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一”15周年祭

南方朔

適值“九一一”15周年的這個時刻，我認為全世界的讀書人已應對伊斯蘭地區的問題作出更多思考，特別是對暴力問題要深入探討。

人類的思想都受制于主客觀情勢。就以戰爭行為而論，如果敵對的雙方差別不是那么懸殊，甲方殺乙方一人，自己也要付出相當代價，自己付出代價的可能性，就會產生對戰爭手段的節制，對敵人必須仁慈，以及人道反戰等思想。如果雙方相當懸殊，殺對方很多人，自己只付出很少代價，那么對戰爭手段的節制及人道觀念等就很難形成。所以主客觀的相差不能太懸殊，是有積極意義的。如果相差太懸殊，戰爭行為就容易走到極端。

以前的戰爭科技尚不發達，強國弱國的戰爭能力大致相差無幾，所以從前的戰爭規模并不大。前威斯廉辛大學教授莫賽（George L.Mosse）就說過，從1790年到1914年，世上所有的戰爭死亡總人數，連一次世界大戰的一半也不到。19世紀的美國南北內戰，雙方死傷110萬。1812年拿破侖遠征莫斯科，他率兵45萬出發，回來時只剩1萬。1853年開始的克里米亞戰爭，雙方死亡25萬。19世紀的普法戰爭雙方死亡20萬。這些數字，今天看來已是小兒科。

但到了20世紀，戰爭規模已經擴大，第一次世界大戰同盟國出動軍隊2300萬，死亡三四百萬，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戰，雙方死傷約為3500萬～6000萬之間，以俄國軍人死亡最多，達1100萬，中國平民死亡最多，達2200萬。接著的韓戰和越戰，軍民死亡都是數百萬。

至于21世紀，由于大國武力更強，飛機航母及導彈遍地飛舞，弱國及弱地區完全不能相比。2001年9月11日，美國紐約世貿雙塔被“恐攻”毀倒，死亡2000多人，但美國卻發動阿富汗戰爭及伊拉克戰爭，接著又有利比亞戰爭和至今未了的敘利亞戰爭，這些戰爭動亂，已使得中東伊斯蘭地區和北非成為焦土。死傷的軍民當在數百萬人以上，當這些地區的穆斯林對西方大國的槍炮飛彈完全無力抵擋，他們以人肉擋飛彈的恐怖主義民兵組織更加發達，近年來伊斯蘭世界的恐怖組織和“恐攻”增多，這是世界文明之痛。

因此現在的文明已到了大倒退的時代，美國可以靠著戰機航母導彈，任意的滅人國家，殺別國百姓，造成難民潮淹沒了許多國家，而這種行為居然世界輿論都噤若寒蟬。人們對恐怖主義的民兵組織會作出指控，卻對恐怖主義的起源不屑一談。在越戰時期，西方的知識分子尚能本于良知與是非，主張把美國總統送交國際戰犯法庭審判，并沒有對北越和越共的“恐怖式反擊”多作指控，這提示以前的知識分子至少還知道沒有侵略就不會有反侵略，所以前代的主要知識分子領袖羅素、薩特等人還能明辨侵略與反侵略的分際，主張視美國為戰犯。

到了近年來，雖然媒體日益發達，但政府的控制力日益強大，人文知識分子的力量日益凋萎，并向大國日益傾斜，所以國際社會的侵略日益增多，被侵略國家的人民也流離失所，成為難民。這都是國際社會失序所致。越戰時，全球知識分子還會形成反越戰運動，今天的國際社會卻很難形成一次反戰運動，令人深思。

因此，適值“九一一”15周年的這個時刻，我認為全世界的讀書人應對伊斯蘭地區的問題作出更多思考，特別是對暴力問題要深入探討。暴力有“侵略的暴力”，有“侵略的暴力”，難免會有“反侵略的暴力”，用飛機導彈殺人，死的人并不會比被斬首更不痛。大規模的殺人，軍民都可能受害，那才是無差別的殺人，和恐怖主義并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