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旼旼
2016年6月初,我結束在德國的考察。當我從陳舊逼仄的柏林機場回到壯觀嶄新的首都機場三號航站樓時,同行的記者朋友笑著說道:“發展中國家的設施,就是發達!”

過去數年,我多次往返于美國、日本、歐洲,在跨文化的交流和觀察中,類似的感受還有很多:從布魯克林臟亂的河濱公園遙望曼哈頓島,我覺得似乎并不比從外灘眺望陸家嘴更令人驚嘆;從杭州到上海,“和諧號”曾以每小時350公里的速度飛馳,但從東京去仙臺,東北新干線的時速卻鮮能超過250公里;在德國漢堡,當地正如火如荼地推進智能城市建設,但所用互聯網技術卻并不比北京的更先進……
30年前,當一個中國人來到美國,會被機場、高速公路、超市、摩天大樓所震撼。而對于今天的中國人來說,這種視覺沖擊已經蕩然無存。于是乎,問題來了,為什么中國仍然是發展中國家?怎樣才算是發達國家呢?
當然,是不是發達國家,可以用很多指標來衡量,例如國內生產總值、人均國民收入、人均壽命、國民識字率、工業化水平……但近年來我在跨國旅行和采訪中,漸漸形成了一些主觀判斷方法。概括來說,發達國家會不計成本地在三個方面付出。
首先,為弱者付出。正如決定一個水桶容量的,不是長板而是短板,評價一個國家的發達程度,判斷標準不是強者的高度,而是弱者的地位。
弱者地位體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漢堡,公交巴士到站后,會利用液壓側傾車身,方便腿腳不便的老人或殘疾人上下車;在東京,所有地鐵車門上都刻有盲文,以便告知盲人所在車廂的位置;在美國紐黑文,政府補貼令當地窮困人群得以和耶魯醫學院的博士生住在同一幢公寓。
為弱者付出,這首先意味著成本與收益完全不成比例的金錢付出(例如服務于盲人和老人的公共設施不產生經濟效益),這是社會強者為弱者埋單。反之,過度追求經濟效益,由弱者為強者埋單,則是社會不發達的表征。
為弱者付出,還意味著整個社會的精神升華。在漢堡,一位思科公司的經理向我展示他利用捐款開發的難民醫療服務集裝箱,專為涌入德國的難民提供醫療幫助。
在很多人看來,帶來社會問題又不產生經濟效益的難民不受歡迎,而思科的這位經理卻堅定地說:“他們需要幫助。”當人道主義精神超越實用主義精神,當整個社會出現大量愿意不計成本服務弱者的社會群體時,這個國家必定是發達國家。
其次,為細節付出。注重細節品質,而非宏大外觀,這或許是我所去過的發達國家的共性。東京成田機場或許不如北京首都機場現代化,但新宿街頭的公廁設施,絕對堪比北京的五星級酒店。雖然中國一座三線城市的高樓大廈都不遜于大阪,但在日本,無論我到再偏僻的小城,都可以放心地直飲自來水。
為細節付出,還意味不著急。在紐約布魯克林區,好友為我介紹當地社區的發展情況。在一塊荒地前,朋友說由于該地曾被用作化工廠廠房,當地政府花了40年時間仍未完成土壤和水體污染的清理,因此即便地價很貴,也不得不閑置荒廢。
面子易學,里子難補;經濟發展可以很快,但社會發展則需要耐心。吹噓高樓大廈硬實力,忽略生活品質軟實力,這不是發達國家的心態。
再次,為未來付出。在人口僅有12萬人的德國小城博特羅普,我拜訪了剛成立不久的大學HRW,這是這座城市的第二所大學,共有70多名教授。市長蒂施樂說:“我們需要為城市的未來投資。”這讓我聯想起我的故鄉,全國百強縣排名前列的江陰,擁有36家上市公司、160萬常住人口,卻沒有一所真正的大學。
在博特羅普,我還參觀了一所名為“未來之屋”的公寓改造項目,改造的目的是令建筑更加環保節能,但改造成本通過租金回收至少需要15年。面對如此不經濟的方案,投資者的理由很簡單:這是未來。
在油價便宜的美國,美國人民僅僅為了一個環保理念,自2000年以來購買了160萬輛比同等規格汽油車價格貴一倍的豐田混合動力車普銳斯。在德國,為了支持綠色電力的發展,德國人民在過去10年忍受了電價翻番。
所有這些看似沒有經濟理性的行為,實則都是在為未來付出。如果一個國家的居民只斤斤計較眼前的經濟利益,只愿意為廉價的服務和商品埋單,不愿意為未來做長遠規劃和投資,這個國家則很難從“跟隨發展”的發展中國家升級成“引領發展”的發達國家。
結束在德國的訪問后,我頗為感嘆,落后的高鐵網絡、陳舊的基礎設施、低矮的建筑,德國似乎沒有大多數中國人以為的那么“發達”。“什么叫發達?”德國聯邦外貿與投資署專家海寧·埃勒曼說,“發達的建筑、發達的鐵路、發達的技術……這些都只是實現目標的工具,而非值得追求的目標本身。”
(汪 棟摘自《中國證券報》2016年7月9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