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逃

徐向林

市里啟動“十大最美警察”評選活動，作為晚報跑政法口的記者，我領受了采寫部分候選人事跡的報道任務，先鋒派出所的老高是我計劃的采訪對象之一。

老高五十開外，瘦高個，眼睛不大，笑紋卻很深，像用刻刀一層一層地深深鐫刻過。老高曾在部隊做過多年政工干部，轉業后進了先鋒派出所做了一名普通的社區民警。按老高轉業時的副營級別，有過幾次機會競選副所長，但老高總把機會讓給了警校畢業的年輕人，為此妻子沒少埋怨過他，老高卻樂呵呵地說：“互聯網時代的警事我哪做得過年輕人，再說我享受的工資級別跟區公安分局的副局長持平，夠本了。”一句話就噎住了妻子。

我本來約好了老高上午九點在派出所見面采訪，當我按時趕到派出所時，卻見老高正騎著警用電瓶車出警。一看到我，老高抱歉地笑笑：“劉記者，不好意思，我要爽約了，我得到醫院看個病人。”

“看誰啊？”我有點兒不高興，老高的時間緊，我的時間也不空。

“牛志強的父親牛大爺。”老高回答道。

牛志強？這個名字太熟悉了。六年前，放高利貸的牛志強因逼債，在街頭重傷了一個欠債的老板，事發后，牛志強就跑了。當時這個案件轟動一時，我還專門寫了一篇剖析和反思高利貸現象的社會新聞。因此，老高一提起牛志強，瞬間就勾起了我的回憶。

牛志強畏罪潛逃后，被市公安局列為追逃對象。但追逃了五年多，牛志強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訊。牛志強是老高轄區里的居民，追逃重任也一直由老高扛著。牛志強潛逃后，妻子也帶著兒子離家出走了，家中只留有一個老父親。

這個案子，我也一直在盯著，很想給當初的那篇報道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因此這幾年我也偶爾問問先鋒派出所的追逃情況，派出所回答說老高一直在做牛志強父親牛大爺的思想工作，作為牛志強唯一的親人，平時很孝順的牛志強不可能不與父親聯系，老高就一直想從牛大爺的身上找到牛志強的線索。

可是，只要老高一提到牛志強，牛大爺的頭就搖得像撥浪鼓，發誓說對兒子的情況一無所知。

出于對案子的關注，我要跟著老高一塊去醫院。老高想了一想說：“行，但是到了醫院你啥話也別說。”得到我的點頭承諾后，老高就用警用電瓶車拉著我一道去醫院。半路上，老高見到一個水果攤，特意停下來買了一串夏黑葡萄，讓我幫拎著。老高告訴我：“牛大爺得的是腎癌，聽說吃葡萄能抗癌，我每次去都帶點兒葡萄給牛大爺。”

我們趕到醫院時，牛大爺的病情已經轉重，他瘦骨嶙峋、臉色蠟黃，連睜開眼睛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是聽到老高來了，牛大爺睜開眼睛，不顧老高的阻攔要和老高說話。牛大爺說：“都怪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給你惹了麻煩，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兒，一定把他揪回來交給你們法辦。”

老高說：“牛大爺，我相信你。不把他追逃回來哪對得起我這身警服。”

牛大爺點點頭，眼睛的余光掃到了我的身上，他問：“這是你的同事？”

我正準備說話，老高示意我不要開口。牛大爺也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他接著說：“老高是個好人，我這把老骨頭要不是老高幫著照顧，兩年前就沒了。”

原來，牛大爺兩年前就查出了癌癥，多虧了老高給送到了醫院，忙前忙后地照顧。

“我兒子估計不在人世了。”牛大爺嘆了口氣道，“要是還活著，不可能一點兒音訊都沒有。”

老高笑道：“大爺，您又來了，我們一直在追蹤著您兒子的線索，快有眉目了。現在科技這么發達，要是他真的死在外面了，我們肯定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我們還沒放棄追逃，那就證明他還活著。”

“活著好，活著好！”牛大爺精神一振，眼神亮了一下。他把“活著好”幾個字反反復復地念叨了好幾遍。

由于牛大爺病情危重，我們在病房里并沒待多長時間。從醫院出來后，老高接到110指令，有人報案電瓶失竊了，老高要趕過去處理，我的采訪也只能再往后面推了。

過了一周，我接到老高打來的電話，老高說：“牛大爺走了。”我覺得挺遺憾，老高又說：“其實牛志強兩年前也出車禍死了。”

我感到震驚。老高似乎知道我疑惑的心理，他沒賣關子，接著說：“牛志強死了的消息我們第二天就接到了對方公安局的通報，恰在這時，牛大爺查出了癌癥，為了讓他相信兒子還活著，這個‘追逃工作也我一直都沒有停下來……”

放下電話后，我心里沉甸甸的。老高因為要處理牛大爺的后事，把采訪時間又往后推了推，但我不會催老高，我有足夠的耐心慢慢地去等。

責任編輯/謝昕丹

繪圖/舟 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