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時間針法中的易學思維

香港大學中醫藥學院（香港，9 9 9 0 7 7）羅桂青 李 磊

·文獻研究·

傳統時間針法中的易學思維

香港大學中醫藥學院（香港，9 9 9 0 7 7）羅桂青 李 磊

本文探討了傳統時間針法與易學之間的內在聯系，認為子午流注納甲法、納子（支）法、養子時刻注穴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等傳統時間針法的形成是在易學象數學說的指導下，把《黃帝內經》中有關人與天地相參、經脈氣血流注、針刺須候氣逢時等學說與陰陽五行、天干地支、九宮八卦等結合在一起，以陰陽五行的生克變化來推算人體氣血的開闔和所相應的經脈穴位，從而將按時刺灸的理論原則加以系統化和具體化，充分體現了易學的哲學思維方式對傳統時間針法形成和構建的影響。

中醫傳統時間針法周易易學象數思維

傳統時間針法中納甲法、納子（支）法、養子時刻注穴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的形成都明顯受到了易學象數思維的影響。

納甲說和納支說

納甲、納支的理論源自于漢代易學。西漢京房根據《易傳》中的《說卦傳》，將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八重卦分作八宮，每一宮各統八個卦，即本宮卦、一世卦、二世卦、三世卦、四世卦、五世卦、游魂卦和歸魂卦，構成了京房六十四卦的八宮體系。八宮卦各配以十天干，稱為“納甲”。其各爻分別配以十二地支，稱為“納支”。把六十四卦和四時、十二月、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等時間相配，則稱為“卦氣”。八宮說、納甲說、納支說、卦氣說等與陰陽五行學說緊密結合，便成為京房解釋卦爻象辭、論說人事吉兇的主要工具[1]。

天干、地支是古代用來記錄年、月、日、時的符號。干指天干，意為天的骨干，干是“幹”字的簡化；支指地支，意為地的支撐，支是“枝”字的簡化。《世本》中說：“大橈作甲子……容成作歷?！盵2]唐代孔穎達《尚書正義》中解釋說：“二人皆黃帝之臣，蓋自黃帝以來，始用甲子紀日，每六十日而甲子一周?！盵3]隋代蕭吉《五行大義》中詳細說明了大橈作干支的意義：“采五行之情，占斗機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謂之‘干’作子丑以名月，謂之‘枝’，有事于天則用日，有事于地則用月，陰陽之別，故有‘枝干’名也。”[4]《黃帝內經》中也有類似的論述，例如《素問·六微旨大論》中指出：“天氣始于甲，地氣始于子，子甲相合，命曰‘歲立’。”[5]

《京氏易傳》中說：“分天地乾坤之象，益之以甲乙壬癸，震巽之象配庚辛，坎離之象配戊己，艮兌之象配丙丁。”[1]27天干始于甲乙，終于壬癸。甲為陽，乙為陰，壬為陽，癸為陰，因此，乾卦納甲壬，內卦納甲，外卦納壬，坤卦納乙癸，內卦納乙，外卦納癸。其他六卦與干支則是按《說卦傳》乾坤生“六子”的順序相配，震納庚、巽納辛、坎納戊、離納己、艮納丙、兌納丁，這就是八重卦的納甲法，至于別卦的納甲亦是按構成別卦的內外八經卦而定。京房把八卦與天干、五行、方位和月相相配合，舉十干之首“甲”以總括其余各干，故稱之為“納甲”。宋代朱震《漢上易傳·卦圖》中說：“納甲何也？曰：舉甲以該十日也?！盵6]納甲說反映的是乾坤為天地陰陽之本的易學思想，乾為天、為陽，坤為地、為陰，六十四卦始于陰陽，即始于乾坤，因此以陽卦配陽干，陰卦配陰干，藉以表達陰陽相生的天地之道。

納支法是根據陽卦納陽支、陰卦納陰支的原則將十二支納入四陽卦和四陰卦之中。陽卦為乾、震、坎、艮，陰卦為坤、巽、離、兌。在歷法上，冬至所在之月或建子之月為一年之始，十二律以黃鐘為首，黃鐘又自冬至始，所以黃鐘當乾之初九，納支為子。此起點確立之后，根據音律之三分損益法亦即隔八生律法，分別納其他各支。十二律起于黃鐘子位，當乾初九爻，從子位推算，歷子、丑、寅、卯、辰、巳、午、未八位，是為林鐘未位，當坤初六爻，于時為六月。再從未位推算，歷未、申、酉、戌、亥、子、丑、寅八位，是為泰簇寅位，當干九二爻，于時為正月。如此隔八相生，得出全部十二律及其支位所對應的爻位。這樣，乾從初九到上九分別納子、寅、辰、午、申、戌六支；震同乾，坎、艮卦六爻則以寅和辰為初爻，向上配陽爻，隔位相配，此即是陽四卦的納支方法。至于陰四卦，按照“天道左旋，地道右旋”的原則，應右旋而與陽四卦推算次序相反，因此坤卦從初爻至上爻分別納未、巳、卯、丑、亥、酉六支。其余三卦巽、離、兌則自下初爻分別配丑、卯、巳陰支，向上各爻逆行納陰支，隔一位逆取納支。八經卦的納支特點是陽起于子順行，陰起于未逆行，反映的是陰盛于子月而陽生、陽盛于午月而陰生的易學思想。

京房還將五行與八卦相配。《京氏易傳》中說：“八卦分陰陽，六位五行，光明四通，交易立節。天地若不變易，不能通氣。五行迭終，四時更廢?！盵1]27乾、兌屬金，坤屬土，坎屬水，離屬火，震、巽屬木，因此，六十四卦都具有不同的五行屬性。京房強調以五行解《易》，認為宇宙間萬事萬物的變化皆可以用五行來說明，吉兇大義全在五行、八卦的相錯變化之中?！毒┦弦讉鳌分姓f：“陰陽運行，一寒一暑，五行互用，一吉一兇，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盵1]28，29“且《易》者，包備有無，有吉則有兇，有兇則有吉。生吉兇之義，始于五行，終于八卦。”[1]29

納甲說、納支說與傳統時間針法

金元以后，受到宋代盛行的易學象數學說的影響，以西漢京房的納甲說和納支說等為代表的易學概念被引入到針灸施治的內容中，逐漸產生了子午流注納甲法、納子（支）法、養子時刻注穴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等按照日時干支來推算針灸的經脈和穴位的方法。這些方法把經脈穴位與陰陽五行、日時干支結合在一起，以陰陽五行的生克變化來推算人體氣血的開闔和所相應的經脈穴位，從而構成了傳統時間針法的獨特應用體系。

納甲說、納支說是把八卦和天干、地支、陰陽、五行、方位和月相等相聯系，以求更好地解釋《易經》中的筮辭，而金元醫家們卻從中發現了把《黃帝內經》中的按時刺灸原則加以具體化的理想模式。子午流注納甲法、納子（支）法和養子時刻注穴法等都是以十二經脈肘膝以下的六十六個五輸穴為基礎逐日按時開穴的方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則是以八脈交會穴逐日按時開穴的方法，這些方法強調經脈穴位與日時干支、陰陽五行以及九宮八卦之間的對應關系，其中明顯都帶有易學象數學說的思辯特征，正是易學的思維方式為子午流注納甲法、納子（支）法、養子時刻注穴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的產生提供了立論基礎。

1.子午流注納甲法

子午流注納甲法是以天干為主的按時開穴的方法，首載于金代醫家閻明廣的《子午流注針經》[7]。其流注開穴方式是先推算出日時干支，按照“陽日陽時開陽經之穴、陰日陰時開陰經之穴”，“經生經、穴生穴”，“陽進陰退”等原則來逐日按時納取穴位。

其后明代醫家徐鳳在《針灸大全》中對閻明廣的納甲法進行了修改，撰成十首《子午流注逐日按時定穴歌》[8]67-68，廣為流傳，現在臨床上所慣用的納甲法即是徐鳳所述的內容。徐鳳以《難經·六十四難》所述統一了閻明廣納甲法中五輸穴配屬五行的不同，擴大了閻明廣納甲法中返本還原的陰經開穴，把閻明廣納甲法中三焦經、心包經五輸穴在癸日的開穴作為納穴，按照原來所開時辰的天干，分別配屬于其他十經之后，并用五行生克關系進行解釋，使原來閻明廣納甲法在陽干合處或陰干合處時分別注于三焦經或心包經的全部五輸穴減少為一個納穴。這些修改體現了徐鳳“子午相生、陰陽相濟”的指導思想，更加突出了陰陽五行學說在子午流注納甲法的核心作用，使得徐鳳納甲法的理論體系從易學象數派的角度看來更為完整。

2.子午流注納子（支）法

子午流注納子（支）法出自明代醫家高武的《針灸聚英》[9]，原稱“十二經病井滎輸經合補虛瀉實”，后世則稱為“納子法”或“納支法”。它不論哪一天屬于何干，也不論哪一個時辰屬于何干，而是以十二經脈和十二時辰地支相配，按氣血流注順序，一個時辰開取一經，并根據“實則瀉其子，虛則補其母”的補母瀉子原則，結合五輸穴的五行屬性進行取穴。

3.養子時刻注穴法

養子時刻注穴法是一種以五門十變為基礎，配合陰陽五行、日時天干，逐日按時開取十二經脈五輸穴的開穴方法。其名稱出自金代醫家何若愚的《流注指微針賦》，其具體方法則見于閻明廣的《子午流注針經》?！梆B子”指五行相生，“時刻”即十二時辰與百刻，“注穴”則是指十二經氣血各至本時流注于所開之穴。

五門十變主要是由陰陽相合、剛柔相配的原則發展而來，系根據生成數的概念將十天干演變成五種相合的方式，與五行簡單配屬天干不同。《易傳·系辭傳上》中說：“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盵10]其中的一、二、三、四、五為生數，六、七、八、九、十為成數，二者又稱五行生成數。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古人認為宇宙的發展最先是水，故定其數為一；其次是火，故定其數為二；水火即陰陽，分出陰陽就能夠生成萬物，木應春有萬物生發之象，故定其數為三；有生必有收，金主肅殺之秋，是收成的季節，故定其數為四；土旺四時，是木、火、金、水的基礎，故定其數為五。生數等于孤陰或孤陽。孤陰、孤陽不起變化，須加上土數五，才能起正常的生化作用，這就是成數的含義。即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地十成土。如此則陰陽各得匹偶，而生成萬物。生成數和天干配屬，則甲與己合，乙與庚合，丙與辛合，丁與壬合，戊與癸合。甲與己、乙與庚、丙與辛、丁與壬、戊與癸，合而為五，分而為十，故稱五門十變。見表1。

表1　五門十變表

養子時刻注穴法與閻明廣的納甲法有相似之處，二者都是根據日時天干開取穴位，流注納穴的理論原則也大致相同，但閻氏納甲法是以日干為主，養子時刻注穴法則是以時干為主，二者在具體取穴原則和所開穴位上又有所差異。實際上，養子時刻注穴法是把閻明廣納甲法的逐日開穴分別納入于每日相應的時辰當中，其流注開穴頗為細密，因此養子時刻注穴法可以看作是廣義的納甲法。

4.靈龜八法

靈龜八法是以八脈交會八穴為基礎，配合九宮八卦逐日按時開穴的方法。首見于徐鳳的《針灸大全》[8]43，44。相傳大禹治水時，有龜從河中負圖而出，其圖即為九宮八卦之圖。靈龜八法便是因為以九宮、八卦學說結合人體的八脈交會穴，按日時干支的變化推算開穴而得名。

八卦的每一個卦均居于一定的方位，稱卦位。靈龜八法中應用的是后天八卦方位。其分布從西北開始，分別是乾（西北）、坎（北）、艮（東北）、震（東）、巽（東南）、離（南）、坤（西南）、兌（西）；加上中央，即為九宮。九宮和數字配合，則坎為一，坤為二和五，震為三，巽為四，乾為六，兌為七，艮為八，離為九（見圖1）。

圖1　九宮數圖

靈龜八法是以八脈交會八穴與九宮八卦相配，并參照各穴所代表的數字，推算日時的開穴。其相配是公孫配乾卦，內關配艮卦，后溪配兌卦，申脈配坎卦，足臨泣配巽卦，外關配震卦，列缺配離卦，照海配坤卦（見圖2）。

圖2　八脈八穴配九宮八卦圖

靈龜八法的組成中，除了八卦、八脈交會穴之外，還有日時干支的代數作為開穴的依據。即推算出當日當時的干支以后，必須將日時的干支分別代以相應的數字，然后才能開穴。各日干支的所代數字系根據五行的成數而來，天干配合陰陽相合所化的五行成數。按照五門十變的原則，陰陽相合則化生五運，即：甲己合而化土，其數為十；乙庚合而化金，其數為九；丙辛合而化水，其數為六；丁壬合而化木，其數為八；戊癸合而化火，其數為七。但其中丙辛數不用六，而用七，這是因為水火同屬先天始生之物，水火相同，均是七數。

5.飛騰八法

元代醫家王國瑞撰《扁鵲神應針灸玉龍經》，創用了飛騰八法[11]446。該法以竇漢卿的“流注八穴”亦即八脈交會八穴和九宮八卦相配，結合日時干支來推算開穴，這是最早的奇經納卦配穴法。王國瑞還根據五門十變陰陽相合的原則，將十二經原穴分成六組，演繹成一種逐日按時選取十二經原穴的開穴方法，先針主穴，后針配穴，形成子午流針針法的另一支派[11]442。此外，徐鳳的《針灸大全》中則載錄了另一種也是以八脈交會八穴為基礎按時開穴的飛騰八法[8]44，此法運用比較簡單，不論日干支、時干支，均以天干為主。不用零余方法，只是按時納卦開穴。

總之，在易學象數學說的指導下，子午流注納甲法、納子（支）法、養子時刻注穴法、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等傳統時間針法把《黃帝內經》中有關人與天地相參、經脈氣血流注、針刺須候氣逢時等學說與陰陽五行、天干地支、九宮八卦等結合在一起，以陰陽五行的生克變化來推算人體氣血的開闔和所相應的經脈穴位，從而將按時刺灸的理論原則加以系統化和具體化，充分體現了易學的哲學思維方式對傳統時間針法形成和構建的影響。

[1]西漢·京房.京氏易傳（影印本）[M]//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初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27，28，29.

[2]漢·宋衷注.世本（影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5：108-109.

[3]唐·孔穎達.尚書正義（影印本）[M]//清·阮元.十三經注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128.

[4]隋·蕭吉.五行大義（影印本）[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4-5.

[5]佚名.黃帝內經素問（影印本）[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56：140.

[6]宋·朱震.漢上易傳[DK]//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香港：迪志文化出版公司，2007.

[7]李磊.《子午流注針經》校注[M].香港：香港靈蘭閣中醫藥文化有限公司，2014：131-164.

[8]明·徐鳳.針灸大全[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58：43，44，67-68.

[9]明·高武.針灸聚英[M].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1961：154-159.

[10]宋·朱熹.周易本義（影印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60.

[11]元·王國瑞.扁鵲神應針灸玉龍經[M]//黃龍祥主編.針灸名著集成.北京：華夏出版社，1996：442，446.

Thinking M ode of Zhou Yi Study in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

Lo Kwai Ching,Li Lei
（School of Chinese Medicine,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Hong Kong 999077，Chin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intrinsic linkage between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 and Zhou Yi(The Book of Changes) philosophy.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develpoment of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 methods such as Heavenly stem-prescription of point selection,Earthly branch-prescription of point selection,Point selection method of engendering among the five phases,Eight methods of intelligent turtle and Method of eight flight were all affected by the image-numberology mathematical theories of Zhou Yi study.Under the guidance of Zhou Yi philosophy,the theories of Yin-Yang,Five phases,Heavenly stems and Earthly Branches,and Nine-palaces and Eight-winds in Zhou Yi study were associated with the concepts of the unity between nature and human beings and the circulating period of Qixue inside the meridians in"Yellow Emperor's Canon of Medicine"closely,thus the thinking mode in Zhou Yi study became the main basic principles for building up the fundamental theories and specific methods of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The changes of Yin-Yang and Five phases were used to calculate the circulating period of Q i and blood inside the meridians and select the corresponding points for each specific time,so that the theoretical principles of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 were systematized and embodied.All these obviously reflect the influence of Zhou Yi philosophy on the 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methods.

Chinese Medicine;traditional time-varied acupuncture;The Book of Changes;thinking mode of Zhou Yi study

R245.3

A

1006-4737（2016）01-0001-04

（2015-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