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藝豪
1989年,曾任英國《經濟學人》雜志駐日首席記者的比爾·埃莫特出版了一本剖析日本經濟的暢銷書《太陽也會西沉》,他的這一極富預見性和懷疑精神的著作對彼時日本的描述,可謂一字不差地適用于眼下的中國。
在發展水平方面,當下中國與20世紀70年代初的日本基本一致:人均GDP低于美國的四分之一,搞了8年高鐵網絡建設。在人口方面,中國更像1980年代的日本,當時日本勞動力人口是65歲以上老齡人口數量的6倍;但是在經過了35年之后,日本勞動力/退休人口之比降至2:1。假如不發生出生率奇跡,從現在開始再過一代人,中國就將擁有和日本今天相同的人口年齡結構。
在財政上,中國酷似1990年左右的日本。強大的出口部門驅動龐大的經常賬戶盈余,使之成為國外資產的大買家。但公司債務迅速攀升,領導層致力于改革增長模型和法人組織形式,但阻力重重。
日本的企業集團在創造有全球競爭力的制造企業上表現優異,然而它們的成功靠巨額債務支撐,這最終摧毀了它們的盈利能力。此外,日本企業及其所處的孤立社會不適應網絡消費服務時代的全球競爭。“日本世紀”的巔峰期過后,日本遭遇了“失去的十年”,日本企業表現出“加拉帕戈斯群島綜合征(Galapagos Syndrome)”——在本群島環境下如魚得水,但在其他地方無法繁榮。
同樣,今日中國有著龐大的國企部門,過去其在基礎設施建設上做得很好,但國企債務龐大,相當于GDP的160%,且增長迅速。這使得國有企業擴大其資產負債表并搶購國外資產,以掩蓋低收益。
當然,中國也存在很多成功的私企,它們的債務水平并不可怖,但其中很多呈現出加拉帕戈斯群島綜合征,尤其是互聯網三巨頭阿里巴巴、騰訊和百度,它們對國際市場競爭沒有表現出興趣或才能。
很容易想象,國企、過度杠桿化的私有綜合企業與債務纏身、資金短缺的地方政府一道,將金融體系推向技術性破產:債務太大,實際收益過低,以至于銀行開始無力為自己融資。
與日本20世紀90年代一樣,斷裂點可能不會觸發明顯的危機。相反,我們會看到大規模政府干預,以接近零的利率為銀行提供廉價流動資金。隨著企業和銀行專注于漫長的去杠桿過程,政府將不得不增加自身開支和債務來防止經濟崩潰。
當然,中日兩國也有一些較大差異。首先,中國潛在的增長率遠高于撞上債務墻時的日本。因此,企業資產負債表修復、結構改革以及經濟增長相結合,使中國有可能繞開債務陷阱。
其次,中國不景氣的直接原因沒有日本的破壞性強。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經歷了“史詩級的資產泡沫”,當時東京皇宮一帶的地價比整個加利福尼亞州都貴。泡沫破裂導致資產價格縮水,地價和股票價格在接下來幾年暴跌約四分之三。
中國還遠不至此。其主要難點是許多重工業領域(鋼鐵、煤炭、水泥和玻璃)的產能過剩,這些行業的命運與盛極而衰的建筑業直接相關。原則上,這些產業的重組能解決這個問題,而不引發整個經濟范圍內的債務緊縮危機。
最后,中國國土面積遠大于日本,是完全獨立的地緣政治參與者,擁有自己的戰略目標,而非美國的附庸。中國的國家規模和廣泛的權力分布意味著,其有更廣闊的潛在內需可拉動。
中日兩國的異同都很顯著,我們現在還無法確切了解何者將更加重要。中國的命運也許取決于決策者的基本態度。而在這一點上,日本的教訓也值得研究。
20世紀80年末,日本官員和許多分析人士認為,日本已經找到了優于過時的西方市場資本主義的新經濟學。而結果證明并非如此。今天,中國也對自己的國家主導型發展模式的正確性深信不疑,債務問題的公開討論基本上沒有。
日本的另一個教訓是,如果解除對服務業的管制、開放金融業和允許更多外國投資,日本20世紀90年代很可能會實現更高的增長??墒?,日本沒有這么做,因為他們擔心如此一來,會擾亂政府或企業精英的有序安排。
同樣的擔心可以在北京看到,雖然政府表示將讓市場力量“在資源配置中扮演決定性作用”,但國企改革的現狀則反映出,中國對由市場而非國家決定誰控制重要資產尚有疑慮。中國或許能避免“日本陷阱”,但前提是決策者要學會松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