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國的浙江往事

龍在宇

北京一名文化系統的官員來寧波出差，他的級別不高，卻是某高官的親屬。當此人回京之后，黃興國才得知此事，并火冒三丈地質問寧波市文化局領導為什么不向他匯報。

黃興國曾在會議上說決不允許家人打著他的牌子辦私事，但黃家人的經商路徑卻與黃興國的仕途履歷重合。

上 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大潮初起。與上海隔海相望的浙江象山半島上，涌動著一股創富熱潮。許多象山縣人士離開家鄉，去上海、寧波等地，從事建筑行業。

這群走出象山的建筑大軍中，有一個20多歲的包工頭黃興國，彼時還擔任著公社黨委書記的行政職務。那個年代，公社黨委書記拉起一支建筑隊，帶領鄉親們去上海淘金，是很普遍的。

幾十年后，當初的象山小建筑隊已發展成為在中國建筑行業舉足輕重的“象山幫”，象山的建筑公司遍布海內外。但黃興國并未如許多同鄉那樣遨游商海，他在上海、寧波承接了幾個項目后，沒賺多少錢，他就回到家鄉從政。

經商平平的黃興國，在官場上卻平步青云。從公社黨委書記起步，31歲當上縣委書記，36歲成為地委書記，44歲升任副省長，同年躋身省委常委之列。后來，他離開浙江北上天津，歷任這座直轄市的常務副市長、市長、市委代理書記。

直到9月10日夜間，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的一則消息——天津市委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才為他的仕途畫上了終止符。

“興國大事不糊涂”

黃興國的早年經歷，或許是那個時代的縮影。他不僅做過小包工頭，還曾作為樣板戲演員，登臺獻唱。

黃興國中學畢業不久，就在家鄉象山縣曉塘公社當上團委書記。正逢文革期間，全國大演樣板戲，黃興國也跟著劇團去出演樣板戲。他在《林海雪原》中，演過“八大金剛”中的一個角色，還在《白毛女》中演過楊白勞。

對于自己的這段經歷，黃興國并不愿提及。象山隸屬于寧波市，黃興國后來擔任浙江省委常委、寧波市委書記時，有象山人士在聚會中回憶往事，稱贊黃興國唱功了得。黃興國聽后臉色深沉，好長時間不開口說話，聚會的氣氛一時變得緊張。

一名早年與黃興國有過接觸的象山人士告訴廉政瞭望記者，黃興國是個很聽領導話的人，為貫徹上級指示，時常會身先士卒。比如上面說演樣板戲，他不僅賣力組織，還親自登臺。上面說要搞活經濟，他就組織起建筑隊。

上世紀80年代，黃興國的仕途步入快車道。歷任象山縣委宣傳部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1989年，他離開象山，外調臺州任地委副書記，1年后便扶正為地委書記。

在擔任縣委書記、地委書記期間，黃興國的許多作法頗為外界稱道，這也成為日后他屢獲重用的原因。在縣委書記任上，黃興國大力發展個體私營經濟，并在講話中說：“我們講的社會主義國家公有制經濟占主導地位，是指一個縣，一個地區，還是一個省或全國呢？如果指全國，我們放心了，個體經濟即便發展到全縣經濟比重90%，只要生產力發展了，社會財富增加，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也沒關系。”

一名象山的退休公務員評價說，黃興國的這番話，放在現在毫不奇怪。不過那時說這番話是需要膽識的。在黃興國任上，象山的個體私營經濟迅速發展，他也成為聞名全省的“改革闖將”。

黃興國履新臺州后，又遭遇“蒼山事件”的挑戰。臺州下轄的靈溪、下峧兩地因水壩、修路等問題不斷爭吵，并在1990年初，爆發多次械斗，一度動用炸藥包、鍘刀等兇器。

蒼山事件持續日久，且后期有多個村子、宗族參與。最終，械斗造成3人死亡，72人受傷，被燒房屋33間……如何處理犯罪嫌疑人，成為當時臺州頗有爭議的事。地委書記黃興國力主“以不殺為妥”，為事件解決定下基調。

一名浙江的媒體人回憶，在“蒼山事件”后不久，浙江省主要領導在會議上公開表揚黃興國，說“興國大事不糊涂。”

“書記到底什么意思？”

1996年，黃興國離開臺州，調任浙江省政府秘書長，兩年后升任浙江省副省長。此時震驚國內的“寧波大案”爆發。

因為身陷非法集資漩渦，包括時任浙江省委常委、寧波市委書記許運鴻在內的多名市領導落馬，涉及違紀違法的各級領導干部100多名。

1998年11月，黃興國調任寧波市委書記，躋身浙江省委常委。對于黃興國而言，這次調任既是空降，更是回歸。寧波是他的故鄉與仕途起點，各種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均在當地。

一名熟悉寧波政情的人士介紹，對于黃興國這個救火隊長，眾人充滿期待。不過人們的愿望很快落空。正是在主政寧波期間，關于黃興國的各種負面消息開始流傳，市民還給他取了“黑心國”的綽號。

時任寧波市文化局局長周時奮是當地有名的文化學者。在黃興國主政時期，周時奮因受賄被判入獄。出獄后，周時奮曾寫文章回憶這段經歷，直言因為得罪黃興國遭到迫害。

周時奮是否遭到迫害，外界說法不一，但周提到的與黃興國交往中的幾個細節，都被多名當地人士證實。

在一次文藝演出活動現場，主持人因為緊張，念漏了黃興國的名字。黃興國大怒，拂袖而去。周時奮專門向黃興國做了解釋與檢討。

一名北京文化系統的官員來寧波出差，這名官員級別不高，卻是某高官的親屬。他很低調，并不打算驚動太多人，周時奮依照對方的行政級別，沒驚動市委領導。黃興國得知此事后卻火冒三丈，質問寧波市文化局領導為什么不向他匯報。

黃興國與建筑界“象山幫”的關系，也為外界詬病。黃興國早年做過包工頭，他的親屬也有多人在寧波從事建筑行業。一名寧波的退休處級干部介紹，在黃興國主政時期，許多象山的建筑老板打著黃興國的旗號，四處拉工程，相關負責人真假莫辨。

上述退休處級干部還回憶起一件往事，一名象山的建筑老板請相關部門負責人吃飯，宴席進行到中途，老板突然拿起手機，給黃興國打電話，說要請他過來。半小時后，黃興國果然到來。他一進包房，臉就沉下來，用一口象山土話罵這個老板，說不知道他竟和幾個局長在一起吃飯，否則絕不會過來。還警告對方不要打著自己旗號，四處招搖撞騙。老板連忙賠不是，黃興國最后還是坐下來。席間，黃興國多次訓這個老板，所有人閉口不談工程上的事。

這名處級干部苦笑說：“黃興國這番舉動，倒讓下屬犯難了。老板能打電話把書記叫來，說明兩人私交不淺，但來了又劈頭蓋臉地罵，又似乎很痛恨這種方式。許多人都在猜，書記到底什么意思？”

舊案纏身

一名寧波當地人士介紹，黃興國主政寧波那幾年，但凡是象山建筑老板，都會說自己和黃興國關系鐵。其中有不少人是拉大旗作虎皮，害得黃興國名聲很臭。但另一方面，黃興國的確和數名象山的企業家走得很近。

黃興國家中兄弟多人，其中有好幾個弟弟在寧波做生意，涉及建筑、進出口等行業。黃興國曾在會議上公開說過：“決不允許家人和親朋打我的牌子辦私事；決不允許我的下屬干部出于好意為我的家人和親朋好友辦事情。”

一名寧波的官員介紹，黃興國的這番表白太過無力。“他要真想自清，就得橫下一條心，讓親屬不要在寧波經商。大家都知道某人是市委書記的弟弟，敢不另眼相看嗎？”

據多名知情人士介紹，黃興國主政寧波期間，他兄弟的生意做得很大。后來，黃氏兄弟的商業觸角又伸向天津，在那里拿下數個建設工程項目。黃氏家族的商業版圖，幾乎與黃興國的仕途履歷重合。

早在2005年，黃興國還牽涉進另一案件中。一名姓賴的女企業家（以下稱“賴某”），其父親是象山建筑業大佬，與黃興國家族走動頻繁。賴某與一名男性助手日久生情，熱戀同居。不過此后，賴某卻拒絕與他成婚。男子一怒之下，將賴某的行賄名單交給了相關部門。

這份名單表明，賴某在承建寧波大劇院工程中涉嫌向多個官員行賄。受此牽連，時任寧波市建設委員會主任張鴻興、寧波市重點建設工程招標投標辦公室主任章義順、寧波市廣播電視局局長趙仲登等紛紛落馬。原寧波市委副書記徐福寧也被查實曾收受賴某賄賂，并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

據悉，在寧波大劇院腐敗窩案中，黃興國介入頗深。此案爆發于2005年，由浙江方面偵辦。而早在兩年前，黃興國便已離開浙江，調任天津市委副書記、副市長。也正因此，黃興國在當時僥幸過關。消息人士介紹，黃興國的這份案底，正是導致他在天津代理市委書記620天，遲遲不能扶正的重要原因。

黃興國落馬之前，天津也爆出城建窩案，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尹海林，城投集團董事長馬白玉等多名官員落馬。外界普遍認為，黃興國主政天津期間，染指了當地建設項目。

這個當年從公社黨委書記下海擔任包工頭的人，似乎與建筑業“頗有淵源”。可惜的是，他不能像同鄉那樣，在商界打出一片天地，只能利用手中權力，陷入一個個建筑窩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