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寨時代的中國式創新

嚴杰夫

重要的并不是“山寨”本身，而在于借助“山寨”完成積累后，一個國家的產業結構能否升級，形成自我創新和創造的能力。

誰也沒想到，“山寨”會成為中國人最熟悉的粵語詞匯。最早，“山寨”是廣東一帶小工廠的代名詞。據稱，李嘉誠曾經也是從“山寨工廠”起家，一步步成為商業大亨。所以，一開始“山寨”這個詞語并沒有太多的負面色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進入新世紀后，“山寨”這個詞匯慢慢“走出”廣東，一躍成為中國制造的標志性標簽。

不過，在回顧歷史之后，你又會發現，其實“山寨”從來都不是中國所獨有的現象。的確，很多時候“山寨”代表了抄襲、模仿的低端產業模式，但它在本質上也意味著產業“野蠻生長”的生命力。對于后發國家來說，“山寨”是難以回避的必經階段，也是迅速超越先發國家的重要策略。美國、日本這些今天全球創新的源頭國家，曾幾何時也都被看成是只會復制和抄襲的“劣等生”。

所以，重要的并不是“山寨”本身，而在于借助“山寨”完成積累后，一個國家的產業結構能否完成升級，形成自我創新和創造的能力。而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今天的中國已經出現了這樣的趨勢。

本書的作者雷小山對中國并不陌生。早在2005年，他就成立了戰略市場情報公司“中國市場研究集團”。幾年前，他又在《廉價中國的終結》中預測，中國將面臨許多變化：人口老齡化、租金與薪資大漲、消費將比投資在拉動經濟的過程中起到更大的作用……今天這些變化都成為了現實。

幾年之后，雷小山又發現，中國經濟出現了兩大關鍵變化：第一，中國公司不再簡單地山寨美國和歐洲的商業模式，他們開始注重在創新和價值層面進行競爭；第二，中國消費者也不再盲目追隨美國和西歐的流行趨勢。這兩大變化讓他得出一個重要結論：中國產業模式已開始向價值鏈的上方移動，“山寨”對于中國制造來說或許將成為一個過時的形容詞。而這個結論，也成為雷小山的新作品《山寨中國的終結》中最核心的觀點。

在雷小山看來，今天中國的產業模式和企業成就，已經無法再簡單地用“山寨”來給予描述，“創新”或許才是理解中國企業模式的關鍵詞。而在過去30多年里，中國所經歷的創新道路，大致可以被分成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就是大眾一直以來詬病的“山寨”階段。但在雷小山看來，“山寨”正是中國產業從低端邁向高端的基礎。美國經濟學家泰勒·考恩曾提出過一個重要的概念：低垂的果實，指的是這樣一種經濟現象：當產業模式出現革命性變革或實施顛覆性創新之后，會有大量“低垂的果實”供人們采摘，這是企業成長最輕松也最迅速的階段。幾乎任何企業都可以借助模仿和學習，輕易地分享成長的果實。

1980年代開始的改革開放，正是給中國經濟提供了這種“低垂的果實”。當中國人剛開始接觸全球市場時，他們很快發現海外早已成熟的商業模式和產業技術，只需要拷貝到中國稍加改造，就能獲得巨大的市場和需求。于是，從服裝到生活用品，從家電到電子設備，中國各行業在過去30年的歷史，共同組成了一部巨大的“山寨史”。

在“山寨”階段之后，就涉及到創新的第二個階段：為中國創新。對于這一點，雷小山指出，今天許多中國企業獲得的巨大成功，就是它們在“為中國創新”上努力的明證。

阿里巴巴就是眾所周知的一個例子。阿里巴巴的商業模式最初就是模仿EBay，但阿里巴巴卻在引進電商模式后，對其實施了本土化改造。再加上互聯網大潮的推波助瀾，阿里巴巴及其旗下的淘寶網挖掘出了中國人強大的消費潛力。

在中國，與阿里巴巴并駕齊驅的互聯網企業還有不少，這些企業早已不只是在中國市場嶄露頭角，而是在全球領域都擁有較強的競爭能力。

不止于此，“信息技術并不是中國在全球具備競爭力的唯一領域”。在機械設備、家電制造、電子設備、高速鐵路和機車等高端產業方面，中國制造也開始展現出強大的實力。這些信號都明白無誤地顯示，中國企業已向價值鏈的上游移動，中國與西方國家的差距正以令人不可思議的速度縮小。

造成中國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有多方面。雷小山指出，一方面在于中國政府越來越加大的對創新的支持力度。例如，一些新興行業的中國企業可以獲得銀行的低息貸款支持，甚至像新能源汽車這樣的行業還能獲得國家的財政補貼；另一方面，今天中國企業對人才的吸引力已經開始超越外資企業。

除此以外，雷小山還發現，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國互聯網企業還具備一點優勢，是西方企業所沒有的。那就是，中國最頂尖的互聯網公司，從一開始就有發展移動互聯網的想法。“時勢造英雄”，這些企業在成長初期就遇到了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開幕，因此在它們的基因里就包含著這種因子。根據工信部的數據，截至2016年一季度，中國移動互聯網用戶的數量已近10億。這一數字本身，就給了中國企業或關注中國市場的企業進行本土化創新的巨大動力：只要你能制造或設計出獲得中國消費者青睞的商品或服務，就一定會取得成功。用這幾年最流行一句話就是：你將變成風口上的那只豬。

未來，中國企業還將面臨更高階段的創新：為全球創新。一旦那一天來臨，也就意味著中國將成為全球創新的策源地。盡管，在今天來看，中國最成功的企業距離這一步還有一定距離，但我們或許已能看到某些企業已有了為全球創新的“苗頭”：小米手機在巴西、印度等許多國家獲得了蘋果手機般的榮譽；華為公司則成為亞洲、非洲多個國家的網絡設備服務商；中國的高鐵、核電技術也打破壁壘，進入到了歐美市場。外國人絕不應該將中國停留在過往的歷史記憶里，而應發現今天的中國在創新方面已開始展現出驚人的能量。

就是這樣，雷小山在《山寨中國的終結》里，對中國企業的創新和中國產業在過去幾年里的升級轉型，進行了總括式的描寫。

在某種程度上，閱讀雷小山的這本《山寨中國的終結》，時常令我想起彼得·海斯勒的“中國三部曲”。他們都擁有海外學者所特有的敏銳性，能夠很快地察覺到中國所經歷的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及深藏在未來的發展空間。

所以，我們可以確定，未來將會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依靠創新來推動商業模式的轉變，并最終為人類社會提供大規模的福利。當然，我們也同時要清醒地認識到，中國企業的創新仍處在“野蠻生長”的初級階段，在知識產權保護、原創性設計以及商業利益和社會責任的平衡方面，中國企業和政府還有許多功課要做。

而當未來有一天，中國企業能夠通過顛覆性創新，為全球產業鏈創造出“低垂的果實”，那時我們就能夠自信地表示，中國的“山寨”時代已經遠去，而屬于中國的創新時代已經正式開啟了。

（作者為財經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