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醒
大數據不是什么搞不懂的東西,使用它,就像開啟“上帝之眼”,可以藉此洞察紛繁復雜的表象之下,暗涌的邏輯和規律,從而看清事物本質,乃至預判未來。
羅紅衛一行代碼也不會寫,但這不妨礙他在連大數據這個概念都遠未流行的2006年,創立一家房地產大數據服務公司。
那時同樣尚未流行的,還有“融資”這樣的資本名詞。換句話說,這家名為銳理數據的公司,10年間沒融一分錢,純靠自身造血,存活并躋身業內前兩名。
與其說大數據是一種技術、一個工具或者一個行業,羅衛紅認為它首先應該是一件商品,可以打包售賣。所以提到銳理,他總是喜歡強調“變現能力強”。這與他在大學的專業——房地產營銷——非常契合,只不過把如何銷售一套房子,變成了如何銷售這個房子的數據,以幫助房地產商更好地賣房子。
販賣“上帝”
銳理總部所在的成都市,其北門地區素來是“亂”的代名詞——無論房地產開發商還是購房者,無不避而遠之。直到某一天銳理系統中,關于這個地區的數據達到一定量級,算法模型顯示:這里對高品質樓盤的需求量非常大。
原來,北門之“亂”,緣于這個地方是物流集散地,卡車橫行,塵土蔽日。但亂中有乾坤,這里也因此聚集了密度非常大的隱形富豪。銳理就此將數據打包,形成報告,最終說服萬科在這里拿了塊地,修建高端住宅。要知道,在萬科,這種級別的住宅產品,此前只入駐過上海和深圳。
一開始業內全是負面評價,認為成都北門沒有建造高端豪宅基礎,萬科的打法太“非主流”。但該項目推出不過半年,總銷售額就超過了6億元。同行們又聞風而動,紛紛來此購地。到如今,這個地方已經成為繼青城山、牧馬山、麓山之后,成都第四大高端別墅聚集區,而且是距離商圈最近的一個。
在銳理,這樣“未卜先知”的案例還有很多。
2008年“5·12”汶川地震后,成都房子賣不動,房價平均直降20%多,有的降幅超過30%。整個房地產市場恐慌情緒彌漫,沒人知道到底什么時候回暖。但在銳理的系統里,很多跡象表明,房價已經開始回升。他們將數據提供給客戶,讓客戶及時停止盲目降價,減少銷售損失。
目前,銳理在成都、青島、昆明和重慶四個城市設有分公司,業務覆蓋這些城市的周邊省市。在它的數據庫中,非常詳盡地動態顯示著這些城市中,每一個樓盤的即時價格、銷售量、庫存等信息,甚至可以細致到每個月每種戶型的銷售量。比如一個區域中,套三戶型一個月賣了150套,套二戶型只賣了5套,套一和套四基本沒有成交,系統就會給出提示:市場需求旺盛的是套三,建議開發商多修套三。
其實運用數據做決策,房地產業早有傳統。許多大開發商,比如銳理的大客戶萬科、龍湖、金科、華潤等,都設有專門研究機構。但在銳理之前,數據搜集、整理、分析等,只在這些企業內部小規模進行。
時間追溯到十年前,那時羅衛紅臨近大學畢業,正在一家市調公司實習,每天抱著一沓調查問卷,在鬧市區搜集信息。市調公司的客戶包括電信、移動、房地產商、政府機構等。做久了,他發現這些客戶所需要的數據其實大同小異,無非是宏觀政策、樓盤信息、市場需求等。公司每一次接受委托,調查來的數據,其實有很多重復。
羅紅衛想: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的數據打包好,分門別類碼放在虛擬貨架上,讓客戶們自行挑選購買?于是,他找來兩個有技術背景的同學,從大學所學的房地產行業入手,切入了這條通向未來的大數據之路。
他們用十年時間實現的是這樣一幅場景:客戶手持唯一密鑰,登陸銳理的系統,就能看見無數跳動的信息,如實描述著真實世界。而所需支付的價碼,根據客戶所需數據量大小,從幾千元到幾百萬元不等。
在大數據概念尚未厘清的當下,銳理單憑售賣數據,就已經實現年營收4 000萬元,純利潤達20%。
三維壁壘
大數據之所以能夠交易,在于擁有產品屬性。而房地產數據的產品屬性,主要體現在三個維度:大數量級,區域性和標準化。就像一家超市之所以銷量不錯,也緣于類似的三個特點:足夠豐富的商品(大數量級),熟知本地購買喜好(區域性),商品被打包放在了合適的貨架上(標準化)。
無論哪家公司,在三個方面中任一方面做到極致,都足以構成競爭壁壘。而銳理的愿景在于,它要在這三個方面同時達到最優。
首先是大數量級。大數據之所以有用,在于其描述某一事物的數據足夠豐富,以至于所構建的算法模型極度還原事物本身面貌。這就像買彩票,怎樣才能保證一次購買百分百中獎?最靠譜的方法,就是買盡那些數字的所有組合。
銳理最大的競爭對手有上市公司背景,其業務線遍及全國上百個城市。但在羅紅衛眼中,對方是市場破壞者。因為其所擅長的戰術不是產品好,而是低價——同類產品,銳理售價27萬元時,對方僅賣5萬元——這足以吸引不少中小開發商前來購買。
事實上,按大數據的構建邏輯,開發上百個城市,所投入的人力和技術成本是不可想象的。在一個城市的房產數據中,不但包含樓盤位置、即時價格、銷售庫存,甚至還有景觀設計、戶型圖片、飄窗臺大小等細節。這些數據無不需要人和機器相互輔助,一點點搜集、整理、錄入,最終形成算法和系統。
這也正是為什么銳理發展了十年,也只能將分公司拓展至四個城市——數據量實在太大了。
與銳理同在成都的另一家房地產數據公司,就因為數據沉淀不夠,無法直接售賣,只好給中小開發商開公開課,靠解讀數據、預測樓市走向等盈利。
而那些購買這家上市公司產品的中小開發商,很快就發現不足——登陸系統后,當他們輸入所需信息,往往得到的是“一”或者“0”,這意味著該數據尚未被錄入。
銳理不打價格戰,步步為營,而且由于成本原因,只服務大客戶。這反而讓它在業內積攢了美譽,成了品質的代名詞。
其次是地域性。為什么房地產大數據強調大數量級?誘因之一就是地域差異。
世界上沒有兩座城市一模一樣,在一個城市開發的數據模型,到另一個城市可能一文不值。比如成都和重慶近在咫尺,但前者地勢平坦、人文偏休閑,而后者多山地、人文偏實用,這導致兩地的樓盤項目,從拿地到設計到營銷,完全是兩個模板。銳理團隊所能做的,只能是將開拓成都市場的方法,例如數據采集、數據庫搭建、算法模型等,通過在重慶熟悉本地環境的團隊,從0到1再做一遍。
現實世界存在模糊性,需要人為界定。這也催生了大數據的第三個產品屬性:標準化。例如提及成都的城南地區,城南多大面積、什么形狀?到底哪些樓盤屬于城南?要讓系統識別,這些界線是一定要劃分清楚。而標準化后,當銳理的工作人員與客戶交流時,也能保證雙方所談到的“城南”是同一概念范疇。
要完成這一切,除了成本、技術等顯性投入外,還有時間。
時間是大數據行業最大的壁壘:一家企業耗時彌久,終于做完某個城市的大數據,競爭對手想要實現同等效果,就得花同樣的時間。當他終于抵達,他所追趕的對象很可能又在同樣的時間里往前走了一大截。
從時間的角度,大數據行業沒有競爭。誰攻下一城,便可永駐。
人機搭檔
一個數據不能孤立存在,必與另一數據相互關聯。當所有標準化數據,通過算法搭建起各種模型,模型之間互相關聯,構成系統。系統,就是真實世界的數據化鏡像。
程序測試員陳芳儀,銳理工號36,負責讓這個數據世界更加真實,而且可以觸摸。
在系統內,難以計數的數據總在劇烈變動。比如每銷售一套房子,庫存數就要減一套。說起來簡單,但一個城市中有許多房地產商,每家房地產商有許多項目,每個項目里有許多樓盤,每個樓盤又在發生無規律交易……這些變量互相交織、互相牽扯,再完美的系統也會出錯。
為了保證準確率,需要有人定期對系統進行檢查,看是否市場上每銷售一套房子,數據庫里的庫存就減少一套。以前,一個人跑一遍數據庫需要一個星期。陳芳儀模擬人工寫了個程序,嵌入系統后,數據是否關聯、是否流向一致、是否統一節奏,自檢一個小時就可反饋結果。
好系統還有個特點:后臺運算復雜,前端操作簡單。這直觀體現在銳理系統的操作界面上。業內大部分系統界面非常僵硬,界面上僅提供哪幾個數據選項,人們就只能查那幾項。而銳理的邏輯是:人們需要什么數據,系統就應該反饋什么數據。
陳芳儀參與設計這一功能時,其實并沒有使用多么復雜的技術,只是單純從用戶使用習慣出發,結合系統自身特點,通過一個隱藏的折疊界面就輕松實現了。
從用戶出發,還能誕生許多好的創意。比如房地產商經常要寫的樓市報告,每每需要四個人耗時一個月才能完成。但銳理通過搭建模型,10秒鐘就能自動生成;在移動網絡尚未普及時,銳理就有了“移動”意識。他們開發了一枚可隨身攜帶的U盾,只要有網絡,任何一臺電腦都能隨時進入銳理系統。
不過,系統畢竟是機器,有些領域無法覆蓋,需要人工補充。客戶在使用系統時,也會有許多不熟悉。銳理為每個簽約客戶配備指定客服,每位客服QQ、手機等24小時在線,解決“一切客戶不能或不愿意解決的問題”,甚至可以連夜替客戶寫報告。
你想象中,同時服務成百上千個開發商,銳理客服團隊得有多么龐大?答案是5個人。別忘了,他們不是單兵作戰,其背后是整個智能化系統,隨時供給他們需要的一切數據。
——智能化不是機器換人,而是人機配合。
釋放魔力
2015年上旬,在中國房地產綜合實力排名中,位列前25位的某房地產商忽然出手,拿下合肥229畝地塊,成交樓面價5 543.45元/平方米,成為當時合肥“地王”。更重要的是,這次拿地是該房地產調整產品線,從剛需房轉型中高端的一個重要動作。
然而讓業內不理解的是,以前這家開發商推新品,總是在總部所在地成都先試水,成功后再推向全國。但這一次它不但首先進軍合肥,還同時在蘇州拿地,成了蘇州“地王”。
為什么?其實,這與銳理的一支精英團隊有關。
擁有大數據的確像擁有“上帝之眼”,但擁有不代表有用。面對一堆數據,誰能看得懂?所以,還得會解讀;光解讀也不夠,最好能據此得出解決方案。銳理有一支精英團隊,專門負責釋放大數據的魔力。
這個團隊所在的部門是銳理解決方案中心,負責人林森是個房地產老兵,業內摸爬滾打十幾年,從城市進入、拿地、設計,再到營銷,熟悉房地產全產業鏈每個環節。他和他的團隊,可以根據銳理系統的每一個數據變動,解讀出背后的原因,從而為客戶量身打造一套解決方案。作為銳理重量級客戶,上述開發商產品線調整的整個策劃、執行,都有林森團隊的介入。
這個開發商的新品系列非常復雜,既有剛需房,也有改善性住房,還有中高端住宅,如此復雜的產品系,如何保證從土地投資的源頭上就拿對地,以及將復雜的產品線劃分清晰快速在全國復制?
林森根據系統數據,發現成都現有地塊普遍偏小,無法承載這么大體量的產品設計。而合肥、蘇州等地,不但有正在出售的大塊土地,而且這些城市受土地供應限制,庫存去化周期非常短——合肥約4個月、蘇州只有3個月。因此,他建議該開發商放棄以往從成都開戰的策略,直接進入樓市瀕臨爆發的合肥和蘇州。
果不其然。該開發商合肥拿地7個月后,合肥本土開發商祥源地產就在它對面拿了塊地,成交樓面價7 369.19元/平方米,晉升合肥新“地王”。相較于該開發商拿地時的5 543.45元/平方米,每畝地價漲了121.7萬元。
而等到項目開盤那天上午,64套售價400萬元~760萬元的聯排別墅,遭遇130余組客戶瘋搶,一個半小時宣告售罄,兩套售價1 000萬元以上的雙拼別墅也被高端客戶收入名下。平均1分20秒一套,很多剛需、首改類產品開盤都無法達到這樣瘋狂的銷售速度。
業內無不驚詫。但對于林森團隊,這是意料之中,畢竟每一步決策都有大數據做支撐。再比如他們對一項精品房的專項研究,直接讓銳理的另一客戶金科,將精品房戰略作為三大核心業務之一。
這樣一個行業,對人才的門檻高嗎?很高,林森稱之為“六分天賦,四分努力”,而所謂“天賦”是在行業努力5~8年,打下堅實基本功形成的“肌肉記憶”。看一看銳理核心團隊的這些人,創始人羅紅衛從事房地產十年,林森十幾年,負責技術的CTO更是從大學起就專攻數據技術。
——所謂大數據很難,難的不是大數據本身,而是一個人在某個行業浸泡得足夠久,以至于能夠發現行業痛點,并且用大數據的方式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