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噩夢般的現實,或者過于真實的噩夢。這是理解《哭聲》的兩種途徑
毫不夸張地說,從定檔的消息傳出,韓國電影《哭聲》就成為了眾多影迷今年最期盼的電影。
但是,恐怕沒人能真的“看懂”《哭聲》。

因為在導演本人的意識中,他似乎就沒想讓電影呈現出一個完整、清晰的指向。換句話說,這故事沒有本相,你看人成人,你看鬼是鬼。所以,這樣的電影注定導向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或者,影迷被鼓動著激發出大量似是而非的解讀;或者,人們放棄對于劇情和隱喻的真相追尋,徹底沉溺于類型本身塑造出的懸疑詭異氛圍。
《哭聲》是從一連串詭異的謀殺案開始的。這個安寧的村莊里,接連不斷的慘案讓很多人陷入癲狂,有人懷疑是一個外來的日本人所為,有人覺得一切背后有超越人類的力量。人們在瘋癲中尋找答案,結果卻陷入了更深層的瘋癲。
《哭聲》中最優質的部分,就是谷城山中的一片神鴉社鼓。緊繃不泄的驚悚氛圍穩住了觀看者。從這個意義上講,在更多數人的期待中,《哭聲》更應該是一部有著更清晰的社會與心理根基的驚悚類型片。
但是,很顯然,羅泓軫比影迷的期待走得要遠得多。
他在《哭聲》中企圖容納宗教、東西方文明、心理分析、人性拷問、民族劣根……等等一系列根源性的追問。所以,在這其中,我們得以見到神秘日本人手掌心一閃而過的圣痕;一串串金魚草如骷髏頭一樣的干枯種子;對于驅魔儀式中怪誕的細節展示;以及對于謠言蠱惑人心的試探;人性中固有的排外和易于訴諸非理性的心理根基……這一切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讓《哭聲》成為了極其少見的類型集萃,他讓驚悚和懸疑達成了一種恢弘的歌劇感,但是,不可避免地,這些繁復的類型與翻轉,互相抵牾、互相啃噬、互相溶解。它讓我們最大限度地抵達了獵奇的頂峰,然后,一切就懸置了。
噩夢般的現實,或者過于真實的噩夢。這是理解《哭聲》的兩種途徑。
你可以從超自然的部分去解釋谷城中發生的一切。但顯然,羅泓軫對一切都不想明說,他想造就的結局就是一種混沌不明的東西。
羅泓軫最初捕獲人心,是因為他的長片處女作《追擊者》干凈利落。這部凌厲直率的電影,沒有預設的主題和故作的深意。它是韓國罪案類型中,雙雄對決敘事的一次典范式呈現:一個良心發現的皮條客,一個心理變態的殺人狂,在追殺、逃逸、反制之中,彼此激發出了更加尖銳的東西。
某種程度上說,他的第二部作品《黃海》也同樣有關追與逃,藏與找——這種拉鋸關系不只存在于河正宇扮演的業余殺手、目標和蛇頭之間,也同樣橫亙于另一種復雜的身份關系之間——苦悶的丈夫和去往韓國打工杳無音信的妻子。而后面這條隱秘的線索,看似無關宏旨,但最終巧妙地提升了電影境界。它最終把一部體液噴濺,血脈僨張的動作懸疑片變成了一部氤氳著宿命霧氣的寓言。那些邊境的底層生存經驗,特定年代人們游走于兩國間的灰色地帶,如今看來,時過境遷,更令人唏噓。
《黃海》拍攝之后的三年里,收獲如潮贊譽的羅泓軫一直郁郁寡歡。他覺得自己這部作品的后期制作倉促得不像樣子。所以,在拍攝《哭聲》的時候,他一直強調,沒有制作完成之前,無論如何也不定檔。某種程度上說,這種工匠精神感動了很多影迷。
不可否認,《哭聲》有著扎實的影調和絕佳的表演,那些明滅山景和昭昭霧氣,讓人印象深刻。羅泓軫確實具有極強的堆積情緒和塑造氛圍的能力,但是,僅憑這一切還不能抵達影迷們盼望的神作水準。如果他確實像《哭聲》中預設的那樣,想在類型片之外,探討更深邃的主題,他需要著力重建那些嚴肅的把握人性主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