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醫院

徐煒

縣醫院院長吳俊成接到報告，縣醫院大門斜對面新開了家醫院。他急忙趕到大門口一看，頓時心里一驚：對方的規模大得夸張，燃放了足有一萬響的鞭炮，炸得紅色紙屑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一塊醒目的超大牌子在陽光下閃耀——陽光醫院。

顯然，這是一家私立醫院。公立醫院不可能開到縣醫院對門，這不符合醫療資源優化配置的原則。吳俊成感覺很可笑，縣醫院對門以前開過幾家私營醫院，但都是開上一陣就關門了。私營醫院開在縣醫院對面，這不是找死嗎？

誰知，一周后，竟有部門向吳俊成反映，婦產科的病人少了很多，都跑到對面的陽光醫院去了。

吳俊成完全沒當回事兒：“和過去一樣呀，過些日子，病人就會回到我們醫院的。”這種情況過去也發生過，因為私營醫院的廣告吹得天花亂墜，有些不明真相的病人會被騙去看病。但是，這些病人最終知道受騙后，就會回到縣醫院就診。

縣醫院是實打實的真水平，醫生都是醫科大學畢業的，經過正規的臨床培訓。而且縣醫院的醫療設備先進，有進口的西門子CT、核磁共振，彩超機等等。私營醫院不可能投資幾千萬買進口設備，只能靠吹牛來欺騙病人。然而，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婦科產的情況愈發糟糕，有一天居然一個病人都沒有！

吳俊成責問婦產科主任道：“病人呢？”婦產科主任付琴戰戰兢兢地說：“都跑到對面的陽光醫院去了?！眳强〕芍刂氐匾慌淖雷樱骸安豢赡?，小小的私營醫院能把堂堂縣醫院的病人搶了？行呀，敢跟我叫板，咱們走著瞧！”吳俊成叫付琴先回去，然后讓醫務科長雷天聲到對面去調查一下情況。

不一會兒，雷天聲就回來了，他說：“陽光醫院戒備森嚴，可以說是五步一崗三步一哨，不是病人，根本就進不了候診室，也看不到里面的真實情況。”吳俊成頓時傻眼了：“他們請了很多保安？”

雷天聲說：“哪里是保安，全部是美女，一律穿紅色的護士服，臉上掛著微笑。每進去一個人，她們都要查看掛號單，然后由一位美女護送到診室。如果是走不動路的病人，就由人用推車護送……”

吳俊成打斷了雷天聲的話，他說：“你真是個蠢貨，她們不讓你進，你就不會想辦法？”

雷天聲拍著腦袋說：“哦，我有辦法了，派個護士裝成看婦科病的樣子混進去。”

然而，第二天，雷天聲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說：“派去的人看不到真實情況，因為陽光醫院看門診是采取流水線作業的。比如有個婦女想看病，必須先看第一個醫生。如果是小病，第一個醫生就解決了。如果是比較復雜的病，就由第二個醫生治療。如果是更復雜的病，就由第三個醫生治療?！?/p>

吳俊成說：“這么說，最厲害的是第三個醫生？我們派去的護士看清楚第三個醫生是誰了嗎？”

雷天聲說：“沒看到，也不用看，陽光醫院門口就有專家介紹，是一個叫劉美麗的女醫生，職稱為主任醫師?！?/p>

“劉美麗？我打電話到衛生局問一下?！眳强〕烧f完，打了個電話給衛生局醫政科，得到的回復是：陽光醫院確實有個女醫生叫劉美麗，畢業于北京醫科大學，年齡60歲，職稱是主任醫師。看來這個劉美麗確實有點真本事，這么多病人應該都是沖著她去的。

吳俊成的妻子張鳳英正好也是北京醫科大學畢業的。當晚吳俊成回到家后，便問妻子張鳳英認不認識一個叫劉美麗的女醫生，說跟她同齡，又是校友。張鳳英回憶了一下，說：“我那一屆畢業生太多了，怎么可能都認識？”張鳳英過去是縣醫院婦產科的醫生，她治病、做手術都是一流的，大家都稱她“張一刀”。張鳳英退休后，吳俊成本想勸妻子再在縣醫院干幾年，但張鳳英不肯，說是縣城南門的一家私立醫院用高薪聘她。

縣醫院婦產科的病人持續減少，吳俊成不得不采取措施反擊了?？h醫院搞了個規模很大的義診。義診這天，病人來了不少。醫院不失時機地宣傳自身技術力量與醫療設備是如何雄厚。吳俊成看著病人們人手一份宣傳資料，心里樂開了花?？墒?，吳俊成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發現那些看義診的病人走出醫院后，就把宣傳資料扔進了垃圾筒里，然后走向了陽光醫院！

只見陽光醫院的門口正站著十幾個漂亮的護士，笑容可掬地給病人們發礦泉水。吳俊成看到這一幕，差點沒吐血。天氣這么熱，陽光醫院這招很得人心，他們還在門口擺了個中藥飲水桶，為大家提供現煮的防暑降溫的中藥湯。現場還有個中年女醫生不斷地向病人們宣傳陽光醫院。

吳俊成心中嘆道，縣醫院苦心搞義診，結果病人都流動到那邊去了，一步棋走錯，滿盤皆輸呀！

很快，縣醫院婦產科便到了快開不下去的程度。吳俊成苦著臉回到家，張鳳英問他怎么了。吳俊成郁悶地說了陽光醫院借助縣醫院義診把病人騙過去的事。張鳳英說：“他們是騙嗎？你不覺得人家的做法很人性化，很受百姓歡迎嗎？”

吳俊成說：“走著瞧，我馬上就會組織力量反擊！我明天就在醫院大門口擺上三個中藥茶水防暑免費供應點，再安排幾個護士在大門口為病人測量血壓，給進醫院看病的患者提供太陽帽。他們不是會人性化服務嗎？我更人性化！”

第二天，縣醫院就按照吳俊成的計劃，在大門口擺開了架勢，效果也不錯，吸引了很多人，可是很多沒病的人也來領取太陽帽。吳俊成不以為意地說：“只要大家能記住縣醫院就行了?！彼柟忉t院瞥了一眼，突然呆住了。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連大門都關上了。

什么情況，難道是開不下去了？吳俊成大喜，他急忙叫雷天聲過去探探虛實。雷天聲走到那邊一看，發現門口貼了張紙條，上面寫道：今天本醫院另有任務，病情嚴重的患者，請到縣醫院就診。

雷天聲回來把這個情況告訴吳俊成。吳俊成沉思片刻，道：“不會是又玩什么把戲吧?！崩滋炻曊f：“還有什么把戲可玩？玩不過我們就關門了吧?！眳强〕蓻]說話，心里卻很痛快。

然而，隔天，陽光醫院又開門了，而且病人是前所未有的多，甚至排到了大門外的街道上。陽光醫院的大門前還貼了很多張紅紙。吳俊成又叫雷天聲過去看看。

不一會兒，雷天聲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雷天聲說：“你知道昨天陽光醫院為什么關門歇業一天？原來，從昨天開始，他們全部改成上門服務了，為那些年老體弱病重的病人上門診療，還為每個有慢性病的，有重病的，建立了聯系卡，隨時打電話，隨時上門服務。門口貼的紅紙全是表揚信與感謝信。”

吳俊成呆呆地看著雷天聲，半晌才說：“這是一步厲害的棋，能起到收買人心的作用?？磥砦覀兛h醫院也要放下架子了，把醫療服務延伸到社區去。”

這天中午，吳俊成很晚才下班，他剛出大門，就看到一位婦女從陽光醫院出來，往縣醫院走。婦女走到吳俊成身邊，問：“請問縣醫院中午上班嗎？”吳俊成說：“中午休息，下午3點才上班。你看什么科？”婦女說：“看婦產科?！眳强〕捎謫枺骸盀槭裁床辉陉柟忉t院看呢？”婦女回答：“人太多了，排到晚上也未必能輪得上?！?/p>

吳俊成想了想，說：“你下午來吧，縣醫院的婦產科不擠，保證看得上?！苯又?，他將婦女的病歷隨手翻了下，突然他像被電擊了一下。病歷上的字跡怎么這么熟悉？他突然明白了，立即把病歷還給了婦女。

當天晚上，張鳳英回家時，吳俊成劈頭便問道：“你真是在城南的曙光醫院上班？”張鳳英說：“沒錯，有什么問題嗎？”吳俊成不說話了，他打算明天到曙光醫院揭開真相。

隔日，吳俊成悄悄到曙光醫院看了看，果然看見張鳳英在看門診，病人也不少，而且醫院門口就有張鳳英的簡介。這是怎么回事？吳俊成滿臉困惑地返回來。下午，婦產科主任付琴找吳俊成說：“婦產科開不下去了，我想請辭。”

吳俊成壓住火氣，說：“你先冷靜一下。雖然陽光醫院把我們逼到了絕路，但我覺得這正好也是個逼著我們放下架子，進行改革的好機會?！眳强〕烧f，他準備把縣醫院的大門敞開，拆掉所有的圍墻，方便市民進醫院，讓病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同時，他準備與陽光醫院協商，成立醫療聯合體，陽光醫院做不了的檢查、重大手術，由縣醫院來完成，利潤對半分成。

很快，吳俊成便實施了自己的改革計劃，陽光醫院那邊爽快地同意了。果然，縣醫院的病人重新多了起來。

這天，吳俊成終于見到了陽光醫院的“劉美麗”！原來，所謂的“劉美麗”竟是張鳳英的化名，陽光醫院與曙光醫院是一對親兄弟開的，張鳳英在陽光醫院和曙光醫院輪流坐診。吳俊成知道真相后很生氣。張鳳英說：“你別生氣，我也是沒辦法，縣醫院是老大哥，放不下架子，一直不改革，我們這樣做，就是為了把你們逼上梁山?！?/p>

吳俊成想了想，終于認同了妻子的話，他說：“我還有點不明白，衛生局能同意你用假名字坐診？”張鳳英笑著說：“你真以為那幫老爺會下來看嗎？他們頂多在電話里問一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