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前總理海倫·克拉克：“我是下任聯合國秘書長的最佳人選”

徐方清+牛楚云

67歲的海倫·克拉克現任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署長，而她更為世人所熟知的身份是新西蘭前總理。從1999年到2008年，她領導新西蘭政府長達9年，是新西蘭執政時間最長的總理之一。不過，她這次來北京，卻是為了一個可能讓她更有影響力也面臨更多挑戰的身份。

如果能在2016年聯合國秘書長的競選中勝出，海倫·克拉克需要面對的不僅是全球恐怖主義威脅，還有貧困、地區沖突、環境污染等一系列難題。她此番來中國，除了尋求作為聯合國5個常任理事國之一的中國方面的支持，也想聽聽中方對于解決上述諸多難題的建議，因為“中國為世界和平與發展貢獻了重要力量”。

“我已經記不清我具體來中國多少次了，至少有15次了吧?！?月15日，在新西蘭駐華使館，一身黑白西服套裝的海倫·克拉克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說。

自2016年4月被新西蘭政府提名為下任聯合國秘書長的競選人后，海倫·克拉克拿著她幾乎從不離手的手提黑皮包，開始了對聯合國安理會成員國的尋訪之旅。

迄今，已有11名候選人參與2016年聯合國秘書長競選，讓這次競選成為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

本次聯合國秘書長選舉較之以往最明顯的不同是選舉過程的公開和透明化，所有候選人的公開競聘過程面向全世界直播，而兩場分別于4月和6月舉行的公開面試也被譽為“全球頂級面試”。

“我認為我是（聯合國秘書長）這個職位的最佳人選?！焙悺た死诵判臐M滿地說。

在她看來，過去，聯合國秘書長都是由知名度和影響力相對弱一些的外交高官來出任。現在，則應該由一個已經在實踐中證明了其領導能力的國家領導人來出任?！靶枰幸粋€人站出來，推動聯合國變得更好。”

進入7月， 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將對秘書長人選展開討論。根據《聯合國憲章》，在五個常任理事國一致同意后，聯合國秘書長需由安理會推薦并經聯大任命。2017年1月1日，新選出的聯合國秘書長將與現任秘書長潘基文完成交接，正式上任。

競選告別“黑箱操作”

中國新聞周刊：今年4月，新西蘭政府正式提名你為下一屆聯合國秘書長候選人，你當時接受這項提名的考慮是什么？這是新西蘭的選擇還是你個人的選擇？

海倫·克拉克：我進行了慎重考慮，我認為我是這個職位的最佳人選。國際社會正在面臨諸多問題和挑戰，聯合國應該承擔起責任，并且致力于解決這些問題。

海倫·克拉克。

能得到新西蘭人民以及新西蘭政府的全力支持，我很榮幸。如果你認為自己在某一個職位上能夠做出貢獻，那么你就應該去爭取。我曾在新西蘭政府任職長達18年，期間擔任新西蘭總理9年，之后我做了 7年的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署長，這一職位被認為是聯合國系統里第三重要的職位。

我熟悉聯合國事務，了解聯合國系統的運作方式，也知道怎么才能夠達成目標;作為一個國家領導人，我知道作為一個聯合國成員國應該如何來考慮聯合國事務;與此同時，我也了解聯合國的程序會如何影響這些事務。因此，我認為我知道聯合國所面臨的問題有哪些，更知道如何尋找答案。我有足夠的能力和技巧來處理聯合國事務。

中國新聞周刊：在被推選成為聯合國秘書長候選人之后的一周，你便參加了“全球最頂級面試”，當時會感到一些緊張嗎？

海倫·克拉克：我這一生中，被問過無數問題，也回答過無數問題。在新西蘭政府工作的經歷，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鍛煉過程。尤其是擔任新西蘭總理的9年中，從最重要、最棘手的問題，到很瑣碎、普通的問題，我都面對過，我也接觸過各種類型的媒體。

在紐約聯合國總部進行的面試中，每個候選人的面試時間為2個小時，我的個人陳述進行了9分鐘。在提問環節中，我總共回答了109個問題。比如聯合國代表發展中國家的77國集團、區域團體、民間組織等各類組織向我發問，每個候選人都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準確并快速地回答問題。問題涵蓋范圍很廣，五花八門，比如有人甚至質疑聯合國秘書長什么具體事務也不會。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問題太多了。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滿分是100分，你給自己在面試中的表現打多少分？其他候選人的表現又如何？

海倫·克拉克：打分要由他人來做，但我對自己的表現挺滿意的，而且我得到的反饋也不錯。

對于其他候選人的表現，也得由聯合國成員國來評定。到目前為止，總共有11名候選人競選秘書長職位，當然不能否認，候選人的表現水平不一。但對我來說，我更加關注的是：秘書長這份工作需要做什么，需要什么樣的能力。國際社會仍舊存在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接近9億人民生活在赤貧之中，而且這個數字還在增加;此外，還有環境污染、區域及國家間沖突等等。

這就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推動聯合國變得更好。過去，聯合國秘書長都是由知名度和影響力相對弱一些的外交官來出任?，F在，則應該由一個已經在實踐中證明了其領導能力的國家領導人來出任。

中國新聞周刊：截至目前，參加競選的人數達到了11人，這創下了一個新紀錄。

海倫·克拉克：是的，以前的競選沒有這么開放，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候選人，有時候被認為是“黑箱操作”，具體有多少候選人，我們都不知道。但這次明顯不同，候選人公開參選，聯合國也鼓勵候選人在成員國代表面前充分表現自己。

中國新聞周刊：這也是你接受提名的原因嗎？

海倫·克拉克：不管這次的競選形式如何，我都會參加。我喜歡這種直接和聯合國會員國溝通和交流的方式，這是種很好的創新。當然最終的人選還是由安理會決定。

這也是我為什么來到北京的原因，中國是聯合國5個常任理事國之一。中國非常關注秘書長候選人在面試和競選過程的表現。

在擔任新西蘭總理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署長期間，我有機會到世界各地，和不同國家的人打交道，接觸不同的政治和民族文化。也因此，我有和不同國家打交道的豐富經驗。

中國新聞周刊：有分析稱，由于“大洲輪換制度”，下一屆秘書長將從來自中東歐國家的候選人中選出。你怎么看？

海倫·克拉克：“大洲輪換制度”的說法是存在的。不過，現任秘書長潘基文先生來自韓國，而新西蘭不是亞洲國家。而且聯合國秘書長的競選條件并沒有明確候選人的國籍，也沒有規定說，如果你不是東歐國家的人選，就不能參加競選。我認為，基于世界所面臨的問題，聯合國秘書長一職需要由最合適的人出任，這也是我參加競選的原因。這是一個公開的競賽，而我具備做好這份工作的能力。

戰亂問題其實是發展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國際社會面臨很多問題，比如地區沖突、恐怖襲擊、難民問題等等，如果你成為秘書長，你首要去解決的問題會是什么？

海倫·克拉克：聯合國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很多?！?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目標第一條就是消除貧困，還有氣候變化等。對于未來的發展道路，我們已經有了明確的方向。

中國領導人在簽署了《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之后說，2030年太遙遠了，我們希望2020年前就可以實現計劃。中國表達了戰勝困難的決心，聯合國其他成員國也需要這樣的決心。

對于成員國來說，可持續發展議程以及達成的協議的落實是最重要的。2000年，當我還是新西蘭總理的時候，曾參加了聯合國首腦會議，各國達成共識并通過了《聯合國千年宣言》。15年很快就過去了，2015年我們又制定了《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但2030年也很快就要到來，想要盡快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和計劃，各國應該馬上行動起來。不要等著好幾年過去了，才恍然大悟，天啦，自己還什么都沒做。

比如，《巴黎氣候協議》是一個很偉大的協議，但需要有人去執行和落實，去推動氣候協議變成解決問題的行動。

每個參與者都需要付出自己的努力，讓目標變成現實，我們也需要更多創新的方案去解決環境和地區沖突等問題。

拿敘利亞來說，6年前，敘利亞還是一個相對穩定的中等發展水平國家，孩子在校園里平靜地上著課，國家的全部系統也在正常運轉著。但現在，敘利亞滿目瘡痍，民眾背井離鄉、顛沛流離。

國際社會需要反思，如何防止敘利亞的這種情況在未來重演。戰亂是一些地區致貧的重要因素。但如果我們更深入地來看戰亂問題，我們會發現它其實是發展問題。

既不是“秘書”，也不是“將軍”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看來，擔任新西蘭總理和聯合國秘書長的主要差別在什么地方？

海倫·克拉克：擔任國家總理意味著擁有很大的權力。但對于聯合國秘書長來說，需要領導一個巨大的多層級的機構。就像我當了7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署長，我的工作一直都是凝聚共識，尋求問題的解決方案，推動成員國認同并去執行聯合國達成的議題，尋求和平的出路。

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看到，1945年二戰就結束了。我們一直希望人類可以遠離戰爭，不再受戰爭之苦。但現在已經是2016年了，今天世界所面臨的武力沖突主要是世界不同地方的內戰和恐怖主義。所以，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新的思路，我這次來到中國，也是希望在這方面尋求中國的支持。中國對于這些問題也一直高度關注。

中國新聞周刊：你提到，帶領人民共同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十分重要。最近，在美國奧蘭多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槍擊案，美國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稱，美國不能再為政治正確埋單了。你如何平衡政治正確與解決現實問題之間的關系？

海倫·克拉克：我不便對美國大選和大選候選人進行評論。對于聯合國秘書長這個角色來說，他需要同各國政府合作，不論他們是誰、他們在想什么，需要推動國際社會一起找到問題的解決方案。毋庸置疑，在聯合國系統中，中美英法俄這5個常任理事國都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我需要得到這些成員國的支持，以讓聯合國能夠更好地發揮效用。

中國新聞周刊：關于聯合國秘書長（General Secretary）的角色，有一個文字游戲。有人認為聯合國秘書長的角色像一個“秘書”，還有人認為它更像“將軍”（general）的角色，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海倫·克拉克：我認為兩者都不是，出現這種認識，是因為許多人對“聯合國秘書長”角色有誤解。“秘書”，好像是在組織和安排某個會議;如果說“將軍”，好像是在指揮軍隊，但聯合國沒有軍隊。我在聯合國工作了這么多年，一直在思考和研究聯合國系統的運行規則和聯合國秘書長的角色，我還同聯合國前秘書長科菲·安南有過交流與合作，長期觀察他的工作和處事原則。

我也領導過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工作，這是一個聯合國系統的國際組織，不具有權力，但卻有影響力，要凝聚不同成員間的共識，尋求問題的解決問題的方案。這種工作需要你和不同成員國進行合作，需要具備號召力和推動力。這才是聯合國秘書長工作性質的根本，而不是簡單地把它說成是“秘書”或者“將軍”。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說，作為新西蘭總理，你開展工作主要靠權力，而作為“聯合國秘書長”，你開展工作主要靠影響力？

海倫·克拉克：國家領導人同樣需要號召力和推動力。我曾經擔任新西蘭總理長達9年，我認為自己是一個成功的總理，雖然我領導的政府從來不是多數黨政府，而是少數黨政府，但我通過政治協商和對話，推動工作的開展，并能達到目標。對于在復雜多元的政治環境中工作，我很熟悉。

中國新聞周刊：是否正是這種多年領導少數黨政府的經歷，讓你形成了一種強勢的領導風格？如果能當選聯合國秘書長，你會改變自己的領導風格嗎？

海倫·克拉克：對于國家領導人來說，如果你不是以一個強勢的政治形象出現的話，很難成為一個國家的總理。當你成一個國家的領導人之后，你需要把大家伙兒帶動起來，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也同樣適用于聯合國秘書長一職，如果你做不到將大家伙兒帶動起來，凝聚在一起，你將無法做成任何事情。

我不會改變自己的風格，因為我的工作是將大家凝聚在一起，共同解決問題。但強勢本身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需要很清楚你是一個領導者，去領導大家伙兒。

我不認為“強勢”（dominating）這個詞是適合來描述我的，我會更愿意說自己是一個領導者。領導者擁有平臺，并要把平臺利用好，去帶動大家伙兒。開展工作不能靠強權，而需要同其他人進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