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劉磊+楊思敏+趙涵漠
“少他媽啰嗦”
2014年初的一天,紐約正飄著大雪,即將從紐約大學導演專業畢業的劉雨霖,在她不足30平方米的小公寓里,來來回回踱著步。她想將父親劉震云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拍成電影,這事琢磨了有小半年,小說也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但接通父親電話時,仍是恐懼占了上風,“因為我害怕劉老師不同意。”
公開場合里,劉雨霖稱父親為“劉老師”,恭恭敬敬地為父女關系劃出了一道邊界。倔,干脆,寡言少語,討厭啰嗦,作為女兒,劉雨霖太了解日常生活中的劉震云。
“你必須要講出你的道理,為什么要拍這個片子,你和其他導演的不同之處。”她知道父親接受合作的前提是,“什么事情你要想得非常明白,咱才開始做。”
那通電話,劉雨霖噼里啪啦說了有25分鐘,劉震云不時嗯嗯兩聲作為回應。父親不多說話,她心里反而有了底。
劉雨霖覺得是她說的這兩點打動了父親:一是,她日后想做的每一個電影都要見不到導演的痕跡,見不到演員的表演;二是,她沒辦法把原著里的100來個人物都拍到電影里去,只想選擇《回延津記》里牛愛國和牛愛香姐弟倆(原著從民國講到現代,分上部《出延津記》和下部《回延津記》),一個離婚,一個結婚,都是為了尋找能說得上一句話的人。
最后劉震云說好吧,她知道這個事成了。
劉震云評價女兒的思路是,“找對了方向,事情就迎刃而解了,那接著她就拍唄。”他并不輕易將作品交予他人,“中國的好導演真少。我一看這導演是傻逼,我就不跟他啰嗦了。”
這是一個聽起來“公私分明”的開始。劉雨霖早就習慣了與父親的這種相處之道,有事兒說事兒,所有的事兒都是講道理,撒潑或撒嬌向來無效。
在劉雨霖與《人物》記者聊到撒嬌時,劉震云正好走過來商量倆人參加某電影節走紅毯的細節。“劉老師,我跟你撒過嬌嗎?”劉雨霖仰起臉,甜絲絲地問。劉震云回了五個字,“少他媽啰嗦。”
劉震云嫌啰嗦。劉雨霖四五歲時,父女倆合作創作了一首歌,歌名叫《我不喜歡你》。她至今仍會唱,“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們兩個誰也不喜歡誰”。
“井水不犯河水。”劉雨霖總結。
母親郭建梅和她有過這么一次對話—
“妞妞,你能進入到你爸的內心世界里嗎?”
“媽,我太差了,我進不到。”
不過,郭建梅的感受是,之前,她,劉雨霖,劉震云,是三股道上的車。現在,因為電影,女兒和丈夫離得更近了,她自己是一股,他倆合成了另一股道。
郭建梅形容,電影籌備期間,父女兩個在屋里關著門咕咕唧唧。她屢次聽到,有時候倆人會吵起來,爭論的聲音很大。
緊張感一直貫穿到開機前。這是劉雨霖第一次執導電影長篇,父親擔當編劇,且劇組里80%工作人員的年齡都長于她。“喲,那作為導演在這兒,大家信不信任我,愿不愿意把我當做導演,這是我一開始心里特別忐忑的,絕對是的。”
對抗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她采取的方法是下笨功夫。她有一個特別厚的導演筆記,A4的紙,每一頁2/3的篇幅是劇本,剩下1/3的空白邊欄,她密密麻麻地寫,這場戲該準備什么道具,美術怎么布置,服裝什么樣,人物關系什么樣。她還會隨身攜帶一個本子,每天去哪兒、要干什么都寫得一清二楚,一天下來最爽的時刻就是“咵咵咵”把所有干完了的事全給打上勾。
這種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習慣,似乎和父親如出一轍。紙和筆,是劉震云只要出門就會跟著的東西,劉雨霖說,“他的作品是從哪兒出來,都是那一摞紙,你會發現他在電腦面前,都是把那紙鋪一摞,每一個他劃了,就把那紙放在其他地方了。”
選擇的演員也沒有一個是眼下當紅的小鮮肉。毛孩、劉蓓、范偉、李倩……劉雨霖形容他們都是肯花笨功夫的演員。“我沒有那種能力,能跟一個演員合作,他同時跟著好幾個戲,來,導演,我跟你說,檔期就給你15天的時間,你必須拍完。”
拍攝周期是兩個月,毛孩主動多簽了一個月,用來體驗生活。他的角色是個退伍軍人,開了個修鞋鋪。劇組在北京天橋邊給他找了個鋪子,他跟著學了一個月。毛孩記得,臨開拍前一周,由劉雨霖和劉震云帶著,所有主創演員在一起圍讀劇本,劇本通讀了3天,從解讀角色,到分析關系,任何明白和不明白的,都可以攤在桌面上聊。攝影指導也在,連每個鏡頭怎么拍都過了一遍。這是毛孩在其它劇組所沒經歷過的。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才華,也不存在天賦,都是把事情一遍遍重復做,下笨功夫,得來的成績。”一位負責電影宣傳的工作人員說,這是父女倆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經歷了一年多的籌備后,2015年10月31號正式開拍。攝影機轉起來,劉雨霖的忐忑才蕩然無存了。
準確和克制
“拍戲時導演喊劉老師,劉老師喊劉導演,但是私下里,我們都喊老劉老師和小劉老師。”演員毛孩說。
在河南的片場,小劉和老劉分工明晰。拍攝時是冬天,劉震云每天都在,從頭跟到尾。有一次,郭建梅去探班,見劉震云在那兒烤火,就搡著丈夫說,你怎么不去幫幫她,她沒經驗,一小孩,啥也不懂。劉震云回,拍出來成功就成功,不成功也是她,她慢慢就會成熟,如果我幫她,她就不知道將來哪個地方需要改進。
但一旦涉及臺詞的部分,劉震云就絕不含糊。演員李倩記得,念臺詞時若是多了一個語氣詞,了或呢,劉震云會立刻端著劇本過來,“倩,你看你多了這兩個字。”他會再念一遍做對比,這句話原本寫了什么,多了之后會表達成什么。“劉老師的嚴謹,讓我們發現了文字的力量,加一個少一個真的很大變化。”
一個字不能多,一個字不能少,一個字不能錯,成了演員中流行的一句話。沒人敢改臺詞,唯一可以念錯臺詞的是8歲的小演員李諾諾。“我們說諾諾是劇組里最大的腕……那個時候情緒表達是最重要的,超過臺詞了。”劇組副導演趙佳伊說。
這種對準確和克制的追求,也完美復制到劉雨霖身上。
有一場戲,李倩怎么都過不去,她飾演一個婚內出軌的女人,她覺得在這場戲里,應該多表現出一些愧疚和對不起。劉雨霖一直堅持說不要,從各個角度去說服李倩不要流露過多。倆人在這場戲上,僵持了有一兩個鐘頭。
李倩終究是被劉雨霖說服了,“她已經想得非常清晰了,才確定走的這個方向。”
還有一場戲,毛孩和劉蓓哭得稀里嘩啦,劉蓓更是哽咽得無法正常發聲了。坐在監視器前的劉雨霖,眼淚也是噼里啪啦往下掉,但擦完眼淚,轉臉就跟演員說,必須把眼淚往回收。“其實我覺得在掌控表演上,是要有所保留的,表達悲傷和深入的情感的時候,拿捏在中間剛剛好。”劉雨霖說。
盡管偶有爭執—郭建梅知道有一次,拍片時,因為一個問題,父女倆意見相左,結果劉雨霖并沒接納父親的意見,劉震云挺生氣,女兒就跟父親說,我是導演,“對,妞妞也挺固執,這點是像她爸。”—但大部分時候,父女倆呈現出來的,是一種血濃于水的默契。
9月份,在西安的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上,《一句頂一萬句》被定為開幕影片。開幕式上,劉雨霖和劉震云來了一段被主持人贊為“相聲表演”的串場。李倩認為,這來自于和諧的關系和良性的溝通。她注意到,開幕儀式前的后臺,大家都在休息,只有劉雨霖說了句,劉老師咱倆對對臺本。
恐怕再沒有導演和編劇有如此密切的溝通,李倩說,“沒有隔閡,沒有距離……我就覺得,就一定會贏。”
接地氣
看電影《一句頂一萬句》時,高曉松感動得哭了。提前看了片,是因為劉震云邀請他給電影寫個主題曲。高曉松形容這部電影為“特別普通人民的那種東西”,而他又屬于“那種很不接地氣的人,對這個東西摸不著”,他跟劉震云賠了個罪,說實在是寫不了。
高曉松挺驚詫,劉雨霖那么年輕,也沒吃過什么苦,在國外還待了很多年,竟能導出“那樣貼近普通人民的非常細膩的戲”。
但對劉雨霖來說,父親筆下的人物她并不陌生。
從小她就愿意跟父親一起,一人啃根冰棍,傍晚了在哪兒一坐,開始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的生活。他們老去菜市場的一個修鞋大叔那兒,別人家修拉鎖兩塊錢,這大叔收4塊,別人家修的拉鎖管3個月,他修的能撐3年。工作時,他戴一個套袖和手套,將攤鋪打理得干干凈凈。她將這個印象,用在了劇中人牛愛國身上,同樣是修鞋匠,同樣干凈齊整,享有絕對的職業尊嚴。
“這些人是我們生活中應該被關注的人,或者是他們生活什么樣,被我們忽略了。”劉雨霖強調她對普通人情感的情結。
9月15日中秋節晚飯,郭建梅張羅了一桌大閘蟹,熱了一壺放了姜絲的黃酒。酒酣飯飽,爺倆聊起來前一天各自的所見所聞。劉震云說他在一條胡同里溜達,路過一個公共廁所,廁所二層有一家人自己搭了個小屋,在上面歡聲笑語地吃飯。劉雨霖“就特別敏感柔軟的,把這個給接住了”。她接茬說碰到的一個出租車司機,嗓門特別大,興高采烈跟她講,老伴晚上包餃子,收工后他要去買五仁的月餅,稻香村的。
捕捉“動人的moment”,被劉雨霖形容為身體里敏感的一部分,也是情商之一,“可能還是從小在劉老師身邊長大,這方面開發得(多)。”
她不止一次闡述對被忽略的普通人情感的理解,“這些渴望和情感,其驚心動魄的程度,不亞于戰爭。”這幾乎跟父親的寫作本意一脈相承。寫完《一句頂一萬句》后的一場研討會上,劉震云表達了他對寫作的選擇,內心的洪流比歷史的洪流更重要。
在郭建梅的描述中,“妞妞是什么都接觸了,最高的她也接觸了,最下層她也見過”。妞妞是劉雨霖的小名。跟著劉震云,她去過陳道明家、葛優家、馮小剛家,有時候,馮小剛和王朔會帶著各自的女兒和劉震云父女一起聚,劉雨霖給這類局起了名叫“女兒局”。
但另一方面,與父親回河南老家住一住,或跟著公益律師的母親辦案子跑“老少邊窮”—為每天兩毛鹽錢而發愁的家庭,懷胎九月也要去田間干活的女人,墜著因生育導致脫垂子宮還照顧著孩子的產婦……劉雨霖都見到過。“她看到那些人會掉淚,會難過。”郭建梅說,“說她偏向于哪兒,我覺得還是比較樸素。”
劉雨霖還用手持攝像機拍下了她所接觸的家暴案例之一,一個農村婦女懷孕了,因此拒絕了丈夫過夫妻生活的要求,“夏紅玉(音)那個眼睛,她老公咔碴就拿改錐給她剜掉了……眼珠子掉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在郭建梅的描述中,這個故事殘忍而血淋淋。劉雨霖則用鏡頭捕捉到這些之外的一絲暖,小男孩飛飛(音)伸手為失去一只眼睛的母親擦眼淚。她將拍攝下來的素材剪輯成了一個23分鐘的紀錄片,取名為《眼睛》。
當頭棒喝
1987年出生在北京的劉雨霖,16歲以前都在農民日報社的家屬院里度過。
她形容自己的成長過程,一直是散養。小時候,當其他孩子被陸陸續續喊回家,她永遠是院子里玩到最后的那個。劉震云對她的教育思路是,為什么要把這道題做對,是因為能省出更多的時間去玩兒,去干別的你喜歡干的事情。
劉家的朋友張晴記得,有一次她在紅領巾公園散步,一片樹叢中,她聽見一個小姑娘在那兒喊,“劉震云拿紙來,劉震云拿紙來。”后來她才發現,小姑娘就是大概五六歲的劉雨霖,雪糕吃了一身。她當時就挺震驚,那么小的孩子,對父親直呼其名,而劉震云還欣然接受的樣子。
劉雨霖是視父親劉震云為精神榜樣的。住農民日報社宿舍時,每天早上或晚上,父女倆就手拉手,或女兒挎著父親的胳膊,邊走邊聊。對一些問題的看法的交流,一直就沒斷過。郭建梅評價劉震云,“真是一個好爸爸。”他并不在乎女兒的學習成績,但會要求女兒,一要大氣,二要有修養,“不要瘋瘋癲癲,俗了吧嘰。”
這份來自家庭的寬松,讓她得以在讀到傳媒大學播音主持專業的大二下學期時,自由地隨興趣從主持轉向電影。郭建梅回憶,“他們的老師就跟劉震云談話,劉雨霖啊可是開始退步了,也不練聲,開始天天抱著電影的書看。”
這份自由也并非毫無底線。“她對我是一種親,溫暖,她對她爸爸有一種敬畏。她爸真急起來,妞妞是絕對萬萬不敢吱聲的。”郭建梅說,“他(劉震云)有時候脾氣挺大,遇到一些事情,固執、認真、守原則、有底線,絕對不能越過這個雷池,越過雷池,他能大發雷霆。”
在郭建梅的記憶中,從小到大,劉雨霖挨過父親兩次打。
一次是,“妞妞有一段,考試可能沒考好,就有點自暴自棄。有一次跟一幫朋友到很晚還沒回來,11點多還沒回家。她爸回來你知道一個巴掌就打到她臉上,指頭印兩三天沒下去。我當時就跟她爸吵,我說你手那么厲害,你能那么打孩子嗎?”
還有一次,“因為一件事兒妞妞沒做好,他要求相當高,必須一次性做好,一次性做不好就不行。劉震云拿一個扇子,‘咵就抽到這兒,當時就出血了,一條印啊。”
現在,劉雨霖養成了習慣,一次性把要事情做好。這在郭建梅看來,似乎有點矯枉過正了,“做不好她不能原諒自己,就像強迫癥一樣,我說妞妞你不要那么緊張,反正你還不到30歲,你不一定要求那么的完美。”
2008年,當劉雨霖將興趣轉向電影,并決心考入美國頂級的電影學院讀研后,她邊按排名申請了最棒的11所高校,邊進入了一種“魔怔”般的備考托福的狀態。每天披頭散發蓬頭垢面,胳膊和手背上寫滿了英文單詞,一邊洗臉刷牙,一邊能看到洗漱臺鏡子旁貼著的各種例句和英文單詞。直到讀書讀得眼睛看什么都重了影,把劉震云都嚇得夠嗆。“因為我還是那個極致的想法,如果做這件事情,我絕對要一次性考到100分以上。”
“她的定力,以及執著勁兒,這一點特別像她爸。”郭建梅說。
最終,劉雨霖拿到了10所高校的offer,并通過面試,如愿以償進入紐約大學大名鼎鼎的Tisch藝術學院,成了李安的師妹。她的推薦信也正是由李安親筆寫的。2008年的威尼斯電影節,劉雨霖和李安見了面,倆人吃了一頓午飯,聊了兩三個小時。李安的一句話讓劉雨霖印象深刻,“他跟我說,做電影啊,其實我特別簡單,就是朝著一個靶子不斷地打,不斷地打。”
不過,對于女兒的成績,劉震云從不表揚。接到紐約大學錄取電話后,劉雨霖第一時間打給了父親,她記得劉震云聽了以后,安靜了3秒鐘,特別冷靜地跟她說,哦,我這正忙呢,還開會呢,回家再說吧。“咣當”就把電話掛了。
對于女兒的困境,劉震云同樣是保持著一種不慌不忙的鈍感。初入紐約大學,劉雨霖遭遇到了強烈的文化沖擊,同輩壓力、語言磨合、課業負擔……一塊紛至沓來,這讓劉雨霖感覺一切都不在她掌控中了。孤獨和抑郁,讓她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下去了。
先是郭建梅接到了劉雨霖的紐約來電。當時她正在韓國開會,一聽女兒的哽咽聲就覺得有問題了。因為馬上就輪到她發言,她趕緊給劉震云打電話,讓他去電話安慰女兒。結果,劉震云說,打什么呀,讓她自己去面對。
3天后,父女倆才通了電話,還是劉雨霖主動給劉震云打的,說到自己狀態特別不好、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劉震云劈頭蓋臉把她罵了一頓。
“他說劉雨霖,當時你想要去美國,是不是你自己的選擇,我說是,他說你要選擇學電影,是不是你的選擇,我說是。他說如果你這兩個問題都Say yes的話,明天面臨你的就兩個解決辦法,一,背著書包回到課堂,二,拿著行李回國。他說我和你媽不可能去美國陪你一起哭,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一定要自己解決。”聽了這些話,劉雨霖形容自己一下就愣住了,末了,她記得父親說了句,“我再送你一句話,好兒女,志在四方。”說完,“啪”一聲掛了電話。
這頓當頭棒喝,竟將劉雨霖“從那個抑郁傾向的狀態里一下解救了”。
I love you
劉雨霖將父親的這種既不表揚也很少撫慰的“不當一回事”理解為,“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見他情緒大起大落過。特別沮喪是1,特別高興是10,你發現他情緒永遠在4和6之間。”這讓她學習到,“困難也好,成功也好,都是暫時性的。如果眼光看更長遠,都沒什么。”
作為導演,劉雨霖幾乎不在片場發火,展現出來的是穩穩的、掌控全場的能量。
“她每一句話都是溫溫柔柔地說出來,但就那么不可抗。”毛孩回憶,有一次,出了件把部門長都氣炸了的事,有些演員現場都攛了,但劉雨霖會說“我們先想想辦法……沒關系,咱們這邊來……”毛孩邊說邊模仿起一種緩慢又輕柔的語氣。
副導演趙佳伊記得,劉雨霖唯一的一次語氣嚴厲,是在籌備期,置景組買了些不出水的彩筆,她就問,這個彩筆是誰買的?買彩筆時不能試一下嗎?為什么不能一次做好?“她本人性格是很強勢的……我相信她這里面有克制。”
絕大部分時間,劉雨霖擔綱的是一個“讓工作團隊保持良好心情”的付出者。劇組去位于山西和河南交界的寶泉風景保護區拍戲,當時特別冷,正好還趕上圣誕節,劉雨霖就在網上訂了一大批襪子,最厚的粗針線襪子,女孩是粉色的,男孩是淺藍色的,人手一雙。
“她很明白,作為導演更多的是一個求人的事,而不是一個抖威風的事。”馮小剛這樣向《人物》評價劉雨霖初次執導電影長篇的這種“獨當一面,振臂一呼”。
《一句頂一萬句》的檔期定在了11月。另一部根據劉震云小說改編的電影、馮小剛執導的《我不是潘金蓮》在其后上映。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也會于11月在內地公映。
9月20日在西安,劉震云邀請了一群朋友吃飯,其中包括院線方。聊起三個片子的同月上映,有人說了一句,“倆大爺帶一小侄女”。劉震云開著玩笑,聲音洪亮地應,“你得過奧斯卡,我們也得過。”他指的是,2014年,劉雨霖憑其自編自導的短片《門神》獲得了第41屆美國奧斯卡(學生單元)敘事片獎。
說這話時,劉雨霖正乖巧地圍著桌子,張羅著倒酒,照顧來客。
敏感、善感的那一面,劉雨霖大概也只會在閨蜜面前流露出來。
胡婷婷是劉雨霖在紐約讀書期間認識的好友,她們差不多同期到了紐約,又在畢業后同期回到了北京。就讀于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心理學專業的胡婷婷,回國后,開始帶一些身心療愈的工作坊課程。6月端午節期間,劉雨霖參加了胡婷婷組織的“正念生態療愈工作坊”。胡婷婷分析劉雨霖那段時間是,“壓力很大,在找方法調節自己”。
一行人去了云南普洱,在原始森林中探尋自我。這讓胡婷婷有機會見到劉雨霖日常“雍容、得體”之外的另一面。她們一起穿越原始雨林,普洱的天氣一會下雨,一會狂風大作,每個人都穿著雨衣,路過溪流時,大家就撒丫子把鞋脫了,在溪里蹚過。有那么一個片刻,劉雨霖特別安靜地坐著,閉著眼睛,抬著頭,雨水穿過高聳入天的大樹滴下。
后來分享時,胡婷婷記得劉雨霖說,“聽著每個小雨滴落在我頭上說,I love you,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