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陰影籠罩中東旅游業

蘇禾

埃及：游客遠離西奈半島

貝克爾走到監控攝像頭前，查看正在執行任務的炸彈探測器的最新情況。他正在準備這個夏天最重要的一次會議：埃及海濱度假勝地塔巴高地的高管們參加的安全會議。貝克爾是這次會議的安保負責人。

貝克爾的最高主管約阿希姆·施密特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他是房地產及旅游企業Orascom的德國副總裁，該公司在塔巴高地擁有25處酒店和度假村，床位數達到15000個。不過這些酒店的好日子已經成為過去。自2011年時任總統穆巴拉克下臺后，埃及的政治動蕩以及恐怖主義，已經給這家總部位于瑞士的公司帶來巨大損失，股價從當時的150瑞士法郎下跌至如今的不到10瑞士法郎。

埃及塔巴高地的酒店海灘空無一人

貝克爾負責的安全區域面積有400萬平方米，相當于616個足球場大。在這個重重設防的度假村里，有高爾夫球場、購物中心和診所。在通往埃以邊境小鎮塔巴的主路上，設有用機槍和沙袋武裝起來的軍事哨所，度假村正門約有100名警察和安保人員把守，每一輛進入車輛都要用探測鏡和炸彈嗅探犬檢查。安保人員對出入車輛一視同仁，即使是貝克爾的座駕也不例外。

貝克爾曾在埃及軍方服役，作為西奈半島的聯絡官，與以色列、多國部隊、巴勒斯坦都保持著聯系。在現任總統塞西擔任埃及軍事情報機構負責人時，貝克爾曾在其麾下工作。在軍隊服役30年后，貝克爾以準將職銜退役。現在他在塔巴高地負責安保，對他來說這份工作輕松多了，薪酬也較高。

當然這和人們想象中的西奈半島有些出入，很多人認為這里是恐怖分子據點，德國外交部發出埃及旅游警告。旅游警告對科斯洛夫斯基這樣的德國游客來說是有效的。

西爾克和烏爾里希·科斯洛夫斯基住在德國中部一個叫瓦爾斯泰因的小鎮上，夫婦倆非常喜歡旅行，去過匈牙利、保加利亞、西班牙、意大利，到過倫敦、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也去過阿聯酋的阿布扎比以及馬爾代夫。他們原本希望下一站前往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或安塔利亞，對很多德國人來說，那里的旅游成本很有吸引力。

但恐怖主義讓他們擔憂不已。今年，科斯洛夫斯基決定不再前往土耳其，而是選擇去德國北部沿海的費馬恩島度假。近來，德國國內旅游業非常火爆，海濱度假圣地早已客滿。

如科斯洛夫斯基這樣做出選擇的德國人有很多，出于焦慮和恐懼，他們取消了海外行程，這對突尼斯、土耳其等嚴重依賴旅游業的中東國家來說影響巨大，突尼斯的酒店業已瀕臨破產，土耳其的旅游收入也銳減。

跨國旅游已成為全球化的一個縮影。許多度假勝地所在國家，由于政治動亂、貧窮和仇恨加劇，導致社會處于緊張不穩定狀況。恐怖主義威脅，幾乎將國際旅游業進行了一番洗牌，土耳其、埃及、突尼斯、摩洛哥等中東國家的旅游業陷入困境，而西班牙、德國、希臘和意大利等歐洲國家卻從中獲益匪淺。

土耳其：安塔利亞旅游業惡化

哈亞特利·西姆塞克現年50歲，出生于德國一個土耳其移民家庭，在德國南部城市海爾布隆住了30多年。14年前與妻子離婚后，西姆塞克回到了土耳其的安塔利亞，重新開始生活。

他在地中海沿岸的度假勝地“石榴之城”西戴買了一座宅院，在完成導游培訓后，他說服老板買了一輛能坐50人的奔馳大巴，開發了一項名為“山地探秘”的旅游業務。這項業務開展得很順利，西姆塞克有時還得另租一輛大巴才能應對眾多游客。

但近一年多來土耳其國內發生了多起炸彈襲擊事件，讓西姆塞克的生意一落千丈。自2015年6月以來，土耳其境內有300多人死于IS等組織發動的襲擊中。2016年前5個月，安塔利亞的外國游客數量下降了四成多。經濟學家擔心這種情況繼續惡化將給土耳其帶來70億里拉的損失，而西戴當地幾乎所有酒店都得靠借貸度日。

直至最近，土耳其旅游業為該國GDP貢獻了6%以上，依托旅游業而產生的就業機會占到該國就業崗位比重的近十分之一。觀察人士認為，該國旅游業的資金儲備只能維持一年，最多也就兩年，屆時30%至40%的酒店餐館將被迫關閉，導致成千上萬人失業。

西姆塞克走在西戴空空蕩蕩的海灘上，沿途都是倒閉的酒店和餐廳。上次他帶客人游歷當地山區還是3個星期前。“如果情況還繼續這樣惡化下去，半年后我就得破產。”

土耳其并不是唯一一個失去往日盛況的旅游目的地。2015年，僅IS聲稱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發動的襲擊和綁架事件就多達幾十起，游客尤其成為“軟目標”（非軍事目標）。他們的行動和路線很容易被預測到，毫不知情的游客成為最無辜的受害者。

希臘和西班牙：旅游業復蘇成經濟支柱

下午6點，一輛黑色小汽車停在伯羅奔尼撒島的尼米亞古鎮，希臘旅游部長埃琳娜·龔朵拉從車里走下來，周圍的人群頓時向她涌過來。這位前模特和運動員出身的部長，已經成為希臘最受歡迎的政治家。旅游業是希臘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也是希臘的支柱產業，而龔朵拉正是這個產業帝國的掌控者。現在她來尼米亞參加每四年舉辦一次的運動會，該運動會可追溯至古希臘時期。

去年，超過2600萬游客到訪希臘，這一數字比2014年增長了7%。盡管受季節因素影響，但旅游業已成為這個深陷危機的國家的最重要產業，從業人員超過一百萬，占希臘就業人員的五分之一。

西班牙瓦倫西亞的拉斯阿雷納斯海灘游客爆滿

龔朵拉說，難民的涌入讓希臘措手不及，但危機也是轉機，“這個深陷困境的國家在難民危機中所體現出來的人道、熱情好客、慷慨和善良，向世界傳達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當然實際情況并不如龔朵拉所認為的那樣和諧。在科斯島，由于那里是非法移民的重要落腳點，許多度假者感到不滿和不安。人們來島上度假，不想滿眼看到的都是難民，也不想穿著泳衣漫步在滿是難民帳篷的海灘。

隨著夏日假期的到來，35歲的維克托·塔塔依每天工作起來都興致高昂。他是西班牙首屈一指的人力資源顧問公司德科在瓦倫西亞地區的負責人，負責從卡斯特利翁到安達盧西亞邊界的25個辦事處，底下有120名員工。他希望能在夏天到來的三個月里幫助45萬失業者中的大部分人找到工作。熱門旅游目的地德尼亞、貝尼多姆和阿利坎特目前都迫切需要人手，所以塔塔依在這三個地方都設有辦事處。

在這輪旅游業大變革中，西班牙是最顯著的受益者。去年有6800萬游客涌入西班牙，比該國總人口還要多出2200萬。從2016年1月至5月，已經有2600萬游客到訪西班牙，比去年同期增長了11%。

旅游業的迅猛增長對西班牙來說是一大幸事。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西班牙房地產泡沫破滅，銀行大量破產，數百萬人失業。在經濟危機最嚴重的時候，有600萬人沒有工作，至今仍然有近400萬人在找工作。

塔塔依有了用武之地，他為正處于增長期的旅游業提供所需的工人，他將失業者轉變成合適的接待員、服務員、廚師、女傭或司機。塔塔依的員工在招募工人時都會準備一個特殊的箱子，里面放著一個托盤、一套銀制餐具和一個瓶子。“年輕人必須證明他知道如何布置餐桌，知道如何上菜斟酒。”塔塔依說道。

突尼斯：歐洲游客不來了

位于突尼斯康大維港的皇家肯茲酒店是一棟赭石色建筑，有950個床位，還有維護良好的溫泉、游泳池，工作人員也很熱情。

2015年6月，就在皇家肯茲酒店隔壁的帝國馬哈巴酒店，兩名偽裝成工作人員的恐怖分子拿著沖鋒槍向游客掃射，38名遇害者全是游客，而且大部分是英國人。此后，烏云籠罩在這片海岸上，餐廳和小型酒店都被迫關門歇業，沙灘上的太陽傘任由其朽爛。帝國馬哈巴酒店也被鐵絲網攔住封閉起來，里面完全荒廢。

警察在突尼斯康大維港海灘巡邏

在突尼斯，約有200萬人依賴旅游業為生。自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來，一些外國游客開始離開突尼斯，但旅游業出現斷崖式下跌還是源于2015年爆發的兩起恐怖襲擊，除了6月康大維港度假酒店的襲擊事件，當年3月在巴爾杜國家博物館也發生了一起恐怖襲擊。恐襲導致突尼斯的旅游收入銳減35%。

這種情況該怪誰呢？“政治家，”50歲的皇家肯茲酒店經理里達·杰加姆說，“因為是他們讓人們感到恐懼。”皇家肯茲酒店里空空蕩蕩的，酒吧里只坐著一個人，那是酒店的保安邁赫迪，他在那里留意觀察著躺在沙灘椅上的酒店客人。這三個俄羅斯家庭把椅子從樹蔭下拖到太陽底下，然后一直拖到水里。在俄羅斯客機于西奈半島遇襲墜毀后，突尼斯取代埃及成為俄羅斯旅游者的新選擇。

相比起來酒店工作人員更喜歡英國游客，但英國游客已經避開了突尼斯，跟大部分比利時人、荷蘭人一樣。英國航空公司甚至都不飛入該區域了。

杰加姆很困惑，他的國家突尼斯已按照西方所設想的那樣實現了自由選舉，教育實現了免費，但為什么曾經渴望來北非海灘曬太陽，享受北非夏日的歐洲人，并沒有顯示出更友好的態度，也沒帶來更多的游客呢？

埃及：度假勝地即將復蘇？

貝克爾打開電腦，調出一張軍用地圖，“這是西奈半島，面積有61000平方公里。右邊這個角落，是埃及與加沙的邊界線，這片區域非常危險，但面積最多有800平方公里，在地圖上看起來就只有我大拇指那般大。”

貝克爾似乎要表明西奈半島實際上并不危險。那么怎么會有2014年2月導致4人死亡的恐怖襲擊？為什么會有宰哈卜導致20多人喪命的爆炸案？為什么IS會弄一個“西奈省分支機構”出來？

貝克爾說，他可以理解某些游客可能對此非常關切，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埃及和西奈半島會被“隔離”。已經沒有航班飛往沙姆沙伊赫了，因為在塔巴高地只有一家酒店還在堅持營業。

貝克爾憤怒地問道：“巴黎恐襲發生后，難道德國外交部也向法國發出旅游警告？奧蘭多槍擊事件后，難道有人建議不要前往佛羅里達州？西方國家是在搞雙重標準。”

Orascom集團副總裁約阿希姆·施密特最后到達，貝克爾趕到會議大廳，對新安裝的40個監控攝像頭的布防工作做了報告。施密特駁回了擴大監控的提議，認為應該尊重客人的隱私。貝克爾談到他的團隊最近購買了來自俄羅斯的炸彈探測器，雖然價格昂貴，但效率更高。施密特批準了貝克爾的用機器取代人工和炸彈嗅探犬探測的提議，如果因此能讓客流回升，這筆投資是劃算的。

施密特在查看預訂人數，當看到還有來自約旦的訂單，他表示還不錯。施密特認為，俄羅斯游客開始準備回流了，德國游客也將如此。塔巴高地應隨時做好準備應對旅游業復蘇。

在德國外交部網站上仍有關于埃及旅游警告的提示：“強烈建議不要前往西奈半島北部以及埃以邊境地區，這其中包括塔巴旅游度假區。”科斯洛夫斯基一家對這一警告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