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孕事：80后夫妻“造人”何其難

青紅

隨著人們生存環境的改變和工作壓力的增大，都市白領夫妻不孕癥的發病率日益增高。不少有著高學歷、高收入和優越生活環境的夫妻，生育卻不能高質量、高效率，這成為困擾當代都市年輕人的一個新問題。

季擎天和金溪就是這樣一對因孕事被逼瘋狂的青島小夫妻。2016年5月5日，季擎天竟在家里狠心將妻子用菜刀砍死，又把岳母砍成重傷。本刊特約記者經過深入采訪，一個因“孕事”引起的悲劇大白于天下……

幸福80后小夫妻，

新婚之后“造人”忙

2008年10月1日中午11時，青島海景大酒店正舉行一場隆重的婚禮。英俊的新郎季擎天擁著新娘一臉幸福。28歲的季擎天是青島人，大學畢業后跟隨父親開了家裝飾公司，新娘名叫金溪，與季擎天同齡，在青島一家文化公司上班。

早在結婚前，季擎天的父母就在市中心為小兩口購有一套140平米的婚房，裝修精致。

結婚第二天，季擎天帶著妻子去父母家吃午飯。席間，孫麗玲笑吟吟地說：“小溪，我們家擎天三代單傳，不知你倆對生孩子的事是怎么計劃的？”金溪羞澀地說：“我們順其自然。”孫麗玲連連點頭。

說也奇怪，金溪與季擎天結婚后從未采取避孕措施，可一年過去了，她的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去請教剛生孩子不久的表姐，表姐也很納悶：“以前的女人結婚就能生娃，生了娃就有奶水，可現在好多夫妻都懷不了孕，生下孩子沒奶水幾乎成了普遍現象！”從表姐那沒得到答案，金溪轉而向網絡求助。

2009年12月，季擎天發現妻子加入了“好孕008”的QQ群，群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婚后懷孕困難的女人，大家一起分擔不孕的壓力，分享成功懷孕的經驗。金溪將自己不孕的事告訴了群友，大家都勸她：“懷孕這事兒，受心理影響也很大。放松心情，很快就會懷孕！”金溪把群友的意見告訴老公，兩人決定去日本旅行，放松心情，期待新生命的到來。

2010年3月10日，金溪和季擎天臨上飛機，婆婆塞給金溪阿膠和麒麟丸：“這兩樣，是我特意找中醫院的朋友開的，你每天早中晚都要吃，媽希望你回來時，肚里已經有了！”金溪勉強笑了笑，打岔走開，季擎天埋怨母親：“我們才結婚一年多，不急。”孫麗玲卻不高興道：“不急？一年多沒避孕都沒懷。是不是她不能生啊？你看她那么瘦……”季擎天忙制止，可扭頭卻看到妻子滿臉尷尬地站在他身后。

在異國美景中，兩人決心拋開煩惱開心度假。可孫麗玲中途多次打電話，提醒金溪按時吃藥，讓小夫妻倍感掃興。半月后，兩人回到青島，一見面孫麗玲便問：“藥吃了嗎？”金溪尷尬地點點頭。

幾天后，季擎天問妻子：“小溪，我媽問你例假來了嗎？”金溪終于忍不住：“來了！你告訴你媽，讓她別老盯著這事兒！”季擎天也火了：“你這是什么態度？她是關心你！”就這樣，夫妻倆爆發了婚后最激烈的爭吵，金溪氣得回了娘家，并把QQ簽名改成“壓力山大”。

公婆催孫如催債，

孕事大過天

幾天后，兩人又重歸于好。這晚，金溪神秘地拿出一大摞試紙，對季擎天說：“看！懷孕神器！”原來，群友們告訴金溪：在女性每月排卵期增加房事頻率，而非排卵期間保持禁欲，能增加精子密度，懷孕的幾率將成倍增加。金溪的認真，讓季擎天感動，“老婆，聽你的必勝！”

可季擎天夫妻按照試紙的監測嚴格執行夫妻生活，轉眼到了2011年底，金溪依然沒懷孕。這下季擎天也不信邪了，他帶著妻子來到青島大學附屬醫院進行了全面檢查。診斷結果顯示：季擎天和金溪生殖系統發育正常，沒有明顯的器質性病變。問及不孕的原因，醫生皺著眉：“現在環境污染、工作壓力增大、電磁波輻射過度，包括食品安全，都可能造成不孕不育。你們還年輕，回家調理下，或許就好了。”

醫院也沒能給出明確結論，這讓季擎天夫婦心中更是迷茫。為了讓媳婦早日懷孕，孫麗玲每天早上六點便趕到他們家來熬中藥。

中藥一喝又是一年，隨著時間推移，季金兩家的親戚與小兩口談話時的話題變得越來越單一：“懷了嗎？” “小溪，你們完事后，你要倒立。”家庭聚會，小兩口床上那點事兒，被大家屢屢公開討論，季擎天尷尬不已，金溪更是忍無可忍：“懷孕是我們倆的事，你們別再討論了。”孫麗玲卻立刻接嘴：“怎么是你們倆的事？這可是我們季家的大事！”

2013年春節剛過，孫麗玲拿出張銀行卡，對兒子媳婦說：“這里有10萬，去做試管嬰兒吧！”季擎天輕輕摟著妻子，金溪無聲默認。

4月10日，金溪請了10天假，小兩口來到醫院生殖醫學科。經過了解才知道，做試管嬰兒的復雜和痛苦程度，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想。男方要通過附睪穿刺做精液和性激素分析，而女方要通過陰道穹窿穿刺直達卵巢抽取卵子，痛苦不言而喻。更要命的是，等待卵泡成熟、培植胚胎的過程中，他們至少要服用20多種藥物，做10多種檢查……

假期一晃過去了，金溪只好繼續請假，經理不高興：“你這月已請了半個多月假了，再這么下去，工作恐怕保不住了！”金溪委屈地向丈夫訴苦，季擎天卻說：“懷孕的事大過天，咱家不缺這點錢，工作辭了算了！”

當晚，金溪在“好孕008”QQ群里告訴大家：“姐妹們，我要做試管嬰兒了，祝我成功吧！”

4月19日，是金溪取卵的日子，當長長的針管穿刺到體內時，金溪痛得將嘴唇都咬出了血。幾天后，3枚受精卵終于成功植入了她的子宮內，醫生要他們回家等消息。

小心翼翼回家后，金溪便辭職在家保胎。她在QQ群里寫道：“現在婆婆搬到我家，每天像伺候女王一樣伺候我，連杯水都不要我倒。我真的好擔心，萬一又沒成功，怎么辦啊！”

一語中的。兩周后，她的例假如約而至。得到消息，孫麗玲的臉頓時一黑，當天連晚飯都沒做便走了。

半年后，盡管金溪不情愿，但在兩邊父母和丈夫季擎天的勸說下，金溪只得和丈夫再次來到青島大學附屬醫院做了第二次試管嬰兒手術。可這一次，他們仍然運氣不佳，期待中的孩子并未到來。

這次試管嬰兒的失敗，仿佛烏云籠罩在季擎天夫妻的頭頂。2013年11月22日是金溪的生日，以往這個日子，季擎天都會精心準備。可是這一年，他們誰也沒心思。晚上胡亂吃了晚飯后，夫妻倆躺在床上，季擎天想和妻子親熱一下，金溪推開他，季擎天長嘆：幾年來，“孕事”成了塊壓在他們夫妻心頭的大石頭，兩人的身體成了“實驗場”，本來溫馨浪漫的夫妻生活成了純粹“造人行動”，怎能不讓他們彼此對對方失去興趣？

“離婚令”逼瘋嬌妻，

網友“證孕”引來殺戮

第二次試管嬰兒失敗后，金溪的情緒明顯消沉悲觀了許多。她用越來越多的時間掛在QQ上，“好孕008”和QQ空間似乎成了她唯一宣泄的出口。

2014年2月5日她寫道：“前幾天老公又跟我說，要去做第三次試管……我實在是怕了！怕身體的疼痛，更怕失敗后婆婆像刀子一樣的眼神！我再也不做試管嬰兒了！孩子是上帝的天使，我要聽從上帝的指引，自然地做一位母親。”隨后，她在空間寫下：“憑什么，不做試管就離婚？！”

2月5日以后，金溪的QQ空間大約有半個月沒更新。案發后，警方從對季擎天的訊問中，得知在那一天，季金兩家發生了激烈的沖突。以下是季擎天的供述：

“2月5日那天，我媽和小溪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她想讓小溪做第三次試管嬰兒，小溪不同意。我媽說，不做試管就離婚！小溪說，不生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憑什么讓她離婚。我媽被逼急了，說出我婚前曾處過女朋友，讓人家懷孕兩次的事。小溪當時就氣得跑進房關上門。我去敲門，沒想到聽到“咚”的一聲，我知道出事了，趕緊把門踹開，發現小溪左手腕全是血，右手拿著我的剃須刀片。我們趕緊把她送進醫院，這才撿回條命……”

據季擎天供述，金溪自殺讓她父母很激動，岳母劉愛伶跑來大吵大鬧，兩親家還動了手。

這事讓兩家人的生活都蒙上了陰影。懷孕成了揮不去，又繞不開的沉重話題。金溪在空間中寫道：“其實離不離婚只是形式，感情都沒了。只是，憑什么問題就一定在我？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而離婚，以后誰會娶我？他能證明他‘沒事，那我又拿什么證明我也‘沒事？”

2014年4月10日，金溪終于同意第三次做試管嬰兒手術。然而醫生告訴她，由于前兩次做穿刺后受到感染，她的盆腔內有大量積液，不適宜再做試管嬰兒手術。這消息，把所有人都擊垮了。孫麗玲更堅定地逼兒子離婚，劉愛伶為護女兒堅決反對，季擎天左右為難。同時，他發現自己與妻子幾乎無法溝通了。

4月15日，金溪的QQ空間反復寫著一句話：“我要證明自己！我要證明自己！”

案發后，綜合金溪在QQ空間和QQ群的發言，以及身邊親友的描述，警方對她那期間的心路歷程進行了還原：在第三次試管嬰兒失敗后，肉體痛苦、精神委屈和感情枯竭，讓金溪的精神逐漸崩潰，于是她居然想出個匪夷所思的辦法！

以下，是警方調查金溪的網友楊磊的情況：

楊磊，32歲，未婚，青島某設計公司工作，與金溪一年半前在網上認識。2014年4月18日，已很久沒聯系的金溪突然找他，“想見我嗎？”見女網友熱情相邀，楊磊便打車趕往青年廣場的一家咖啡廳與她見面。過后金溪約他在不遠處7天酒店開房，兩人發生了關系。那天兩人聊得很投機，金溪甚至說，她很想為他生個孩子。楊磊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并未在意。那以后，金溪常與他電話聊天。

楊磊沒想到，他與金溪的“一夜情”背后竟隱藏著荒唐的“證孕”計劃。更想不到他的“艷遇”竟引發了一場兇殘的殺戮。以下是警方根據季擎天的供述還原的案發當天的真實場景……

2014年5月5日，小兩口回到金家。當晚，金父外出打牌，只有劉愛伶在家。晚上11點左右，季擎天聽見金溪打電話：“下次在哪見面？我算好了排卵期，這次一定能懷孕！”季擎天驚呆了，他厲聲道：“你在跟誰打電話？”金溪愣了下，反而沖他大聲說：“你有前女友證明你能生孩子，我憑啥不能找個男人證明我也能生？”季擎天壓低聲音：“你瘋了？”金溪忿忿：“為了生孩子這事，我都被你們逼瘋了！我就要跟別的男人生個孩子，讓你們看看，是你不會生，還是我不會生！告訴你吧，說不定我已懷上了。”

她的話，讓季擎天熱血沖頭。但畢竟是在丈母娘家，季擎天不想太過分。于是他忍氣抽煙，金溪可能故意為了氣他，竟拿起電話繼續聊。聽到她與別的男人聊得不亦樂乎，季擎天氣得臉都白了。

金溪的“熱線”持續到了凌晨一點，季擎天的忍耐也達到極限。他突然站起身，默默走到廚房拿出把菜刀，照著正聊天的金溪頭上砍了下去。她發出一聲驚叫，掙扎了幾下便倒了下去；此時，劉愛伶感到動靜不對，過來敲他們的門。季擎天把門打開，劉愛伶把頭伸進來看，他就朝她頭上砍了幾刀，劉愛伶也倒在了血泊中……

之后季擎天意識到闖禍了，撥打了120叫救護車，然后便開車去公安局自首。

金溪被送到醫院路上，因失血過多、傷勢過重而死亡，她的母親劉愛伶受重傷，季擎天被依法刑事拘留。

2014年8月18日，青島市人民檢察院對此案依法提起公訴。2015年3月，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季擎天因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季擎天律師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2016年5月17日，山東省高級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一場因孕事而引起的慘案，讓本來結為親人的兩個家庭瞬間破碎，季家與金家勢同仇人。青島正義律師事務所著名律師賈光娟評點此案說：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和工作壓力的增加，不孕癥越來越普遍，成為困擾當代年輕人的一件大事，而圍繞“孕事”產生的家庭類案件近年來也層出不窮。賈律師建議：生育繁衍是人類的本能，堅信順其自然、瓜熟蒂落才是解決之道。如果出現了懷孕障礙，積極治療以及輔助高科技受孕，都是可取的，然而將懷孕和孩子視為生活的全部，就是極端可怕的了。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均為化名）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