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埃爾多安手中的“棋子”變成“燙手山芋”

千里巖

6月28日晚，土耳其第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的阿塔圖爾克機場遭到了一次恐怖襲擊。這次襲擊的手法基本與2015年在巴黎和布魯塞爾發生的襲擊如出一轍，自殺炸彈在人群中引爆，另外加上手持自動武器的歹徒對著人群任意開火。

土耳其總理耶爾德勒姆6月29日凌晨宣布，阿塔圖爾克機場爆炸事件系IS（“伊斯蘭國”）所為。但該極端組織尚未宣稱對此負責，而三名人彈全部死亡。這種殺戮顯然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為了制造恐怖而進行的恐怖襲擊。

為什么阿塔圖爾克機場成為襲擊目標？

兩三年前，筆者曾多次去過伊斯坦布爾。以筆者的親身經歷來看，土耳其警方平時的安保水平就不低。在伊斯坦布爾老城區的重要文物古跡索菲亞大教堂和托普卡帕皇宮等旅游景點，手持MP5沖鋒槍的特警在崗哨上嚴陣以待。至于阿塔圖爾克機場，安保措施就更加嚴格，在機場入口，就必須進行一次安檢，機場內配槍的警察更是隨處可見，好多高挑俏麗的女警察腰間也跨著一支大大的貝雷塔手槍走來走去。與之相比，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機場在安全防備上要松懈得多，雖然進入候機區需要經過安檢，但候機區的吸煙室里面，許多人仍然拿著打火機。

也幸虧土耳其有這種防備，此次阿塔圖爾克機場襲擊的惡果才沒有變得更大。雖然這次襲擊的遇難者多于布魯塞爾襲擊案，可是要知道，阿塔圖爾克機場可是歐洲最繁忙的三大機場之一，客流量遠遠大于布魯塞爾的扎姆特芬機場。在與警方交火后，襲擊者短時間內就被制服了，若非如此，死傷數字可能成倍地增長。

可是問題來了，IS為啥要在如此防備嚴密的地方發動襲擊呢？這顯然是跟該組織的一貫作風分不開的。其實自“基地”組織開始，新生代恐怖組織就熱衷于襲擊某種標志性地點，以此宣示自己的力量，以圖使得恐怖效果最大化。而IS一大特點就是比它的老師“基地”組織善于做“恐怖秀”，在如今各國對于航空安全防范空前嚴密的情況下，襲擊機場這種對于現代社會生活不可或缺的設施就是一個“刻意的選擇”。

阿塔圖爾克機場以土耳其國父凱末爾·阿塔圖爾克的名字命名，在土耳其有著非同尋常的象征意義。雖然土耳其是一個穆斯林文化占據主導地位的國家，但是世俗化觀念在這里體現得頗為深入。機場的餐廳茶座都有當地特產FSL啤酒售賣，在一個穆斯林國家中，這并不常見。IS襲擊阿塔圖爾克機場的“打臉”效果顯然遠遠大于選擇土耳其其他地方。另外，土耳其經濟收入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旅游業，其國內頭號空港遭襲，顯然會使其本已受到影響的旅游業遭受新的沉重一擊。

曖昧的立場

IS最近的日子也很難過，在戰場上，除了要面對美俄的轟炸之外，還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都遭到了美俄扶持的當地武裝的大規模攻擊，其控制區較高峰期已經大大縮小。戰場之外，美國通過更加嚴密的金融封鎖使得IS的資金來源大受影響。此外，走私石油的收入是IS所依賴的一個主要財源，但需要過境土耳其，而該組織的人員來往和偷運武器等等也需要從土耳其過境。

土耳其政府一度對于IS的種種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近期，在各方的壓力下，土耳其政府開始對于本國邊界進行較以前更加嚴格的控制。曾經有報道說，土邊防部隊甚至向試圖涌入的敘利亞難民開槍。這種邊界封鎖觸及了IS最敏感的那根神經，讓本已經非常窘困的IS雪上加霜。這也可能是IS針對土耳其“國門”發動恐怖襲擊的重要動因之一。

如果把日歷往回翻翻，人們會很容易發現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實。就在半年前，先是俄羅斯為了發泄自己轟炸機被擊落的憤怒情緒，抖出來種種真假不明的證據，稱埃爾多安（土耳其總統）當局一直同IS有著不清不楚的勾結。無獨有偶，雖然美國官方正式表態中還是把土耳其稱為“值得尊重的盟國”，但是美國一些政府官員的言辭中也透出土耳其確實對IS比較縱容的意思。

其實，在土耳其國內反對派的眼里，由埃爾多安一手創建的正義發展黨一直有宗教極端主義的嫌疑，至少埃爾多安是個嚴重違反凱末爾制定的“世俗化”原則的人。反對派懷疑的理由是，埃爾多安曾經因為當眾朗誦涉嫌極端主義的詩歌被逮捕入獄，后來只是靠著高超的政治手腕、發展經濟得力的政績和清廉能干的形象才在政壇上如魚得水，并且登上總統大位。

土耳其軍方也一直對埃爾多安不服氣。2010年時，一次未遂的代號“大錘”的政變中，竟然有50多位高級軍官卷入。也就是靠著強勁的經濟成果，埃爾多安以高企的民望為后盾制服了一直以維護“世俗化”為己任的軍方。

有保留的反恐

很顯然，埃爾多安執政以來，土耳其的宗教保守勢力得到了相當的鼓勵。這種“開倒車”的行為也讓某些極端主義勢力的生存空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拓展。筆者在聯合國工作期間，一些土耳其同事一說起來“反恐”就將矛頭無一例外地指向了庫爾德工人黨，從來沒有提及極端主義勢力。加之前段時間土耳其一直不封鎖土敘邊界，這也為IS人員潛入和武器輸送大開方便之門。這些，也都成了IS發動這次襲擊的便利因素。

埃爾多安面對西方北約盟國的反恐要求也一直是相當糾結的。美國作為北約盟主是得罪不得的，它要反恐，埃爾多安不管多么不以為然，也得硬著頭皮追隨。不過，這種追隨是有相當保留的。

土耳其一方面按照北約的要求把境內的因契爾力克空軍基地提供給美軍作為空襲IS的大本營，另一方面屯重兵于邊界，卻又在一年多里對于百米之外的向新聞記者擺POSE的敘利亞境內IS組織不發一槍。尤為惡劣的是，當敘利亞境內與IS組織作戰最積極最堅決的庫爾德武裝剛剛經過一場血戰，奪取一個重要據點時候，土耳其竟然對其發動了猛烈的炮擊。

這種情形其實并不難理解，土耳其對于敘利亞始終有著種種扯不斷理不清的情緒。追溯起來，當年的奧斯曼帝國還是發源于今天的敘利亞境內，一戰后的《洛桑條約》又使得土耳其永遠失去了敘利亞這個帝國時代最富庶的省份。

在土耳其進入埃爾多安時代后，他們對于敘利亞始終是抱有異乎尋常的興趣。在多次加入歐盟受挫的情況下，埃爾多安從開拓新的戰略腹地和宗教文化背景兩方面考慮，采取了“東向”政策，加強了與阿拉伯國家的經濟往來，也在這些國家收獲了強大的政治影響力。

敘利亞顯然是“東向”路上的一個不容易繞開的門檻，土耳其如果能夠對敘利亞國內發揮重大影響力，顯然會讓自己實施“東向”政策順利得多。

不得不做的切割

“棋子”IS，現在越來越成了土耳其手里燙手的山芋。

此外，土耳其的心腹大患庫爾德工人黨長期以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作為掩蔽所，不斷地同土耳其政府打跨境游擊戰。偏偏敘利亞的老阿薩德政權出于制衡考慮，對庫爾德工人黨勢力采取了容忍政策。敘利亞又是蘇聯以及后來的俄羅斯在中東最重要的盟國，這也使得土耳其難以對敘利亞下手。

當敘利亞內戰初起的時候，土耳其就拿出十分的熱情積極支持反對派。奈何形勢比人強，土耳其所支持的反對派始終不成氣候，幾番混戰下來，原本不起眼的庫爾德工人黨武裝竟然坐大。所以IS的異軍突起對于土耳其來說顯然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棋子”，某種程度上說，土耳其對其縱容讓其實力快速擴張，確實有力地削弱了原本與己作對的巴沙爾政權，也有力地牽制了庫爾德工人黨武裝繼續擴大地盤。

只是“卞莊刺虎”是需要高明的技巧的，一招不慎就會引火燒身。IS從來不是乖寶寶，不會感謝這種縱容。當它發展到了美國無法接受的地步時，美國對它進行打擊，它就要用恐怖襲擊作為回應，并且還把這種襲擊浪潮擴大到了美國的親密盟友歐盟國家中間去。最后西方國家和IS之間的矛盾也日趨尖銳化。

時至今日，面對IS的種種胡作非為，美國一方迫于反恐壓力，另一方面又不想投入自己的地面部隊，便采取支持既不屬于巴沙爾政權又作戰得力的庫爾德武裝，使其進一步坐大;此外，IS的種種暴行又讓土耳其時刻警惕的俄羅斯有了介入敘利亞內戰的借口。

從戰略環境上來說，土耳其最不想看到的一共也就是兩件事：一個是自己境外出現又一個自立山頭的庫爾德政權，原本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自治區就讓土耳其很難受了，雖然那屬于庫爾德民主黨和愛國聯盟體系，跟自己沒有歷史舊怨。而如今，跟自己血戰40多年的庫爾德工人黨也要有自己的地盤，并且其下屬武裝還開始正規軍化的勢頭了，長此下去，自己境內從建國以來就存在的庫爾德分離傾向必然大受鼓舞，是可忍孰不可忍？另外一個就是俄羅斯的南下問題，那可是一個與自己在三百年內打了十次戰爭、一口氣把自己從一個地跨三大洲的大帝國打成了幾乎就是亞洲國家的宿敵。現在偏偏俄羅斯又就著這個借口再次南下強化了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宿敵的士兵出現在自己背后，對于埃爾多安來說，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除此之外，敘利亞內戰造成的難民潮，不光引發了土耳其和歐盟之間的激烈爭吵，也讓土耳其國內不堪重負。

埃爾多安在這些問題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這種外部的壓力也傳導到土耳其國內，使得其親密戰友、原總理達武特奧盧與他分歧越來越大，最后掛冠而去。如果形勢進一步發展下去，土耳其的經濟增長勢頭受到挫折，勢必嚴重威脅埃爾多安政治地位的穩固性。那時候別說他自己強勢總統的美夢要落空，土軍方是不是又在惦記新的“大錘”政變也不好說。

于是，原本用來打擊對立巴沙爾政權的“棋子”IS，現在越來越成了土耳其手里燙手的山芋。目前美國與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基本談妥了，雙方立場比較接近，土耳其自然也到了與IS進行切割的時候。

在國家關系中，關系的時親時疏倒是很常見的一種變化。但在宗教極端主義思想支配下的IS的眼里，土耳其緊跟美國和北約的舉動，無疑就是大逆不道的穆斯林叛徒行為。IS顯然不想善罷甘休，它們的人彈也就瘋狂地沖向了阿塔圖爾克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