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強視點

悲歌離散

每一種離散，都有各自的痛苦。所有幸福的家庭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蠱惑我們的故事線索，永遠是由不幸走向幸福，可真正幸福了之后呢？

法國歐洲杯還沒有結束，但是西班牙的神殿已經坍塌。十年來，這個足球的世界是屬于西班牙的。兩年前，西班牙失去了世界杯，可巴薩仍在，皇馬尤豪。基于個人技術的傳控足球，在西班牙人腳下，出神入化，形成了一種新的時代潮流。雖然說到巴薩和西班牙足球，謗者欺者辱者笑者輕者賤者騙者，不絕于耳，然而從俱樂部到聯賽到國家隊，再到青年隊的全方位統治，證實了這一種足球流派的大興。

即便這一屆歐洲杯，仍然還有伊涅斯塔的存在。

大概南非世界杯時，我就有過判斷：巴薩和西班牙的偉大，會要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才能看得更清晰。站開一步，你才知道歷史到達過的高度。如今我更堅持這種判斷。

只是眼睜睜看著這座神殿，不可救藥的垂老而崩塌，也知道這是自然規律所致，卻不得不生出極大的惋惜。

情感上，我未必對巴薩和西班牙有多么強的依戀牽掛，但是我知道，這樣的傳控足球，應該是一種普世足球，應該是所有人種，通過自然又合理的訓練，能夠不斷提升水平的一種足球。

2011年世俱杯決賽，巴薩狂掃桑托斯，在崖岸自高的巴西足球界，產生了振聾發聵的效果：巴西人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發現自己傳統的基于個人技術的桑巴，已經無法在世界杯上舞動時，開始“師夷長技以制夷”——強化整體戰術意識，選擇身材高大、速度超凡的選手，作為足球優才。

而哈維與伊涅斯塔、和常人無異的西班牙球員，讓巴西人突然驚醒到，自己的足球傳承、足球哲學和足球風格，未必就不能應對歐洲整體戰術的領先。抱殘守缺當然不對，但在繼承與堅持中，推陳出新，以個人技藝之長，去應對更高更快更強的對手，這需要的不僅是韌勁，更需要絕大的勇氣和超邁的視野。

只是這樣的成功，必須建立在成績基礎上。必須有西班牙國家隊，從2008年登頂歐洲，到2010年登頂世界，再到2012年衛冕歐洲的獎杯為旁證。也必須有巴薩從里杰卡爾德、羅納爾迪尼奧發端，到瓜迪奧拉登峰造極，再到恩里克實現中興的支撐。

當意大利以精密算度的戰術和先聲奪人的開場，打亂疲憊西班牙人陣腳時，一個時代由此結束。

這十余年，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西班牙或者巴薩的一場比賽，全場無法掌控住局勢，無法實現自己純熟如流的傳控。這十年，他們也有過各種失敗，卻沒有一次像這場對陣意大利時，全場都在焦躁和忙亂中，找不到自己的腔調。

張路指導在直播《大話歐洲杯》時，對我感慨說，西班牙最后上雙中鋒，“都開始沖吊了……”要陷入怎樣的境地，西班牙才會完全忘掉自己最擅長的方式。這是壓力所致，對手精明有備所致，這也是一代人年華老去所致。

伊涅斯塔不再“小白”，法布雷加斯、戴維·席爾瓦未老先衰，托雷斯壓根都沒來……哈維已經在中東開始退休生活。他們已經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經典，達到了巴西、德國、阿根廷、法國和意大利之后，難以想象的現代足球高度。他們確實太累了。

只是離散不僅有離散的傷懷，還有德爾博斯克和卡西利亞斯決絕的傷痛。由幸福轉向不幸，多少痛苦罹難，要比向上攀升時，更加令人不忍。多年之后，我們回顧高峰，才會知道這十年，作為球迷，我們是何等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