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像項羽那樣小心眼

孔沁剛

自斷人脈為哪般

2016年7月上旬，中考成績發榜，考生們紛紛上網查詢自己的成績，家長們則替孩子們捏著一把汗。李銘就是這天下午離家出走的。他身上沒帶錢，沒帶換洗衣服和手機，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離家出走的計劃，只是不想回家。他沿著一條路往西走，走著走著就離開了城市，來到了陌生的鄉村。當父母聞訊趕來接他時，他正坐在村委會辦公室里，愁眉苦臉地吃西瓜。要不是村委會主任連哄帶騙地留住他，并想方設法套出他家長的電話號碼，指不定李銘走到哪里去了呢。

李銘后來告訴我，那天他腦子蒙蒙的，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沒臉見父母。“我是班里的學習尖子，老師還指望我拿中考狀元給他爭光呢，爸爸媽媽也攢足了勁，要為我考上重點高中擺酒席慶祝，哪知道我發揮失常，只考出了70%的水平，勉強能上非重點高中。您說，我還有什么臉見人？”李銘說，“我真想一死了之。”

對孩子的出走，李銘的父母沒有太在意，認為孩子受了打擊，難過幾天是正常的。隨后的整個暑假，同學們接二連三地聚會，李銘都予以拒絕，在家閉門不出。對此，李銘的解釋是：“考出這么丟人的成績，我哪有臉見老師和同學？尤其是那些平時沒有我成績好，中考卻考上重點中學的同學，我更是不想見，一見他們我就抬不起頭來?！崩钽懙膵寢尪排扛杏X兒子行為異常，怕孩子有心病，逼著他來我這里接受心理輔導。

我問李銘：“你覺得同學們邀請你參加聚會是故意讓你難堪嗎？考上重點中學的同學是在炫耀自己的成績嗎？”

李銘搖頭，說：“他們沒那么壞?？墒恰?/p>

我打斷他，接著問：“也就是說，你沒臉見人是你自己的問題，對不對？”

李銘點頭，說：“考上重點高中才能考上重點大學，考上重點大學才能找到好工作。我第一步就踏空了，還有什么前途？將來我的生活恐怕跟有出息的同學沒什么交集，所以……”

我又打斷他，問：“所以你就自斷人脈，從此一個人生活，是嗎？”

李銘沒點頭也沒搖頭，他愣愣地看著我，倔強地說：“就是這樣，一個人生活也沒什么了不起。”

聊了大約一個小時后，李銘放松了警惕，漸漸地話多起來。他告訴我，他的父母都是礦務局的普通工人，媽媽幾年前下崗，全家靠爸爸一個人的工資支撐?！捌鋵嵨抑溃也皇撬麄冇H生的孩子，我是被親生父母遺棄到福利院門口的，因為我出生時患有新生兒黃疸，親生父母沒錢給我治病，怕養不活我?！崩钽懻f，“現在的父母對我特別好，但我有自知之明?！?/p>

我問：“自知之明？什么意思？”

“就是少給人家添麻煩唄。”李銘說，“人家憑什么為我付出那么多，又不是親生的?！?/p>

交談中，我發現李銘有明顯的自卑心理，而且已經有了自閉的傾向。究其原因，除了他個性比較敏感之外，身世問題和中考失利這兩次打擊對他的心理影響很明顯，矯正起來應該不困難，所以，在征得李銘父母的同意后，我決定對李銘進行三次心理輔導。

英雄氣短最誤事

交流中我了解到，李銘課余時間喜歡閱讀歷史方面的書，于是我投其所好，給他講西楚霸王項羽的故事，從巨鹿之戰講到彭城大戰，從鴻門宴、分封諸侯講到兵敗垓下、自刎烏江。李銘聽得如癡如醉，對項羽的神勇和豪邁無比佩服。

我說：“不過我覺得，項羽沒啥了不起，因為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p>

李銘好奇地問：“什么弱點？”

我說：“小心眼兒?！?/p>

李銘不解：“這么豪邁的英雄還小心眼兒？”

我說：“俗話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項羽屢次大破劉邦，戰績彪炳，被劉邦打敗一次算什么，完全可以渡江回到家鄉，重整軍隊，東山再起，何必了斷自己年僅30歲的生命？”

李銘反駁：“項羽是無顏見江東父老，是對支持他的人負責任的表現。江東八千子弟兵都打光了，他是以死謝罪?！?/p>

我說：“可是結果呢？他的家鄉后來被劉邦占領，家族后人被殺光，這就是負責嗎？”

李銘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我接著說：“從心理學角度來分析，項羽的心理素質不夠好，經受不起挫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小心眼兒，所以最終成不了大事。相比之下，消滅項羽、建立漢朝的劉邦就要堅強得多。鴻門宴上，劉邦受盡屈辱，后來又被分封到偏僻的巴蜀，后來與項羽交戰又屢戰屢敗，但他不氣餒，臥薪嘗膽，廣招賢士，終于戰勝強敵，一統江山，成就數百年的大漢輝煌?！?/p>

李銘問：“可是，為什么后代更推崇項羽，而不是劉邦呢？中國人不是最講成王敗寇的嗎？”

我說：“好！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說明你是一個愛思考的孩子。我認為，后代之所以對項羽津津樂道，是在惋惜他的威武神功，同時又是在警示人們，戰勝困難靠的不是武力，而是強大的內心。如果心理素質不好，再有本事也是白搭?！?/p>

李銘笑了，說：“我明白了，您是在借古諷今，說我小心眼兒，經受不住中考失敗的打擊。”

我微笑點頭，然后正色道：“跟項羽垓下兵敗相比，你中考失利算什么？至于沒臉見人嘛，馬云三次高考落榜，最后勉強上普通大學，要是他從此閉門謝客，顧影自憐，會有后來的阿里巴巴集團嗎？”

李銘長出一口氣，挺起胸膛說：“我明白了，看來我是有點小心眼兒了，以后一定改?！?/p>

第二次心理咨詢，我主要跟李銘談身世問題。

我問：“父母愛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父母因為這種天經地義的愛而被稱為偉大之人，那么，父母對非親生的孩子付出同樣的愛，是不是更偉大？”

李銘含著眼淚說：“爸媽對我好，我心里很清楚，以后我一定會像親生兒子那樣孝順他們?？墒牵沂潜挥H生父母遺棄的孩子，連親生父母都不愛我，說明我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就像工廠里的殘次品。”

我拍拍李銘的肩膀，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不幸的孩子，但換一個角度來想，你又是最幸運的孩子?！?/p>

李銘問：“這話怎講？”

我說：“你想啊，你被善良的人收養，被當成心肝寶貝，衣食無憂，享受了親生孩子的所有待遇，不是很幸運嗎？許多孤兒在福利院長大，享受不到親情，與他們相比，你還有什么好抱怨的？”

通過耐心的疏導，李銘基本上改變了偏激、狹隘的思維方式，自信心開始恢復，但他對如何東山再起還是感到很迷茫。

不上重點又如何

針對李銘的憂慮，我分析道：“依我看，不上重點高中對你是件好事。中考失利差點讓你精神崩潰，可見你心理素質不夠好，如果到了競爭激烈的重點高中，你能承受得住嗎？不如在普通高中學習，以你的實力，一定是優等生，老師重點培養，加上你有了自信心，未必考不上重點大學。”

李銘不以為然，說：“您盡揀好聽的說！重點高中教育質量高，升學率高，社會活動也高大上，對學生的高考和參加自主招生考試都有好處，要不怎么叫重點高中？相比之下，普通高中明顯處于劣勢。”

我語重心長地說：“話雖然這樣說，但據我所知，重點高中的學習心理壓力普遍比較大，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學習能力的發揮。尤其是中等生，面對學霸自愧不如，老師的教學進度又跟不上，很容易自暴自棄，有些學生巴不得去普通高中。所以，我建議你將錯就錯，像劉邦那樣，在普通高中臥薪嘗膽，發奮學習，三年后在高考中一鳴驚人?！?/p>

我給李銘提出以下四條建議：

第一，拋棄羞愧心理，以積極的心態投入高中學習。我再次強調，學習心態對學習成績影響甚大，沒有信心爭上游，再刻苦學習也是事倍功半。如果信心十足，學習效率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提高?！霸僬f，你在初中階段已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任何高中都應該出類拔萃，有足夠的理由自信起來?！蔽夜膭畹馈?/p>

第二，加強心理訓練，增強抗挫折能力。我分析道：“你中考失利，沒有輸在實力上，而是輸在了心理上，說明你自我減壓能力不強，影響了你的考場發揮。根本原因是意志不夠堅強，抗挫折能力偏弱。”我建議李銘堅持長跑，既鍛煉身體，也磨煉意志。

第三，與考入重點高中的同學保持聯系，獲取先進資訊。我建議李銘與考入重點高中的初中同學保持緊密的聯系，最好經常利用周末時間聚會?！斑@樣，你就有機會獲得重點高中最先進的學習資訊，比如學習進度、復習策略，甚至重點高中選擇哪本習題冊你也可以參考。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不承擔重點高中的壓力，又享受到了重點高中的實惠?！蔽业拈_導讓李銘頓開茅塞。

第四，以正常心態與父母相處。我告訴李銘，家庭氣氛對人的性格、生活質量和學習成績影響非常大，值得花心思主動經營。李銘問：“怎么經營??？”我教給他三字訣：平常心。我解釋道：“知道了他們是你的養父母，你要從心里接受這件事，再與他們相處，既不要覺得生分，也不要過分地感恩，就像你知道身世以前那樣，就像與親生父母那樣，該撒嬌就撒嬌，該爭論就爭論。這就叫平常心。只有這樣，你和你的養父母才能感覺心里踏實，才能平靜地、誠懇地生活在一起?！崩钽懩c頭，思忖良久。對一個16歲的孩子來說，做到這些很困難，但只要有了正確的意識，他的家庭氣氛就離和諧不遠了。

開學后，李銘一直與我保持微信聯系。他告訴我，果然如我所言，他在普通高中進了實驗班，是老師的重點培養對象。第一次期中考試，他名列年級第3名。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