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文化”盜墓筆記

林達

玉豬龍、勾云形玉佩、馬蹄形玉箍、方形玉璧……這些珍貴文物是遼寧省朝陽市警方歷盡九個多月的艱辛，破獲端掉10個盜墓團伙之后追回的。2015年12月31日，朝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11·26”特大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案第一批案件作出一審判決，以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罪分別判處姚玉飛、王子朋等5名被告人無期徒刑，判處李振軍、杭國林等25名被告人有期徒刑15年至3年不等，并處罰金。2016年4月14日，盜墓賊“祖師爺”姚玉忠被判死緩。

案件一號人物人稱“祖師爺”

2014年11月底，朝陽市公安局相繼發現在朝陽市境內的牛河梁紅山文化古遺址保護區周邊出現深挖痕跡，多起盜掘案件相繼發生，一批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積石冢群文物本體和原歷史風貌遭到嚴重破壞和損毀，大量珍貴文物被盜。此案震驚了公安部領導，公安部責成遼寧省公安廳，以朝陽市公安機關為主，迅速成立專案組對“11·26”特大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案展開偵查，此案被稱作“公安部督辦第一號”。

此案犯罪團伙的一號人物姚玉忠，人稱“祖師爺”，“他在確定古墓葬、遺址位置方面經驗豐富，可以脫離羅盤儀的輔助，直接根據山脈河流走勢和日月星辰位置，進行墓葬大體定位”。專案組介紹，許多盜掘古墓葬團伙的骨干分子，都是姚玉忠的徒弟或曾是姚玉忠團伙的成員。“二號團伙成員王某就是姚玉忠的徒弟。在姚的指導下，王某等6人找到并盜掘了位于遼寧省建平縣一處紅山文化古墓，造成嚴重破壞。”專案組民警說。

53歲的姚玉忠中等身材，是內蒙古赤峰市人，在家排行老三。他話不多，為人謹慎，愛看書，家中七兄弟中，能將父親看風水和墓葬的“絕活兒”學到手的，唯他一人，獲稱“關外第一高手”。“姚玉忠懂得在哪兒能找到‘活土，他能根據星象、地形和地圖，準確地找到古墓墓室的位置。經他踏勘踩點后，我們基本上每次都能成功挖到東西。”團伙原核心成員馮某說。

姚玉忠的盜墓團伙共有28人，和其他團伙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姚白天獨自踩點，晚間帶領團伙成員實施盜掘。只要是他認準的地兒，一定要挖到東西才肯罷手。一次沒挖到，就下一次再來，他常常會對著同一個地兒多次挖掘，號稱“絕不走空”。盜墓過程中，被他信任的成員可跟隨一起挖掘，不受信任的只能負責望風、駕車。所以，真正參與姚玉忠盜掘的都是他的同鄉、親戚，挖多深他都心中有數。挖完以后，他會很仔細地回填，想盡各種方法將盜掘現場掩蓋起來，別人很難發現。

然而，即使是這樣一個謹慎、陰險的人，也有他的軟肋。在內蒙古老家，姚玉忠還有很多外號，比如“老敗家”，這是因為他嗜賭如命。縱觀姚玉忠的賭博地圖，其足跡遍布河北承德、廣東深圳、天津、北京，在被抓捕前，他還常在遼寧、內蒙古交接處的一賭場“試手氣”。有時輸紅了眼，他甚至會拿出剛從古墓里盜出來的東西，直接抵押在賭場。等把錢都輸光了，再繼續盜掘古墓。

“充電”學紅山文化只為單干盜墓

朝陽市位于遼寧西部，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有著十分豐富的文化遺存，尤其是當地發現的紅山文化，將中華民族的文明史推前了1000多年，被稱為“東方文明的新曙光”。位于朝陽市的牛河梁遺址是出土紅山文化文物的核心區域，1988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目前正在申報世界文化遺產，豐富的文物資源讓越來越多的文物犯罪分子覬覦。

此次被判處無期徒刑之一的馮某及其團伙，就是主要針對紅山文化遺址、古墓葬進行盜掘的。自2013年7月開始，該犯罪團伙在16個月內瘋狂作案17起。馮某一伙是從姚玉忠盜墓團伙中脫離出來、另行組團單干的“11·26”大案中的一個重要團伙。

被捕后，38歲的馮某交代：“跟我一起干的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平時大家不在一起，每次盜墓都由我組織，時間上也沒有一定的規律。”馮某稱其對紅山文化特別感興趣，平時會去書店購買相關書籍或通過網絡進行學習。為了組織實施盜墓，他自學紅山文化，對文化遺址及古文物知識進行“充電”。馮某自夸：“通過自學，我對紅山文物的價值有了比較廣泛的了解，對古墓地的分布也有一定的掌握。”

原本馮某是在外地打工，兩年多前才開始盜墓。他說，他們這伙人一開始是姚玉忠組織的，姚玉忠在學會“看山”（找到盜墓的地方）之后，先后聯系了王某、韓某和他。“姚玉忠是靈魂，我就是干活兒的胳膊腿。”平時韓某負責開車，其他人則在姚的帶領下刨挖，然后再由姚玉忠負責清理“東西”。與姚玉忠的“神技”相映襯的，是他狡猾陰狠的個性。馮某抱怨說，合作一段時間后，姚玉忠每次去“踩點兒”，還是獨自一人前往，從不許別人跟隨。私下閑聊時，也絕口不提“踩點兒”的竅門。“大家一起挖，但挖到快要出東西的時候，姚玉忠就自己一個人動手，所以有沒有挖出東西我們不知道，挖出來賣了多少錢大家更不知情。最后姚玉忠分給你多少就是多少。”也正是因為姚玉忠分贓不均，沒義氣，他的做法引起同伙的不滿，甚至連姚的親弟弟姚玉飛也離開了哥哥的“團隊”，自己跟著馮某另起爐灶。很快，姚玉飛憑借“一技之長”，成為馮某團伙的“軍師”。

警方查明，馮某團伙成員固定，實行平均分贓，組織嚴密，反偵查意識較強。作案時，馮某等人以紅山文化遺址資料為參考，選擇作案目標較為準確，盜掘獲取的文物級別價值相對較高，并且有成熟的銷贓網絡，能短期內變現獲利。辦案民警說，馮某團伙選擇盜掘地點的眼光很“毒”。在從該團伙處追繳回的109件文物中，國家一級文物就有19件。

賊眼獨具挖的多為文保“不掌握的”

這伙盜墓賊是如何選取盜掘地點的呢？姚玉忠、馮某團伙成員平時以賭博、收購農副產品、收藏文物等名義四處踩點兒。他們會打聽誰家在地里發現有破碎的陶片，甚至出價購買相關信息以確定進行盜掘的大體方位。為了逃避打擊，盜墓團伙從不在保護區里作案，都選擇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地方實施盜掘。“我們挖的墓基本都是還未被國家文物保護部門發現的紅山古墓和遺址，由于保護區內有監控攝像，而且盜掘區內文物量刑很重，因此我們都選擇在保護區外進行盜掘。”馮某事后交代。

在凌源市紅山街道辦事處牛河梁村上窯溝的山梁上，有大大小小十幾處被盜掘的探坑，其中最大的一個坑直徑約1.7米，深約1.5米。朝陽市公安局文物保衛分局局長王紅巖指著坑說：這個大坑就是姚玉忠、馮某等六人挖掘的，并在其中挖掘到一只紅山時期的玉鐲。這只玉鐲晶瑩剔透，外觀完整，經鑒定屬國家一級文物。在大坑周圍，民警看到了一些不易被人發現的直徑30厘米至50厘米不等的淺坑。原來為了逃避村民舉報，姚、馮等人在盜掘后會對現場實施回填，這淺坑就是回填土下沉出現的。

馮某團伙在作案時，會使用一種自制的名叫“扎子”的工具，這種工具性能高于“洛陽鏟”，適合盜掘紅山時期的文物。另外，羅盤儀、高頻大功率對講機、強光手電和高倍數望遠鏡，也是他們作案的必備工具，裝備比一般的文保部門科研隊伍還齊全。“我們一般在下午上山。先由‘軍師姚玉忠的弟弟用羅盤儀看風水，確定墓葬所在位置，確定完地點等到凌晨再動手。挖墓的時候，先用‘扎子往下扎，如果覺得有戲，我就指揮成員用鍬和鎬挖探坑，直至將東西挖出。”馮某說。

“每個探坑都能挖出文物嗎？”民警問。“那不可能，探坑一般都比較小，挖差不多不出貨就換個地方挖了。”馮某說，一般而言大約挖六七個探坑就有一個坑里能挖出文物。

此外，盜墓團伙也在不斷地改進著自己的手法。走在“升級”前列的，是以張某為核心的團伙。在到處流竄作案的過程中，張某結識了經營探測儀的黑龍江人李某，兩人一拍即合，開始實施“智能化”盜掘。所謂探測儀，也就是探礦儀器，這些儀器對于盜墓分子來說，攜帶十分方便。

挖銷一條龍 文物販子坐地收贓

10個盜墓團伙主要盜掘的是新石器時代的紅山文化文物、遼金時代的錢幣，還有元代到清代的文物。在盜挖文物后，盜墓團伙會將文物出售變現。因此，在盜墓團伙的背后，還有一伙擁有文物收藏證、經營文物店鋪的出土文物販子，形成了一條盜墓竊取古土文物“財富”利益鏈。文物販子李某經營著兩家古玩店，他借著自己“喀左縣文博協會會長”的特殊身份從事非法文物交易，他并不滿足于在店里等著收贓，常常第一時間趕到盜掘現場坐地收贓。李某等文物販子的存在，使得盜墓團伙盜挖到的文物出手速度非常快，文物出手的價格以數十萬元居多，最高的是一個玉豬龍，價格高達320萬元。

“文物出手的速度不但快，還往往短時間內就被多次轉手。”負責追贓辦案的朝陽市公安局光明分局刑偵大隊民警介紹案情時說，比如一個有雙龍圖案的金簪子，就被從阜新賣到了撫順，又從撫順賣到了太原。他介紹，這個金簪子是國家一級文物，不可能在市場上買到，所以警方斷定是盜挖來的文物，并順著這個金簪子的銷贓軌跡，追回了45件文物。

馮某團伙一般會把盜掘的文物拿到赤峰市銷贓。由于長期混跡于赤峰的各個文玩市場，馮某認識了季某、梁某等買家。梁某是馮某團伙的固定收貨人，原系赤峰市委講師團成員，在赤峰市文物圈比較知名，很多想收藏文物的人都會找他要貨。在馮某眼中，梁某是一個

“理想”買家：“他幾乎不向我們詢問來源，出手也很大方。”馮某交代，梁某曾從他手中收走了一個雞骨白方形玉璧并轉賣給了梁的朋友劉某，僅這一件文物就獲利75000元。

在該起大案中，盜墓團伙成員還包括4名考古工作人員。鄧某是遼寧某考古研究所技工，也是姚玉忠團伙的成員之一。他在一次參與搶救性挖掘中挖到珍貴文物玉豬龍后，支開了民工，私下藏匿并與另一名資深考古工作人員劉某，將其作價320萬元出售，二人牟取非法所得。玉豬龍是紅山文化的典型器物，被認為是龍的最早雛形。

伸手必被捉 掘墓大盜被依法嚴懲

2014年12月7日凌晨5時，“11·26”盜墓大案首次收網全面展開，由朝陽市785名民警組成的78個抓捕組，會同其他省市配合抓捕的警力，在遼寧、內蒙古、黑龍江、河北、河南、陜西、山西7省區10市同步展開抓捕行動。在6個小時內抓獲犯罪嫌疑人78人，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網。至2015年5月，公安部督辦的“11·26”特大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175名，打掉盜掘犯罪團伙10個，追回涉案文物1 168件，其中一級文物125件、二級文物86件、三級文物200件、一般文物757件，價值逾5億元。尤以紅山文化玉豬龍、勾云形玉佩、馬蹄形玉箍價值最高。

2015年12月31日下午1時30分，朝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根據朝陽市人民檢察院的指控，對“11.26”特大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案第一批案件涉案人員經認真審理后，作出一審判決。法院同時判決追繳被盜文物54件，其中一級文物29件、二級文物13件、三級文物10件及.一般文物兩件。判決沒收非法出土文物226件，包括一級文物67件、二級文物78件、三級文物75件、一般文物6件。

“這次追繳的文物，從新石器時代到清代都有，以紅山時代的玉器、陶器，遼代的陶瓷器及金元時期的鐵器、金銀器最為珍貴。”國家文物進出境審核遼寧管理處處長張桂蓮說，“這些文物的出土代表了該時期生產工藝的水平、社會習俗和宗教信仰。很多文物是首次發現，填補了考古發現的空白。”

責任編輯：阮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