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方
2016年9月5日上午,綦江區石壕鎮。
沿著黑鏡塘的細長小路,走過滴水橋,穿過峽谷,就來到了遠近聞名的紅軍橋。
兩河口河水從腳下“潺潺”流過,在穿過紅軍橋的那一剎那,彷佛也穿越了80年的時光。
作為鎖鑰川黔的要道,紅軍橋曾是當地群眾出入石壕的唯一通道。
1935年1月21日下午,中國工農紅軍第一軍團沿著同樣的路線,經過這座橋進入石壕場。
81年的時間輾轉而過。
如今,紅軍橋依舊橫亙于石壕場口,而它所連接的世界,卻已截然不同。
記憶·那一抹永不褪色的紅
每到桂花飄香的季節,石壕鎮梨園村村民李克春的心里,就會升騰起一種別樣的情愫。
那感覺很溫暖,也很熾熱,就像五星紅旗的底色。
81年前,李克春家老屋背后是一片密林,其間有一個很隱蔽的巖洞。
在這個巖洞里,李克春的爺爺李樹清曾掩護過四名紅軍傷員。
1935年1月21日,紅一軍團在石壕留宿一晚,其間紀律嚴明,秋毫無犯,還將地主的糧食分給窮苦農民。
當天傍晚,一支紅軍衛生隊來到李樹清家。
“老鄉,能借你的石頭壩睡一晚么?”面對紅軍的請求,22歲的李樹清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大部隊離開時,由于擔架不夠,將四名傷員留下,委托李樹清幫忙照顧。
“紅軍是好人,傷員走不動,不能不管啊,我們這兒僻靜,可以把紅軍藏到山后的巖洞里。”李樹清應下了這樁請托。
為躲避國民黨軍隊的搜查,李樹清把四名紅軍傷員背到巖洞。
從此,這個本就承擔了沉重地租的貧窮家庭,還要分出寶貴的口糧來照顧傷員。
對此,李家人無怨無悔。
每天,李樹清都會把食物放進背篼,蓋上草,佯裝成去割草的樣子,悄悄鉆進密林。
其中兩名傷員逐漸好轉,傷愈后還替李家干活;另兩名由于傷勢太重,不幸去世。
就在李樹清一家冒死照顧四名紅軍傷員時,20公里外的龍門村(今長征村)村民楊貴華也膽戰心驚。
1935年1月21日,紅軍一名司務長和兩名戰士在歸還老百姓物品時,被國民黨鹽防軍伏擊打傷。第二天,司務長被敵人殘忍殺害。
司務長被殺的地點,離楊貴華家不遠。
等到鹽防軍離開后,老實巴交的楊貴華悄悄將烈士遺體就地掩埋。
抗爭·靠雙手改變的命運
其后80余年,李樹清家背后的密林逐漸變成了田地。
2016年9月5日下午,李克春手持鐮刀,準備再去看看那個巖洞。
山路陡峭濕滑。李克春手揮鐮刀,蹣跚前行。
“當年我爺爺也是這樣送飯的。”李克春說。
李樹清去世后,家族成員陸續從老屋搬出,在離老屋不遠的地方修了新房。
只有李克春和妻兒留守老屋。
后來,黃坩塘煤礦招工,李克春報了名,下了礦。
李克春在井下賣力干活,一干就是十幾年。
在這十幾年里,李克春將原本土木結構的茅草屋升級為磚房。紅軍當年借宿的石頭壩,也被修成平整的水泥地。
楊貴華的孫子楊文樹比李克春年長10歲。在他的記憶里,喜歡抽旱煙的爺爺話很少,卻時常向他講起那位紅軍司務長的故事。
爺爺去世時,楊文樹剛好20歲。因為沒有一技之長,他成了木工學徒。
1995年,楊文樹在干活時從高處墜落,傷了脊椎,休養了一年還是不能干重活。
傷痛并未讓楊文樹氣餒。1997年,他來到重慶主城一家摩配廠打工,因為踏實肯干,很快被提拔為管理人員。
2009年,楊文樹回鄉修了一棟三層樓的新房。
綻放·鍥而不舍的夢想
乘車從石壕鎮街出發,沿著公路,一會兒便進入梨園村。
公路兩旁,是外墻風貌統一的民居,黃燦燦的稻田。
風一過,稻浪密密一卷,一派豐收的景象。
以前,作為產煤區的梨園村存在不少采空區,造成土地缺水,莊稼長勢差。
為改善生態環境,當地黨委、政府探索出一條特色農業發展道路,用楊梅、桃子、脆紅李等致富項目填滿了撂荒地。
李克春就是受益者之一。
幾年前,李克春趁全市出臺扶持微型企業政策的機會,離開煤礦,申辦了一個山羊養殖場。
“村里有43家微型企業,像這樣的養殖場有六七家。”李克春說,前不久,他家剛賣出50只山羊,現在欄里還有90只山羊。
與梨園村不同,楊文樹生活的長征村山高路遠,是石壕鎮最偏遠閉塞的地方。
2009年,長征村引進了楓丹實業有限公司,打造紅色休閑旅游基地。
很快,進村的公路修通了。
這讓楊文樹的妻子陳明芝看到了商機。
“這么多工人搞工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不如在家里開個豆花館吧。”陳明芝說。
楊文樹立即同意了。
楊文樹的家就在路旁的櫻花林中,每年櫻花盛開時,都有許多游客來到這里。他們把車停在路邊,在楊文樹家點好菜,然后順著櫻花樹,去參觀烈士紀念碑。
看著成片成片的櫻花,楊文樹心里歡喜,于是將自家小飯館取名為“櫻花山莊”。
因為生意很好,楊文樹辭掉了主城的工作,回家幫妻子。
傳承·小我與大義
就在“櫻花山莊”的生意蒸蒸日上之際,當地黨委、政府為統一規劃景區風貌,動員景區內的村民外遷。
“新房才住了三年,而且飯館的生意特別好。”一開始,楊文樹不愿搬。
2012年春天,又是一年櫻花開時,鎮政府干部登門了。
“村里要發展,希望你們以大局為重,理解和配合景區建設。”干部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聽著干部們的話,楊文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名老黨員,一輩子都為村子的發展操勞——當年修路,有人不愿搬家,還是他親自上門做工作,才最終說服了人家。”想到這,楊文樹作出了決定——把“櫻花山莊”從游客稠密的山上,搬到山腰的公路邊。
如今,每當旅游旺季,楊文樹看著越來越熱鬧的村子,心里就會升騰起踏實的喜悅。
有人說,在石壕,始終有一股精神力量,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當地人。
對這樣的說法,石壕鎮文化中心主任趙福乾深表認同。
1981年,石壕紅軍烈士墓建成,紅軍司務長的遺骸從長征村遷葬于此。
趙福乾的父親趙志懷是名老黨員。此前,老人一直守護著紅軍司務長的紀念碑。
司務長遺骸遷出后,老人把原本栽植于墓碑旁的樹木一棵棵挖出來,連根帶土放進背篼,然后跋涉20多公里的崎嶇山路,移栽到烈士陵園中。
由于路途遙遠,趙志懷每天只能來回背一次。半個月后,他才將所有的樹木移栽完。
1998年,趙志懷去世,但他移栽至烈士陵園的樹木,至今仍然茂盛地生長著。
【后記】
長征村今天的發展勢頭,離不開當地黨委、政府的整體布局,但更離不開當地百姓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勞。
楊文樹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采訪楊文樹那天,他正好沒活兒在家休息。
“你現在還在干什么活兒?”
“跟以前一樣,沒事的時候搞裝修啊。”
這讓我有點吃驚,眼前的楊文樹,已是這家農家樂的老板,生活無憂,但他卻并沒有安于現狀,保持了勤勞樸實的本色。
本本分分的勤勞,幾乎是每位石壕人身上的特質。
吃苦耐勞、堅持不懈,本就是長征精神的一個“基因”,如今,這種精神早已融入石壕人的血液中。也許,這才是他們脫貧致富、奔上小康生活的根本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