的多樣性和豐富性。對于一個篆刻家來說,既要擁有藝術的縱深度,還要擁有藝術的寬廣度。篆刻家在尋求印章的內在秩序與變化時,要比恪守一種相對單一的形式,其創作手法與思維成像可能更加復雜。另外,還要提到他對于邊款的重視,甚至到了與印面等量齊觀的程度,這個篆刻藝術空間的開拓,將篆刻的表達面推進到一個極點。這種篆刻觀強化了篆刻家與刀石書之間的關聯。對于這重關系,錢君匋沒有明確地作過表達,但他的篆刻創作卻清晰地傳達了這樣的理念,這種藝術立場和當時其它體裁的文藝創作思維是相匹配的。在新時代的藝術時空里,錢君匋的篆刻創作思維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這樣評價,并非說錢君匋忽視篆刻創作中的藝術品質。正好相反,對于篆刻藝術而言,錢君匋有自己的理解,體現在藝術語言上,每方印章的印面都有逼人的新意,節奏感強烈,生機勃勃,更有方寸含千里之勢。落實在具體的印面上,刀石字都融匯著極強的個性化元素,其中既有點劃被音樂化的節奏,也還有漢字造型上美感的賦予,以及印面上金石之趣及現代感的呈現。筆者以為錢君匋在他同時代的印人里,站在了一個全新的角度思考篆刻,尋求篆刻新變,并苦心孤詣,把篆刻的新意古意及華夏民族的中和之美推到了一個極至。《長征印譜》數易其稿,不煩推求,精益求精,是錢君匋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附帶說明,錢君匋篆刻生涯中最活躍的1950年代與1960年代,也是上海各種篆刻人才、資源最豐富的一個時期。錢君匋善于調遣各種資源為已所用。當時上海最有名的傳拓高手如符驥良、華鏡泉等。張魯庵作為古印譜收藏家也擅于制印泥,錢君匋的許多手拓本印譜就采用張提供的精制印泥。《長征印譜》完成后,錢君匋請符驥良(1923-2011)專司拓印之職,現存有1961年符驥良鈐拓1函1冊《長征印譜》,為錢君匋簽名本,上面有錢君匋的親筆簽名:“驥良兄為我手拓此書,即持贈為謝。君匋。”■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