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競超

80年前,紅軍三大主力會師,歷時兩年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結束。最初從江西于都河出發的八萬多名紅軍將士,僅有數千人到達終點,卻積蓄了足以改變整個中國命運的力量
1934年10月16日,紅一軍團一師三團政治處總支書記蕭鋒突然接到命令:下午4時出發。
次日,在行至卦江時,戰士們忍不住了,不斷問他:“總支書,隊伍開到哪里去?”
蕭鋒無法回答,他只是聽說,向南行動。
無人知曉自己的最終命運,除了當時有權作出命運安排的那個叫作“三人團”的成員:李德、博古、周恩來。
8.6萬紅軍就這樣告別三年孕育出來的“紅色王國”,倉促踏上征程。
這一走,就是兩年有余,紅軍跨越了大半個中國,最終在大西北的黃土地上落了腳。
最初淌過于都河的那些將士,大多數倒在了二萬五千里的漫漫征途上。而幸存的有生力量不斷壯大,十多年后奪取了全國政權。
“跟著走”
鄧小平的女兒毛毛曾問父親:“長征的時候你都干了些什么工作?”
“跟著走?!编囆∑交卮鹆巳齻€字。
彼時的鄧小平,因支持毛澤東路線而受到李德、博古臨時中央的處分,于長征前一年多就已被撤銷江西省委宣傳部部長一職,去了《紅星報》當主編。
撤退計劃出爐后,周恩來親自通知了紅軍第一、三、五、八、九軍團的司令員和政委。他詳細告知了計劃路線——向西出征,穿過國民黨部隊四道封鎖線,爾后向湘鄂邊境挺近,與在那里領導紅二、六軍團的賀龍會合。據當時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說,除此之外,低于這一級的干部都沒有被告知具體計劃。
聽到轉移的消息時,33歲的紅軍高級指揮員陳毅已經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六周。這之前,他率部在一個叫老營盤的山谷與國民黨軍交上火。在各團陣地上巡視時,一顆炮彈落在他身后,右胯骨粉碎性骨折。
眼看十月金秋已經來了,陳毅的腿上還打著石膏,哪兒也去不了。
一個老朋友的出現帶來了答案,這個人是周恩來。他帶來一個令陳毅高興不起來的消息——臨時中央決定讓他留守蘇區。
與陳毅一同留守可供支配的部隊聽起來數目不少,2.5萬至3萬人,但其中至少1萬人是和他一樣的病號。1.6萬戰斗人員中,僅有六七千人受過正規訓練,其余為赤衛隊或機關人員,許多人從未摸過槍。
當時被指派留守的另一位紅軍高級領導人項英主張硬碰硬,而不是采納陳毅的打游擊戰術。結果,留守人員遭受巨大損失。據陳丕顯將軍后來回憶,十個人里頭大概有一個人活著。
倉促轉移真相
我們無法確切知道長征出發的時間點是在何時何地決定。迄今為止,關于長征準備工作的具體指示、備忘錄或者命令仍未被發掘。
據周恩來在延安整風時回憶,準備出發時只由博古、李德和他組成的“三人團”開過兩次會,政治局并沒有開會研究。
但學界有種說法認為,8.6萬人的隊伍選擇在10月18日浩浩蕩蕩渡過于都河,是源于潛伏在白區的地下黨員項與年的通風報信。
項與年,中共中央特科人員,長征前被安插在國民黨軍粵系將領莫雄手下。莫雄擔任德安地區專員兼保安司令,與中共地下組織有情報關系。
1934年9月下旬,蔣介石在廬山召開整軍會議。由德國顧問賽克特制訂的“鐵桶計劃”據傳在這個會上完成部署,顧名思義,即在中央蘇區四面構筑碉堡,形成鐵桶一般的包圍圈后,于11月發動總攻。
自稱參會的莫雄下山后立即通知了項與年。項與年化裝成乞丐通過封鎖線趕到了瑞金,將情報交給了老上級周恩來。
國民黨軍總攻在即,形勢十分危急。北面,國民黨中央軍重兵所在,向東或向南走是大海的方向,難以回旋。“三人團”于是決定,將原定于10月底11月初突圍轉移的時間提前至10月下旬,而具體路線則是向西突圍至湘西與賀龍會師。
10月初,中共與廣東軍閥陳濟棠達成了“必要時假道”即在贛粵交界處放開缺口的協定。臨時中央決定,將中央機關和紅軍主力一、三、五、八、九軍團8.6萬人組成野戰軍,于10月中旬突圍西征。
對于項與年送情報一說,贛州市委黨史辦公室原副主任凌步機并不贊同。一來,他對莫雄作為國民黨德安地區專員是否有資格參加廬山整軍會議存疑。已公開的蔣介石檔案記載,上官云相、楊虎城、徐源泉、孫連仲、張印湘、梁冠英等將領參會。二來,“蔣介石8月27日電令東路、北路軍于9月底到達石城、古龍崗與興國一線。而李德通過無線電情報獲悉敵軍把發動新的進攻日期提前了一個月”。在凌步機看來,李德獲悉的這份情報,更有可能是長征出發時間定在10月下旬的直接原因。
“長征的準備工作至少在長征前半年就開始了?!崩畹碌姆g伍修權認為。他的依據是,大規模擴紅和拆卸、包裝重型裝備所花費的時間恰好約半年。
血的教訓
出發前,所有人的干糧袋里都儲存了十天的糧食,很多人領到了過冬的棉衣。他們都知道這是沖出包圍圈離開蘇區,但未料到日后將落腳于中國的西北角。
渡河是轉移的第一個考驗。好在是枯水期,當時的于都河面也就六百多米寬,深一米到三米,人馬毫不費力便能涉水而過。
從于都雇用的幾千名挑夫,挑著各色家當——兵工廠里笨重的造子彈機器和重新裝填空彈筒的壓床、銀行印鈔票的紙幣鑄版、滿載文件的箱子、印刷機、收發報機……紅軍醫院帶上了X光機甚至傷員的尿壺。
為了不讓國民黨軍的戰斗機發現,渡河選在夜間。10月18日的夜色很美,清風徐徐,月朗星稀,時而還伴著水聲潺潺、蛙聲片片。
剛踏上征程的隊伍步伐舒緩,越往后,狹窄而崎嶇的山路,秩序開始凌亂。終于,在來到湘江周圍的第四道封鎖線時,這支冗長的部隊經歷了血的教訓。
湘江是從廣西到湖南的主要通道,江兩岸蘚石成林,巨石直插云霄。此時,蔣介石調集各路軍閥,總計數十萬人利用湘江做屏障,前堵后截,企圖將紅軍全部圍殲于此。
當中央紅軍分三路縱隊來到湘江東岸時,蕭鋒所在的紅一軍團與紅九軍團被劃為靠近北面全州一側的右縱隊,靠南界首一側的左縱隊則是紅三、紅八軍團,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掩護中間的軍委縱隊和紅五軍團強渡湘江。
其實江水很淺,紅軍本應在兩三天就全部趟水過江。不幸的是,笨重的輜重隊伍在后面拖延長達五十多里,紅軍在崎嶇小道上緩緩而行。
“有時候一天只走二十多里。這就使敵人主力縱隊贏得了追擊的時間,而我們則陷入數十萬敵軍的伏擊圈?!遍_國中將張震當時是紅軍的一名基層干部,在這場戰斗中,他所在的紅五師第十團傷亡人數近半。
而紅一軍團也面臨薛岳、李宗仁、白崇禧、周渾元、李云杰等軍閥兵分五路的夾擊。在蕭鋒的記憶里,湘江苦戰時,敵軍就像鞋上的爛泥巴,總也甩不掉,今天甩了這股,明天又碰上另外一股。
最后,紅三軍團的第十八團,紅五軍團的第三十四師大部分指戰人員沒能到達江對岸。第三十四師擔任殿后任務,面對十倍于己的敵軍,最終全師七千多人僅剩九十多人。湘江戰役后,整個中央紅軍由出發時的八萬多人,銳減至三萬多人。
“像經過一場
暴風雨的大樹”
喋血湘江,迫使紅軍將那些沉重的裝備一股腦扔進了江里。另一個結果是,存活下來的紅軍將士點燃了要求改變現狀的強烈情緒,直接促成了“黎平轉兵”和遵義會議。
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毛澤東在事實上掌握了紅軍的領導權。
但磨難并未結束。中央紅軍在轉戰云貴川三省時陸續動員了近萬人參軍,但缺乏鍛煉的新兵大多數掉了隊。尤其是涉險穿越川西北草地后,中央縱隊和紅一方面軍主力一、三軍團只剩8000人,左路的五、九軍團約5000人。由于張國燾分裂紅軍,中央縱隊和紅一方面軍主力一、三軍團單獨北上,1935年10月進入陜北時只剩下6000人。
到達陜北時,陳賡曾回憶說:“我當大隊長,騎著馬在前面走,不敢回頭看,因為一看就把整個大隊看完了。”由于人員銳減,陳賡由師長改任由原三軍團第十三團編成的第十三大隊大隊長。
不過,正如周恩來所言,“我們紅軍像經過一場暴風雨的大樹一樣,雖然失去了一些枝葉,但保留下樹身和樹根”。
1936年10月23日,經過兩年零五天的漫長征途,紅二、紅一方面軍成功會師。在黃土地上,紅色政權重新建立。
“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行軍?!惫锷に鳡柶澆镌凇堕L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如此評價長征:它使毛澤東及其中國共產黨人贏得了中國。
“每一場革命都有它自身的傳奇。”索爾茲伯里說,“本世紀中沒有比長征更令人神往和更為深遠地影響世界前途的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