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與激情

“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理論上的出線希望，在國足身上成為現實。”3月30日零點，一位球迷在網上留言說。

對于關注中國足球的人來說，類似的劇本已經在過往幾十年中出現了無數次。以至于“理論上的出線可能”已經和“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一樣，成為國人調侃這支球隊的專屬語言，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球迷的心里，當傷痛已經成為習慣。誰又在乎多這一次呢？

何況，這次的“理論上的希望”尤其復雜——或者說是渺茫。

早在國足4-0贏下馬爾代夫之后，就有媒體提前算好了最后一輪的出線公式：首先，國足必須贏卡塔爾，此外在澳大利亞不能輸給約旦。菲律賓不能輸給朝鮮，伊朗不能輸給阿曼五個以上，越南不能輸給伊拉克，沙特擊敗阿聯酋這五個條件中。至少要滿足三個，才能使得中國隊作為四個成績最好的小組第二晉級12強賽。

3月29日白天，盡管國足出線的必要條件早已經爛熟于心，但是在空閑的時候。不少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打開網頁，將這份復雜的出線形勢研究一番，在心里盤算著，沙特會不會放阿聯酋一馬。菲律賓能不能阻擊朝鮮……

想在小組賽出線，這次中國隊不但自己要爭氣，還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鄰居幫忙。

下午五點，所有6場將影響中國隊出線形勢的比賽中，澳大利亞對約旦率先舉行。

從實力上看，澳大利亞遠勝約旦，這也是5場相關比賽中，被認為必須要打出對中國隊有利結果的一場。

所幸。亞洲杯冠軍一點也沒讓中國人失望，效力于中超杭州綠城隊的外援卡希爾在第24分鐘就給“東家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在小禁區內接克魯斯傳中輕松推射破門，隨后跑到角球區，上演了經典的拳擊角旗桿的慶祝動作。

國足的動態總是伴隨著無數網絡段子，幾分鐘之后，一句“卡希爾的進球讓澳大利亞1-0領先約旦，獲得新成就：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就刷爆了朋友圈。而就在大家還一邊看著進球回放，一邊笑著轉發評論的工夫，比分很快就變成了3-0，卡希爾梅開二度，又為澳大利亞隊打進了第三粒進球。“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這稱號絕對是坐實了，這場比賽有利于中國隊的結果，也穩了。

7點鐘不到，澳大利亞的比賽早早結束，比分是5-1，中國隊要出線的第一個條件滿足了。

晚8點，菲律賓與朝鮮的比賽先中國隊的比賽15分鐘開球。這不長不短的時差也讓中國隊在對出線的掌控上稍微占一點主動：如果菲律賓這場打出有利結果，那么只要中國隊自己爭氣拿下卡塔爾，出線就近在咫尺——畢竟從正常的比賽來看，阿曼絕對不可能在客場贏得了伊朗超過5個球。

一開始，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中國隊的比賽剛剛吹響開場哨，那邊廂就傳來了菲律賓1-0領先朝鮮的消息，這可是至關重要的重大利好。

然而，隨著比賽的進行，情況卻逐漸從樂觀轉向了煎熬。

盡管在大部分時間占據主動。攻勢迅猛。但中國隊始終無法敲開卡塔爾的大門。不管是實力還是運氣，總感覺差那么一點點。第6分鐘，武磊弧頂左側右腳勁射，結果偏出左側立柱；第21分鐘。對方球員阿卜杜拉赫曼在禁區內手部有輕微推搡動作。武磊摔倒在禁區右側，主裁判阿米魯爾也沒有判罰點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另一邊的場地上早已傳來了朝鮮1-1扳平的消息，而中國隊自己又遲遲無法取得進展，0-0的比分一直僵持到了中場哨響。

中場休息期間，噩耗傳來，朝鮮2-1反超菲律賓，中國球迷熟悉的歷史似乎正在重演。

一句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

但畢竟，還有時間。

當全場比賽結束，一切塵埃落定之后，黃博文對著電視鏡頭留著淚說：“高指導（高洪波）第一天上任的時候就跟我們說了。對于我們這批85到89年齡段的球員來說，這可能是栽們最后一屆（沖擊世界杯的機會），讓我們有1%的希望就不要放棄。”

下半場比賽開始，如果不能自己創造奇跡，這將是中國隊在2022年世界杯預選賽前的最后45分鐘。

第49分鐘，已經殺紅了眼的后衛張琳芃在反擊中一個人帶球沖到最前面。眼看身前沒有跟上的隊友，他在30米外大力轟門，結果高出橫梁。4分鐘后，國足率先換人，于大寶替下了上一場比賽獨中三元的姜寧。

狂攻還在繼續。第57分鐘。武磊從左路突入禁區，并順勢壓入底線傳中，門前無人看管的李學鵬近在咫尺的左腳暴射鬼使神差地打在了卡塔爾門將阿明的手上。球并沒有飛出禁區。替補登場的于大寶跟進補射，又一腳必進之球打在了橫梁上，高高彈出……正當球迷以為黃金機會被錯失時。中國隊已經在大禁區外逼回了球權，一向擅長遠射的黃博文掄開右腿迎球怒射，眼前站著重重防守隊員的阿明根本看不到來球路線，當他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已經太晚。球從他手邊竄進球門。

哪怕運氣不愿眷顧，這次他們也選擇了執著。

1-0，中國隊領先。

自助者天亦助之。黃博文進球不到10分鐘后，另一塊場地傳來消息，菲律賓打入一球，2-2扳平朝鮮。

只要將這樣兩個比分保持到終場。中國隊就將掌握極大的出線主動權。

最讓人慶幸的一點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中國隊一分鐘也沒有選擇保守。而是一如既往地延續著進攻。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比賽進行到70多分鐘的時候，菲律賓再進一球，3-2反超朝鮮，隨后，那場比賽吹響了終場哨，這意味著，現在命運幾乎已經完全掌握在中國隊自己手里。

希望近在咫尺，但危險同樣潛伏在離你最近的地方，一旦在這最后十幾分鐘內被卡塔爾扳平比分。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幾十分鐘前的激昂與高潮將再度淪為笑柄，國足也將繼續在段子里活著。

就在上一場4-0戰勝馬爾代夫。確定最后一輪出線條件后。就有這么一個段子廣為流傳：現在最大的可能是，其余幾場比賽需要的結果都打出來了，結果中國隊自己沒贏卡塔爾，洗洗睡吧。

寫段子的人并非惡毒，類似情況實在上演了太多次，何況在中國足球歷史上。還從沒有過一次如此爭氣的表現，在僅存理論希望的情況下選出生天。

場上的球員比誰壓力都大，他們很快知道了菲律賓的比賽結果，對于這至關重要的最后十幾分鐘，他們做出的選擇是：進攻，繼續進攻！

第88分鐘，蒿俊閔在前場左側送出直塞。他傳球的那一刻。跟進插上的武磊還在禁區右側十幾米開外。然而大概兩秒多鐘后，已經狂奔了整場，剛剛還因為抽筋躺倒在地上的武磊已經以比傳球還快的速度強超到了貼身防守他的卡塔爾隊后衛身前。小禁區前沿一腳鏟射。在阿明的臉前將球打進球門。

2-0，距離比賽結束還有2分鐘，全場沸騰。

比賽結果不再有懸念，終場哨響，一切塵埃落定。憑借這樣一場2-0的比賽，中國隊將自己的小組賽有效積分提升到了11分，有效凈勝球提升到了8個——這也意味著，在那邊已經開球的另一場比賽中，阿曼隊想超越中國出線的門檻已經提升到了，要在客場凈勝伊朗6個。

這不是正常比賽能打出的結果，不過只要比賽還沒結束，就不能隨便下斷言，萬一伊朗為了拉西亞兄弟一把，真敢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地打假球呢？

自助者天亦助之。

極端的情況沒有發生，一個多小時后，伊朗隊很完美地本著公平競賽的精神，在主場2-0擊敗阿曼，幫助中國隊達成了出線所需的最后一項必要條件。

這時候，終于可以100%地篤定說：中國隊出線了。

“中國隊出線了”，這簡單的6個字卻已經有整整15年說不出來。上次中國隊征戰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的最終階段（當時還是10強賽）還是2001年米盧帶隊時候的事，當時中國隊以小組第一的身份從10強賽中突圍。并最終拿到了一張出戰韓日世界杯的門票，那也是中國足球在世界杯歷史上僅有的輝煌。此后十幾年間，國足連續三屆世界杯止步于亞洲區外圍賽，每每習慣性地“提前兩年備戰下一屆世界杯”。

所有比賽結束之后，廣泛傳播在社交媒體上的一句網友留言是：“感謝澳大利亞，感謝菲律賓，感謝伊朗，感謝半個亞洲都在幫助中國隊。”這看上去依舊是個段子。但在調侃之外，表達的更像是一種自豪的情緒。

伊朗隊比賽結束前一個小時，在中國隊的混合采訪區，熱淚盈眶的黃博文說：“我們這撥人非常強，希望我們能夠去十二強賽跟亞洲最好的球隊比劃比劃。現在我們中國足球越來越好，感謝全國球迷，希望他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我很高興，這種高興無法用言語表達，愿中國足球越來越好。”

現在，他和他的隊友，終于可以自信地喊出：12強賽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