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學民??
關于章學誠生平與學說的境遇,胡適曾有一個流行甚廣的觀點,即有關章氏生平與學說的信息被埋沒了一百二十年,但也一直有人認為胡氏所言與事實不符。本文對章氏身后境遇狀況提供一個補證,指出在清國史館檔案的傳包傳稿中有多個章學誠傳記,且章學誠在國史《文苑傳》中數次獲立正傳。這些材料補充證明,章學誠學說在晚清獲得了高度評價,其生平概況更沒有被埋沒,而是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清廷官方的認可。這對于實事求是地研究章氏學說的命運和晚清學術的實況或有助益。
章學誠;國史《文苑傳》;繆荃孫;胡適K82581;K25A0143-05
①胡適稱:“我那時正覺得,章實齋這樣一位專講史學的人,不應該死了一百二十年還沒有人給他做一篇詳實的傳。……因此,我那時很替章實齋抱不平。他生平眼高一世,瞧不起那班襞績補苴的漢學家;他想不到,那班襞績補苴的漢學家的權威竟能使他的著作遲至一百二十年后方才有完全見天日的機會,竟能使他的生平事跡埋沒了一百二十年無人知道。”“民國九年(1920)浙江圖書館得會稽徐氏抄本《章氏遺書》,鉛印行世。冬,日本內滕虎次郎先生所作《章實齋先生年譜》在《支那學雜志》發表。十一年春,本書初版出版。國人始知章先生。”《章實齋先生年譜》,《胡適文集》7,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25頁,121-122頁。
②錢基博、朱敬武、吳天任、余英時氏均曾對胡適這個判斷作出批評。關于章學誠思想身后境遇研究的學術史,劉巍有簡明扼要的歸納,見氏著《中國學術之近代命運》,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集團,2013年,46、47頁。
〔作者簡介〕戚學民,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北京100084。
章學誠在20世紀受到高度重視,其生平與學術獲得學界高度評價,并得到持久深入的研究。截止目前有關章學誠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對章氏學術觀點與成就的分析,對章氏思想在其身后的影響研究較少,顯示出章氏思想之學術史的研究尚有較大開掘空間。在章氏學術的影響方面,存在一種甚為流行的觀點,即胡適《章實齋先生年譜》中所說,章學誠的生平事跡與學說被埋沒了一百二十多年。①胡氏《章實齋先生年譜》對章氏學說的表彰之功無法抹煞,但他所述章氏思想在晚清的境遇與實況有相當程度的出入。胡適此說,一直遭到學界的質疑。②但這個爭議背后有真問題,即章氏思想在晚清的遭遇究竟如何?大體上,學界同意,章氏學說在晚清并未被忽略,其生平更沒有被埋沒。相反,其學說在晚清傳播較廣,并獲得了高度評價,但章氏思想具體產生了怎樣的影響,獲得了怎樣的評價,盡管有前述各位的重要成果,仍然有很大的研究空間。
晚清時期章氏學說的接受史內容非常豐富,相較于學界目前的討論,尚有很多可供開掘的余地。
在數千篇對章學誠思想學說的研究成果中,絕大部分是對其史學理論和編纂成績的分析闡發,對于章氏思想在身后境遇的探討僅有上述數種。
比如,就章氏影響的廣度而言,前述各方所討論者僅是晚清有關章氏思想影響的部分例證,還有更多相當重要的意見可供搜集評斷。另一方面,就章氏影響的層級而言,研究者所論及的主要是民間、學者的評價,沒有涉及清廷方面對章氏思想的評價。而實際上,清廷高層對章氏學說的評價是其在晚清境遇的一個重要方面。清廷國史的記載,在相當程度上代表了官方對士人的評價和認可。章學誠在清國史中并未缺席,在國史列傳中數次獲得立傳,頗顯朝廷表彰之意,可以反映章氏身后境遇之一般,但這些檔案尚未得到關注。有鑒于此,小文基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國史館傳包傳稿,淺析清廷國史對章學誠記載的變化過程。
(一)
章學誠的思想和學術,在其身后一直得到國內公私方面的承認。在私人層面,學界已經注意到章學誠對龔自珍、魏源、李慈銘、譚獻、鄭觀應、康有為、蔡元培、章太炎、梁啟超等人的影響。〔1〕但章氏的影響并不限于這些人。比如朱筠之子朱錫庚在給章學誠長子章杼思的信中,高度評價章氏,稱其為乾隆年間三大絕學之一,并感慨即使是阮元也沒有真正認識到章氏的價值。“錫庚嘗謂,乾隆年間積學之士與嘉慶年間所學似出兩途,以阮制軍為當代龍門,尚不能深知尊大人之底蘊,他人不待言矣。前擬撰《文史通義書后》,祗以尊大人之學當世罕有知者,唯錫庚尚能窺其旨趣。第其事重大,未敢輕易下筆。近復擬作乾隆年間三絕學傳……一為尊大人實齋先生。原夫周秦以上,但有史官,而無私學,其詩書禮樂以及典章象數皆史官職守。故孔子適周,問禮于老聃;韓宣聘魯,觀易象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俱指史官而言也。自劉向區六藝為九,漢唐以降,經史各立專家,言史者祖馬班,言經者尊賈鄭,從是史家者流,或考其事跡同異為刊誤之書,或訂其疆域沿革為地理之學,其于著述之旨趣,體例之要刪,鮮有講明其故者。唐劉子元、宋鄭漁仲,間有著論,第駁而未醇,偏而未全。且株守史氏之一家,隔閡六經之條理。實齋先生以畢生所讀之書,自成一家之學,勘辨同異,抉擇是非,合而知要,離而能通。著《文史通義》內外篇若干卷,蓋上窮官禮之遺意,下溯中壘之校讎,合經史為一者也。不知者見其詳論史裁,近于劉鄭兩家之緒余。是猶目考古音者謂出于吳棫韻譜,豈其然乎。其為絕學,知之者希,空前絕后鼎立為三矣”。 〔2〕朱錫庚對章學誠此番評價,長期未曾為人所知。朱錫庚曾是章學誠學生,所言未見得客觀公正,但他對章學誠的學說有深切的理解,言章氏合經史為一,頗中肯綮。
這可與余英時、劉巍等對章氏“論道”思想核心的闡發參看。劉巍認為“六經皆史反映了章學誠在漢學與宋學分化之初就欲站在史學立場加以統合的新動向”。見劉巍《經降史升:章學誠“六經皆史”說的來龍去脈》,《中國學術之近代命運》,1-78頁。
朱錫庚更把章學誠視為“乾隆年間三大絕學”之一,是對章氏前所未有的高度評價,至今也是罕見的奇論。而在晚清時期,章學誠思想對于其他人物的影響并不少見,比如以史學著稱的李元度在文中數數稱引章氏。總之,晚清時期,章學誠的思想曾在學界中發生很大影響。
但另一個重要的方面即在官方記載層面,章學誠也不曾被遺忘,在清廷國史《儒林傳》和《文苑傳》中都曾多次被記載。清廷從乾隆年間開始大規模修纂國史,而在嘉慶時期,《儒林傳》、《文苑傳》等國史類傳的編纂工作集中展開。阮元是促成章學誠傳進入國史的重要人物。他在1810至1812年,即清嘉慶十五年至十七年纂成《儒林傳稿》,其中即有對章氏學的初步記載,盡管阮氏沒有將章學誠列入《儒林傳》,也沒有正式記載其生平。在《儒林傳稿·邵晉涵傳》中,章氏大名及其代表著作《文史通義》和主要學術觀點“浙東學術”都被載入。阮元肯定了章學誠是邵晉涵的密友
阮元在《儒林傳稿》輯纂中的貢獻究竟如何,《儒林傳稿》是否可以算阮元的作品,學界有不同的看法。根據清廷國史修纂的體制,總纂之下,尚有提調等人擔任分纂,但阮元在《儒林傳稿》的編輯工作中絕非掛名。在臺北“故宮博物院”中傳包傳稿檔案中沒有《儒林傳稿》完整的原始稿本,但尚存少量單獨的傳稿如《李容傳》和《張惠言傳》可證一斑。這兩個傳稿之首均有國史館總裁的審閱簽名,都寫著“前總纂官阮元輯纂”的字樣。按清國史館對于工作成果的認定有明確的規則,凡是初輯本都寫某某人“輯纂”或者“初纂”,此后的覆核、校閱環節均題寫“校閱”或“覆輯”。《李容傳》和《張惠言傳》都保留著與《儒林傳稿》同名傳記的樣貌,所以阮元曾實際從事《儒林傳》的編纂工作是確切無疑的。
,采用了《文史通義》的相關文字來記述邵晉涵的生平與學術,實際上采信了章氏的“浙東學術”說,將邵氏納入浙東學人譜系。
見拙文《“國史儒林”和“浙東學術”》,《中山大學學報》(社科版),2010年第6期,90-103頁。
阮元能如此做,是因為他曾任職浙江巡撫,知曉章學誠其人,并對其學術有相當程度的認知。章學誠曾經請朱珪關說阮元,為自己提供工作便利,并曾直接致信阮氏,介紹浙東學術。〔3〕不過阮元力主考據,對章氏學術不甚欣賞,這一點章學誠也是知曉的。〔4〕當然,阮元未將章學誠列入《儒林傳》,未必盡出偏見。《儒林傳》立傳人物的選取以經學為主,章學誠確實不以經學見長。此外,國史《儒林傳》初纂,阮元態度謹慎,從順治到嘉慶初年,立正傳者僅僅44人,立附傳者55人。章學誠屬于提及但不列目者,也可見得國史《儒林傳》對章氏的定位。
盡管《儒林傳》中僅有簡略的記載,但這是章氏其人與學術進入國史的初始。
(二)
繼阮元之后,繆荃孫為奠定章學誠在清廷國史中的地位做出了重要貢獻。光緒初年,清廷對《儒林傳》《文苑傳》等類傳進行了兩次集中修纂。其中第一次修纂工作在1882年至1888年進行(即光緒七年至光緒十四年)。這次修纂工作中,繆荃孫負責總輯《儒林傳》《文苑傳》和《循吏傳》,其中的《文苑傳》為第四次稿。在繆氏安排下,章學誠在《文苑傳》中獲立為正傳。
《章學誠傳(章宗源葉維庚吳蘭庭)》內容如下:
《文苑傳·章學誠傳》,文獻編號:701004389,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傳包傳稿,清國史館本。按此稿本為藍格抄本,上有簽條,有陳伯陶、葉昌熾、惲毓鼎的修改意見,實為第五次稿的工作本。但工作本實基于繆荃孫主持的第四次稿,所以本文按照其抄本內容來討論繆荃孫第四次稿的記載。
章學誠,字實齋,浙江會稽人。乾隆四十三年進士,官國子監典籍(《經世文編》《目錄》)。性耽墳籍,不甘為章句之學(《文史通義》識語)。從山陰劉文蔚、童鈺游,習聞蕺山、南雷之說,言明季黨禍緣起,閹寺亂政,及唐魯二王本末,往往出于正史之外,秀水鄭炳文稱其有良史才(《文獻徵存錄》)。自游朱筠之門,筠藏書甚富。因得遍覽群書,日與名流討論講貫(《文史通義》識語)。嘗與休寧戴震、江都汪中同客寧紹臺道馮廷丞署,廷丞甚敬禮之(《文獻徵存錄》)。震論修志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則志事已竟。侈言文獻,非所急務。陽湖洪亮吉嘗撰輯乾隆府廳州縣志,其分部乃以布政司分隸廳州縣。學誠均著論相諍(《文史通義》),夷然不屑(《粵雅堂叢書跋》)。著有《文史通義》八卷,《校讎通義》三卷,其中倡言立論多前人所未發,大抵推原官禮而有得于向歆父子之傳,故于古今學術之原輒能條別而得其宗旨(《文史通義》識語)。大興方恮嗜其書,以為窺六藝之精微,群言之奧旨,比于劉向鄭樵而得其精(《順天府志》)。所修《和州》《亳州》《永清》縣諸志,是非斟酌(《文史通義》外篇),亦匪兼才學識之長者不能作云(《粵雅堂叢書跋》)。所自著有《實齋文集》(《經世文編目錄》)。
光緒初年的這一次修纂工作中,《文苑傳》共立正傳119人,較《文苑傳》第三次稿即道光進呈本
《清史·文苑傳》不分卷,八冊,原題名:稿本《清史·文苑傳》,文獻編號:故殿033548,清內府朱絲欄寫本。
的44人有大幅增加。進呈本《文苑傳》的記載截止于逝世于乾隆朝的姚鼐。《文苑傳》第四次稿在姚鼐之后,增加了從乾隆至同治朝的趙一清等數十人,截止于逝于1870年的吳士邁。《文苑傳》第四次稿的匯稿本析為四卷,《章學誠傳》居于第三卷第12位。
《章學誠傳》盡管正文只有四百余字,但內容豐富。傳文記載條理清晰,甚有章法,依次介紹了傳主的科甲出身、治學特點、學術淵源、主要交游、學術觀點、學術成就及其評價、主要著作。傳文在記載章學誠姓名、籍貫后,首先記載其科甲出身。在《文苑傳》第三次稿中,入選人物的原則基于政治正確,以有科甲出身為主,并按照科甲年月為序安排傳記先后。《文苑傳》第四稿也遵照這個原則。隨后記載章氏治學特點為專研史學,并且不為章句之學。這一特點記載揭示非常確切,晚近學界都普遍同意章氏以史學見長。而章氏的師承來自浙東劉宗周、黃宗羲一路,其學術特重明末與浙東南明史事。這也是章氏引以為豪,并得到后人承認的方面。
在學術交游方面,傳文重點記載了章氏曾游朱筠之幕,并與當時的考證學領袖戴震相頡頏。對于修方志的體例,章氏與戴震、洪亮吉有不同觀點,并發生了爭論。章氏以文史校讎與戴震等人的漢學考據相抗衡。這一記載別有深意,因為總輯繆荃孫是堅定的主漢學者,他的學術淵源于考證學,且主持輯纂的《儒林傳》以漢學為主流。他記載章學誠與戴震、洪亮吉等考證學者的學術差異和爭論,確實是章氏所遇到的重大學術挑戰,但記載這一與考證學者的沖突也是對章氏學術地位的認可。后來從錢穆到余英時對章氏與戴震等的關系都特加注意,并有論述,影響巨大。《章學誠傳》對傳主的文史校讎之學的性質有相當高的評價,認為來源于官禮之學,可溯源于西漢劉向、劉歆父子,長于學術源流的考訂和鑒別,可與史學家鄭樵相比。其地方志的代表作,體現了才學識三長。本傳也指出章學誠的主要著作是《文史通義》,并從該書中截取了相當的文字。
繆荃孫的《章學誠傳》意義非凡,在國史中確立了章氏的正傳地位,奠定了章氏記載的基本格局,且其記載的基本觀點與20世紀以來的研究相合。
十幾年后,清廷在1902年(即清光緒二十八年)起,又進行了一次國史的集中修纂。此次修纂,陳伯陶擔任總輯,負責輯纂《儒林傳》和《文苑傳》,并形成了《文苑傳》的第五次稿。第五次稿在很多方面繼承了繆荃孫主持的第四次稿的記載。我們在《章學誠傳》的稿本中看到,在記載章氏學術宗旨的“輒能條別而得其宗旨”句下有陳伯陶簽條,其文曰:“自謂卑論仲任,俯視子元,未免過詡,然亦夾漈之伯仲也。(《兩浙軒輶錄》)此條擬增在得其宗旨下 伯陶”。〔5〕
經過修訂后的傳記文本《章學誠傳章宗源葉維庚吳蘭庭》〔6〕如下:
章學誠,字實齋,浙江會稽人。乾隆戊戌四十三年進士,官國子監典籍。性耽墳籍,不甘為章句之學。從山陰劉文蔚、童鈺游,習聞蕺山、南雷之說,言明季黨禍緣起,閹寺亂政,及唐魯二王本末,往往出于正史之外。秀水鄭炳文稱其有良史才。自游朱筠之門,筠藏書甚富。因得遍覽群書,日與名流討論講貫。嘗與休寧戴震、江都汪中同客寧紹臺道馮廷丞署,廷丞甚敬禮之。震論修志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則志事已竟。侈言文獻,非所急務。陽湖洪亮吉嘗撰輯乾隆府廳州縣志,其分部乃以布政司分隸廳州縣。學誠均著論相諍。所修《和州》《亳州》《永清》縣諸志,論者謂,是非斟酌,匪兼才學識之長者不能作云。所自著有《文史通義》八卷,《校讎通義》三卷,其中倡言立論多前人所未發。大抵推原官禮而有得于向歆父子之傳。故于古今學術之原輒能條別而得其宗旨。自謂卑論仲任,俯視子元,未免過詡,然亦夾漈之伯仲也。又著有《實齋文集》。
我們看到陳伯陶主持輯纂的稿本基本沿用了第四次稿的文字,但也進行了微調。主要的改動就是如簽條所示,改變了對章學誠學術的評價,不再是一味的稱贊,而是進行了適度的批評,認為章氏未免自視過高。陳伯陶是陳澧弟子,主漢宋調和,反對門戶之見。他所反對的不僅是主漢學者和主宋學者的門戶之見,而且對非漢宋學者的學術也有持平之見。對章學誠傳的修改正體現了抑制門戶之見的風格。
這個版本的文字即是《清史列傳·文苑傳》中《章學誠傳》的樣貌,根據稿本
清國史館傳包傳稿中,另有文獻編號701005277的《章學誠傳》抄本,和《祁韻士傳》合為一冊,祁韻士與章學誠同為乾隆四十三年進士,祁韻士也“喜治史”,“于疆域山川形勝古人爵里姓氏,靡不記覽。”1頁。其主要業績是,“在翰林時,充國史館纂修,奉旨創立蒙古王公表傳”,立定體例。本傳2頁。章學誠傳與祁韻士傳合為一卷,因為兩者都以史學見長。《章學誠傳》在該冊13-15頁,文字與前述稿本相同。,可見史館輯纂工作的樣貌。
(三)
陳伯陶主持的《文苑傳》第五次稿,并非章學誠在國史中的最后呈現。進入民國,清史館成立,對各種類傳進行了重新安排。繆荃孫再度擔任總輯,負責輯纂《文苑傳》,其工作成果為《文苑傳》第六次稿。我們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史館傳包傳稿中,看到了《文苑傳》的第六次稿的一個抄本。〔7〕根據封面題字,我們可知該稿的工作時間是“乙卯四月廿日辦,十月成繆荃孫”。《章學誠傳》在《文苑(學)傳三》中。
《文苑(學)傳》,文獻編號:701006947,5-7頁。按,該冊稿本目錄顯示,該冊《章學誠傳》前原有《吳錫麒傳》(1頁),但被劃去,此冊內亦無傳文,故章氏實居該卷之首。另,有701005418《章學誠傳》抄本(1-2頁),文字全同第四次稿,亦為清國史館本。從附傳看,似為第四次稿的抄本,具體情況待考。
該傳文字如下:
章學誠,字實齋,浙江會稽人。乾隆戊戌四十三年進士,官國子監典籍。性耽墳籍,不甘為章句之學。從山陰劉文蔚、童鈺游,習聞蕺山、南雷之說,言明季黨禍緣起,閹寺亂政,及唐魯二王本末,往往出于正史之外。秀水鄭炳文稱其有良史才。自游朱筠之門,筠藏書甚富。因得遍覽群書,日與名流討論講貫。嘗與休寧戴震、江都汪中同客寧紹臺道馮廷丞署,廷丞甚敬禮之。震論修志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則志事已竟。侈言文獻,非所急務。陽湖洪亮吉嘗撰輯乾隆府廳州縣志,其分部乃以布政司分隸廳州縣。學誠均著論相諍。所修《和州》《亳州》《永清》縣諸志,論者謂,是非斟酌,匪兼才學識之長者不能作云。所自著有《文史通義》八卷,《校讎通義》三卷,其中倡言立論多前人所未發。大抵推原官禮而有得于向歆父子之傳。故于古今學術之原輒能條別而得其宗旨。
與以前的傳文相較可知,繆荃孫沿用了自己在光緒初年輯纂的文字。但是該稿本有圈點,刪去了所有的注解,最后一句“所修《和州》《亳州》《永清》縣諸志,是非斟酌(《文史通義》外篇),亦匪兼才學識之長者不能作云(《粵雅堂叢書跋》)。所自著有《實齋文集》(《經世文編目錄》)”也被刪去。〔8〕
此后我們看到有總題為《清史稿》的《文苑傳二》中《章學誠傳》稿本。〔9〕此《章學誠傳》居第19位,在《宋大樽傳》后,《祁韻士傳》之前。此傳文字與以前的稿子略有差異,主要是增加了這兩句話:“學誠好辯論,勇于自信,有《實齋文集》,視唐宋文體,夷然不屑。然亦未臻深古,要之無離叛之言,其所長也。”此一修改,不知出于誰手。且此段話的最后一句“然亦未臻深古,要之無離叛之言,其所長也”,亦被刪去,此一刪改之人亦待考。
此后就是我們所熟悉的《清史稿·章學誠傳》。
(四)
綜上所述,我們可知,從清廷初次修纂《儒林傳》,章學誠的學說便被采納。而從《文苑傳》第四次稿開始,章學誠在國史中獲立為正傳,此后保持了穩固的地位。《文苑傳》雖然看似地位低于《儒林傳》,但仍然是國史,能立為正傳者也不過一百多人。章學誠獲得在國史中立為正傳的榮譽,而將他列入國史的,正是主張漢學的阮元和繆荃孫。繆荃孫記載了章學誠的學術宗旨、主要成就等,并暗示他和漢學高峰戴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相抗衡。這一記載格局為此后的清國史系統的各種稿本所繼承,盡管在具體文字上有所調整,但國史《章學誠傳》的格局從此確定。
從清廷國史中的《章學誠傳》可知,自晚清到民國初年章氏不僅在民間學界一直發生影響,其在清廷國史中的地位也逐漸提高,從附傳升立為正傳。章學誠的影響持續存在,他的學術地位在逐漸提升。胡適作文時,大概對清代國史檔案尚未能寓目,而《清史稿》和《清史列傳》尚未出版,所以遂有章氏的生平與學術被埋沒的看法。但如今情況已經不同,學界可知,章學誠思想學術在晚清的際遇與胡適所說相去較遠。本文所討論的清國史館檔案中的《章學誠傳》屬于小節,但也許說明對章氏學說的命運的討論,仍是一個有相當空間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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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錫庚.與章杼思貽選書〔O〕//朱少河先生雜著.稿本.
〔3〕章學誠.與阮學使論求遺書〔A〕//文史通義新編新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755.
〔4〕章學誠.與朱少白書〔A〕//文史通義新編新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787-788.
〔5〕文苑傳·章學誠傳〔B〕.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編號:701004389):133.
〔6〕文苑傳·章學誠傳〔B〕.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編號:701005059):13-15.
〔7〕文苑(學)傳〔B〕.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編號:701006945).
〔8〕苑(學)傳三·章學誠傳〔B〕.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編號:701006947):6.
〔9〕清史稿·文苑傳二·章學誠傳〔B〕.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編號:701007912):93-94.
(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