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外的神話人物管窺——嫦娥

戴夢軍

摘 ? 要：詩詞作品中嫦娥常被作為“癡女”的形象存在，但上古神話原貌卻并非如此，在漢畫像石中嫦娥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蟾蜍，并非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女。并且她出身平凡，可以想象的是，她與后羿因一場賜婚而結緣，又因感情破裂而訣別。

關鍵詞：神話;原型;嫦娥

中圖分類號：I207.22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30-0014-01

神話人物中，被賦予最深切的同情，又寄予最美麗的綺思，非嫦娥莫屬。古往今來吟詠嫦娥的詩詞很多，流傳最廣的莫過李商隱的《嫦娥》。一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讓人對嫦娥生發無限同情。

嫦娥真后悔嗎？嫦娥出身非常普通，與上古神話洛神宓妃、玉山王母、娥皇女英等大名鼎鼎的女神相比，嫦娥的出身乏善可陳。記載嫦娥故事的《淮南子》和《全上古文》都沒有交代她的身世。嫦娥之前的身世，我們不得而知，所可以想象的是故事開始在寒門女子出落得姿容絕色，讓人一見難忘。這是一件好事嗎？那可未必。出身平凡的小家碧玉，若生得一般，也許就在市井和一個平凡的書生恩愛白頭、兒孫滿堂，如很多普通人一樣，平平凡凡過一世。但嫦娥就像浣紗溪畔的西施，出眾的容貌是她驕傲的資本，也是她注定不得平凡的籌碼。

后人都知道的是，嫦娥嫁給了大名鼎鼎的后羿。上古大帝帝俊將姿容出眾的嫦娥許配給后羿。古代帝王慣用的手段，英雄配美人，籠絡人心的賜婚。《淮南子》和《楚辭》有載，后羿是一位絕世英雄。“繳大風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淮南子·本經訓》）、“眇河伯左目”（《楚辭·天問》），人又生得一表人才“長身猿臂”。

美人配英雄，所有人都喜聞樂見。才子佳人你情我愿，故事當然歡喜結局，但如果英雄已經年華老去、鬢染微霜，美人卻正風華正茂，青絲纏繞，英雄和美人還會美滿團圓嗎？也可能會。女人天生對英雄有崇拜情結，年齡對男人的殺傷力和事業成反比，羿毫無疑問是大英雄，豐功偉績于一身。年齡的不對稱還不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英雄和美女之間有第三者呢？羿和嫦娥的神話故事有兩種說法，第一種，嫦娥嫁給羿時，英雄已年華老去;第二種，未提羿的年齡，只說羿因射日被天帝貶謫，嫦娥失去原本享有的富貴，漸生嫌隙，和羿感情破裂。不管哪個版本都牽涉到上古神話另一位聞名后世的絕世美人——洛神宓妃。

據高誘注《淮南子·汜論訓》和屈原《楚辭·天問》記載，宓妃是水神河伯的妻子。這是傳統觀念中門當戶對的婚事，河伯風度翩翩年輕英俊，宓妃系出名門絕世傾城，才子佳人新婚燕爾，恐怕也是讓人歆羨的，但日子一長，河伯的風流性子顯露，日日外出尋花問柳，獨守空閨的宓妃難免寂寞怨懟。這樣的故事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很常見，通常情況下，故事會以女子以淚洗面、日日悔恨結局，頂多再留幾句“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的閨怨詩。但宓妃不同，她為了排遣憂思怨情，在洛川之上奏起七弦琴，琴聲美妙動聽猶如天籟，引得一位路過的男子聞音而來，那就是年輕時的后羿。宓妃遇見后羿，絕代佳人與曠古英雄，此情卻在不言中。后羿當面找了河伯，想帶宓妃離去。河伯當然不答應，與后羿打了起來，“河伯化為白龍，游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楚辭·天問》）兩人打得如火如荼，最后后羿憑借驕人的箭法，射瞎河伯的一只眼睛。河伯去找伏羲告狀，伏羲不但沒有幫河伯處罰后羿，反而責備了河伯濫用神力①。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羿和宓妃的感情轟轟烈烈，天上地下皆知，卻在重重險阻前無疾而終。但這樣的感情即使短暫，最美的記憶卻永遠被銘記，“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宓妃必定深藏在羿心中最柔軟最隱蔽的角落，影響著他今后的生活。

關于嫦娥和后羿的糾紛第一個版本的傳說更為合理，通常情況下英雄年輕時很少功成名就，反而經過歲月的積淀，事業才能更上一個臺階。年輕的后羿，帝王也沒有必要賜婚籠絡。羿與宓妃相逢于他娶嫦娥之前，因為他對待宓妃光明正大、氣勢磊落，那樣為愛情不惜一切的激情和勇敢是少年人才有的姿態。不管在哪種傳說中，宓妃都橫亙在羿和嫦娥之間，她也許容貌比嫦娥更美，姿態更雍容，出身更是不知道尊貴了多少倍。

嫦娥選擇離開后羿奔月而去。后人把嫦娥奔月想象得很飄逸很夢幻：云鬢鳳釵、花容月貌的女子誤食靈藥飛向月宮，輕舞飛揚又驚慌失措;奔月之后，居于廣寒宮，忍受著虛無的等待和萬千的寂寞。那是后世穿鑿附會的書生加工的故事，不是上古神話的原貌。張衡《全上古文》載：“嫦娥遂托身于月，是為蟾蜍。”《淮南子》：“（嫦娥）是為蟾蜍，而為月精”。五十年代河南出土的磚畫，栩栩如生地繪制了嫦娥奔月的景象，她的上半身依舊是人身，下半身卻是一條長長的尾巴，最后更是變成了一只蟾蜍。

嫦娥奔月化作蟾蜍，這才是神話傳說中出身寒門，嫁給大英雄的女子最終結局。一個姿容美麗的女子要怎樣的悲憤決絕，才寧可放棄人身化作蟾蜍，忍受萬千寂寞也要奔逃而去？

嫦娥會碧海青天夜夜心嗎？當她傷心絕望地吞下靈藥，飛向月亮時，就已經注定永不回頭。后羿看到嫦娥奔向月亮，變作蟾蜍時，可有后悔傷心？也許愧疚后悔有之，傷心彷徨亦有之。但滄海桑田，人世幾變，隨著歲月的更迭，傷痛會慢慢平復，記憶會慢慢消退，脆弱的感情終將化為一點塵埃。

自古為情自傷的女子不甚枚舉，有誰真正留住了男人？

注釋：

①《楚辭·天問》云：“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而妻彼雒嬪？”王逸于“妻雒嬪”注云：“雒嬪，水神，謂宓妃也。羿又夢與洛水女神宓妃交接也。”于“射河伯”注云：“傳曰，河伯化為白龍，游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河伯上訴天帝，曰：‘為我殺羿。天帝曰：‘爾何故得見射？河伯曰：‘我時化白龍，出游。天帝曰：‘使汝深守神靈，羿何從得犯汝？今為蟲獸，當為人所射，固其宜也，羿何罪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