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騙子高明，而是我們心有羈絆

李甜甜

人心總有柔軟的地方，而每一個高明的騙子都是一個高明的讀心者，博取的不過是你內心深處的一絲羈絆。

最近幾天，大學生徐玉玉被騙學費猝死的新聞還在熱搜，另一位大學生宋振寧又因電信詐騙心臟驟停的消息一波又起。

聽聞這類消息，總是特別惋惜心痛。斯人已逝，但網上總有可畏的人言，竟然以“大學生智商欠費”“單純無腦被騙活該”等對逝者進行攻擊，言語惡毒刻薄到令人發指。又是一幫站在高地自以為磚頭砸不到自己的作惡者。

在這個時代，信息交流和溝通已經變得重要，但因為客觀和主觀的原因，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幸得到完全的信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悲哀叫作信息不對稱。正是因為信息不對稱的制約，就算我們天天各種警醒各種防范，始終都有騙子利用人性情感上的弱點向茫茫人海撒網，總有心懷羈絆的魚兒上鉤。

比如我媽，平時一個聰慧機敏的老太太，就曾為此跌過一跤。

十年前我離家千里之外上大學，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媽跟同事聚餐完畢開車回家，等紅燈的時候停在一個路口。這時候有人敲她的車門，她看對方是一個看起來跟我一樣大的小姑娘，就放松了警惕。

結果剛搖下車窗這個學生裝扮的小姑娘就跟我媽哭了起來：阿姨，我是外地的學生，剛到這里就被人偷了，錢包手機衣物什么的都沒了。您能不能給我點錢讓我買口吃的，然后讓我給家里人打個電話什么的。

我媽看著姑娘懇切的眼神，被凍得通紅的小臉還有略有冰碴的鼻涕，當即給了對方300塊錢，讓她趕緊先吃點暖和的東西，找個暖和的住處落腳。

然后綠燈亮起，我媽一腳油門過了交通崗，那個姑娘也從此去無蹤。一回家我媽給我打電話說了此事。我問我媽，她給你留電話什么的了嗎？我媽說：交通崗紅綠燈那里遇到的，綠燈一亮后邊車就開始鳴笛，我就趕緊過了馬路急著回家，哪兒來的時間留電話！

我雙手一攤：完了，您被騙了！現在這騙局還不常見嗎，專挑紅綠燈口扮淪落外地丟了錢包的女學生騙取同情心，老有家長模樣的司機上當！

我媽突然醒悟：我一看她那個年齡就想到了你，不知不覺地在她身上代入你的影子。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就想，要是我女兒天寒地凍地淪落到大街上舉目無親，真希望能遇到一個好心人能在那個時刻幫幫她。就算她是騙子，年紀輕輕被凍成那樣看著也心疼。就當她賺了一把趕緊收手回家暖和暖和去吧。

聽了這話我差點暈過去，痛恨女騙子的同時，眼眶卻莫名地發酸。我那個時候終于知道，無論別人眼中我的母親是多么強悍機敏，我始終是她心里最牽掛、最柔軟的一面，是她心里最容易被牽制的羈絆。正是因為抓住了這個軟肋，遇到個姑娘的時候，她平日里的理智和警惕在那一刻碎成了渣。

后來，我自己也深刻地體會過一次因為內心的羈絆而渣滿地的“智商欠費”。

那陣子我正處在失戀的邊緣，那段時間我整天渾渾噩噩不知所措，整晚整晚睡不著覺，時而矯枉過正苛責自己，時而清醒理智決心放棄。但是我那個時候就算是分手也始終不愿意相信最終分手的原因是對方背叛，心里總是殘存著一絲不甘的期望。

然后在一個接連不眠的夜晚，我鬼使神差地在網上搜到一條“預測愛情”的信息，加了對方的QQ號。對方問我是不是心有不甘求一個緣由？我當即一下子覺得簡直正中痛處，實在神奇。

然后對方向我問了些瑣碎的信息，要我稍等片刻。過了些時間，對方發來一個文件夾，告訴我占卜的信息都在里邊。

我打開發現那是個加密的文件夾，需要密碼。對方要我必須支付500塊錢才告知密碼。

這就像水落石出的當頭，突然給了我一棒。剎那間，幾日來的渾渾噩噩突然觸底反彈，釜底抽薪一般從我幾日虛耗的萎靡中透支出一股興奮來。那個時候平日里所謂的智商、理性還有冷靜，統統被折磨了我好久的自尊和不甘無情地出賣，只為求得一個痛快。

后來一想，一個大半夜不睡覺的失戀少女網上尋求“預測愛情”的咨詢，肯定是因為情感挫折。這么明顯的情節正常人用腳指頭就能想明白的線索，但是對當時被牽扯著軟肋放不下羈絆的我而言，只能任由騙子指揮和掌控。

結果網上轉賬過去500塊錢后，我被騙子拉入黑名單。恍然大悟的一刻，我自然懊惱不已。

幸好被騙不多，我愧疚坦白的時候，我媽就安慰我說，不是騙子高明，而是我們心有羈絆。

因為曾經的感同身受，所以看到徐玉玉和宋振寧被騙的新聞，真是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善良人的心都是肉長的，是肉長的就會有軟肋，有軟肋就會有羈絆。

相對于這兩位大學生而言，嚴峻的家庭條件時時刻刻都在牽扯著他們改變命運的希望和決心。9900塊錢對于一段時日就能實現一個小目標賺一個億的王思聰家庭而言簡直不值一毛。但是對于掙扎在貧困線上只靠父親一人支撐全家，只能靠寒窗苦讀改變人生的徐玉玉而言，她上學帶去的這9900塊錢可是全家賺了又賺，攢了又攢的血汗錢，凝結了全家人的希望與夢想。

騙子正是抓住了這個貧苦孩子對于改變未來的希冀和對貧苦家庭的羈絆，知道抓住了“孩子想要對通過助學金減輕家庭負擔”的想法就是抓住了她的軟肋，所以打電話告訴她轉賬才能匯去助學貸款。于是經濟上窘迫，信息上不對稱的徐玉玉毫無防備地相信了。

恰恰也正是這個深刻的羈絆，讓恍然大悟的徐玉玉在發現被騙之后自責不已，郁結而亡。一個如花的生命，本可以在未來通過自己的努力掙上不知多少個“9900塊錢”。但就是因為那個深刻的羈絆，讓徐玉玉在極端的愧疚感之下無法跨越自己的短視和情緒的泥潭，不幸凋零。

徐玉玉不是敗給智商，不是敗給理智，而是敗給自己的軟肋，敗給了對家庭牽掛不斷的羈絆，敗給了自己低估了他人的人性之惡的良善之心。

這些作案的騙子相似的也是最可惡的地方，在于他們深諳人性的軟肋，利用他人人性中至善至純的一面，對他人畢生維護和信賴的羈絆發起瘋狂的攻擊，妄圖從中攫取利益。他們破壞了人類世界對真善美樸素的認知連接，試圖把世界變成信任和安心的荒原，讓猜疑與戒備橫行在人們的日常邏輯之中。

所以，當我們堅定地呼吁和支持打擊和嚴懲詐騙行為時，不僅是在為受害者討回一個公道，更是在認知和行動上維護我們這個社會本該存在的信任和慈悲，讓信賴永存，讓羈絆不斷，讓那些叉腰嘲諷受害者的作惡人知道人肉長出來的心跟他們的鐵石心腸本質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