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聲良
五代至元代的敦煌石窟藝術(中)
文/趙聲良

圖3 榆林窟第3窟內景 西夏
西夏時期的石窟藝術
從歸義軍曹氏政權晚期到西夏占領敦煌的初期,在敦煌的回鶻勢力比較強大。關于回鶻的問題在學術界仍然有不少爭議,尤其是回鶻是否曾經在敦煌作為一個政權存在過一段時間,似乎還沒有強有力的證據。不過,在敦煌石窟中確實可以看到一些明顯回鶻風格的壁畫。因此,石窟中回鶻風格藝術的存在是沒有疑問的。據有關專家研究,莫高窟第330 窟為回鶻新開洞窟,其余有15個洞窟中存在回鶻重修的壁畫。榆林窟則有2 個洞窟可見回鶻風格壁畫,西千佛洞則有5個洞窟有回鶻壁畫。
大部分回鶻壁畫是對前代洞窟進行重繪的。有的僅在甬道或部分壁畫進行重繪,有少數洞窟則是全窟進行改繪。莫高窟第409窟出現了《回鶻王與王后供養像》(圖1)。其畫風也與吐魯番地區回鶻壁畫一致,說明高昌回鶻風格對敦煌石窟藝術的影響。第97 窟南、北、東壁畫《十六羅漢圖》,在龕內兩側畫出童子飛天,童子髡發的打扮,表現出少數民族裝束(圖2)。榆林窟第39 窟本是唐代所開鑿的洞窟,但壁畫完全被回鶻重繪,甬道有大量的回鶻人供養像,主室東壁門兩側繪佛傳中“儒童布發”的內容,洞窟中南、西、北壁畫出大型的羅漢像。
回鶻壁畫在題材上新出現了《十六羅漢圖》《行腳僧圖》《儒童布發故事》和《回鶻族男女供養人畫像》等,這些題材在此前壁畫中極為少見,而多見于吐魯番地區回鶻風格洞窟。這顯然是隨著回鶻勢力在敦煌的發展而傳入的。裝飾紋樣中的編織紋、波狀云頭紋卷草邊飾等,也可看出吐魯番高昌回鶻藝術的影響。

圖1 莫高窟第409窟 回鶻王供養像
西夏統治敦煌達200 年,在敦煌莫高窟與榆林窟都有營建。莫高窟推測為西夏重修的洞窟有60 個,新開鑿的洞窟1 個。在榆林窟能確認的西夏洞窟有第2 、3 、10 、29 窟,基本上都是密教內容為主的洞窟。榆林窟第29 窟有大量的西夏文題記,據最新研究確定此窟營建年代為1193 年,此窟的壁畫是來自甘州(今甘肅省張掖市)的畫師高崇德率領弟子們所繪1。第29 窟為覆斗頂窟,中心設圓形佛壇,共五層向上遞減,構成一個塔形。佛壇上原有塑像已失,此窟被稱為“秘密堂”,為典型的密教洞窟。榆林窟第3 窟平面為長方形,窟頂為淺穹窿形,除了在中央設八角形佛壇外,還在洞窟正壁貼壁設佛壇,壇上造像大多為清代重塑(圖3),榆林窟第2 窟為小型覆斗頂窟,中央設方形佛壇。

圖2 莫高窟第97窟 飛天 回鶻
榆林窟西夏洞窟中現存的塑像均為清代重修,難以看出西夏的風格,莫高窟的西夏彩塑,可以確認的只有第263 窟龕內一鋪七身、265 窟龕內一鋪五身像等少量余存。從這些塑像來看,身體比例勻稱,體型稍為瘦長,面形較圓,衣飾保持唐代風格。
西夏時期的壁畫主要有尊像畫、經變畫、密教曼荼羅、供養人畫像和裝飾圖案畫等。
1. 尊像畫
除了傳統的說法圖形式外,此時較引人注目的是水月觀音像。在榆林窟第2 窟、第29 窟都有獨特的表現,尤其是第2 窟窟門兩側各有一鋪水月觀音像,門南側的《水月觀音圖》,在透明的巨大光環中,襯托出悠然自在坐于巖石上的觀音菩薩。觀音的身后有竹林與山石為背景,天空祥云縹緲,靈鳥飛行,畫面左下側有龍女合十禮拜觀音。門北側的觀音背靠巖石而坐,似乎正在仰望畫面右上部的一彎新月(圖4)。下部碧海茫茫,海面上一善財童子乘云而來,合掌禮拜。畫面右下部的海岸邊,一位漢族僧人,身披袈裟,虔誠地遙禮觀音。僧人身后還有一位猴臉的男子牽馬侍立,表現的是唐僧與孫悟空的形象。這兩鋪《水月觀音圖》,均在方形畫面中以對角線構圖,下部表現觀音、龍女、善財童子、巖石、大海、修竹等,上部則表現天空。通過大量留白,形成虛實對比,正是南宋山水畫的流行風格。在色調上,兩幅壁畫都以青綠色調為主。又在觀音的面部、身體等部位貼金,對比天空部分的彩云,更顯得金碧輝煌。現在貼金部分已經氧化變黑,但仍可以感受到清新淡雅、寧靜悠遠的意境。

圖4 榆林窟第2窟 水月觀音 西夏

圖5 榆林窟第3窟 山水 西夏
千手千眼觀音,在榆林窟第3 窟東壁畫有兩鋪,北側為《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南側為《五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南側的《五十一面千手觀音》,累頭十層,五十一面形成寶塔狀。表現無數只手從身體上長出,而相當多的手中都有持物,畫面中觀音手持物達166種,包括人物、動物、植物、樂器、兵器、法器、法物、寶物、建筑、寶池花樹、交通工具、生產工具、生產活動場面等。生產工具有:犁、鋤、耙、鐮、鋸、斧、斗、鉅、熨斗、船只、耕牛等。生產活動有舂米、打鐵、釀酒、耕作、挑擔等形象。其中如“冶鐵手”“釀酒手”“牛耕手”等真實地反映了西夏社會的生產生活場景,有很高的歷史價值。
榆林窟第3 窟的《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赴會圖》,表現文殊和普賢率眾多的天人眷屬行進于云層中,下面是大海,背景是山峰峭壁,畫面規模宏偉,氣勢非凡。特別是其中水墨山水畫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畫面,山勢雄奇、水波浩渺、樹木掩映、云橫霧繞。在山水的構圖方面可看出范寬一派雄奇壯闊的風格,在表現近景的樹石中又反映出南宋小景山水的一些特色,說明兩宋繪畫對西夏的影響。傳世的古代水墨山水畫多為紙本,像這樣大幅水墨山水壁畫可以說是世所罕見(圖5)。
2. 經變畫
此時的經變畫均以殿堂樓閣為背景,在西夏前期的壁畫中,建筑畫表現得較為形式化,畫家似乎要從近景的角度展示殿堂建筑,但在表現手法上則是單一化處理,如莫高窟第400 窟北壁的藥師經變,中央大殿基本上作仰角處理,對大殿前面的平臺和旁邊的回廊則作了簡化。人物也同樣作簡化處理,除了主要佛像與菩薩外,其余的菩薩像均畫成同樣大小,平列在平臺上。因而雖是經變畫,卻有一種圖案化的傾向。

圖6 榆林窟第3窟 觀無量壽經變 西夏

圖7 榆林窟第3窟 金剛界曼荼羅中供養菩薩 西夏
西夏后期出現了一些新的樣式,以榆林窟第2、3 、29窟為代表。如榆林窟第29 窟畫出《藥師經變》與《西方凈土變》,兩鋪經變的構圖大體相同,如東壁北側的《藥師經變》中央為藥師佛坐在佛座上,兩側分別為日光菩薩和月光菩薩及天眾,前面可見欄桿,表明是建筑的近景。在殿堂之前有平臺,上面有不少菩薩天人在聽法,平臺前有蓮池,這是凈土世界的象征。畫面中對建筑的表現沒有畫屋頂,沒有鳥瞰式的殿堂全景,而只畫建筑的一部分,注重近景表現,畫面更加具體而寫實了。對建筑作近景表現,實際上是宋代以后中國繪畫的一個傾向,在西夏壁畫中出現這樣的傾向,應是內地新畫風影響所至。
榆林窟第3 窟南北兩壁分別畫出《觀無量壽經變》和《西方凈土變》,均為以建筑為中心的經變畫,如北壁的觀無量壽經變中,后部畫出重檐歇山頂大殿,大殿兩側分別有回廊相連,院中為水池,在水池兩側分別建亭閣。畫面下部畫出中央與院門兩側有回廊相連。建筑的結構十分清晰,包括墻面和地面裝飾的磚以及欄桿等建筑部件都畫得十分細致(圖6)。佛、菩薩等形象安置于建筑之中,雖然強調一種真實感,但由于建筑十分宏大,佛像相對較少,缺乏唐代經變畫那種宏大的氣魄,但作為建筑界畫,則是敦煌晚期壁畫中難得的精品。文殊山萬佛洞石窟中也有西夏經變畫,其中的建筑畫與榆林窟第3 窟相似,反映了西夏藝術深受兩宋中原畫風的影響。

圖8 榆林窟第29窟 西夏人供養像
3. 曼荼羅
西夏時期受到藏傳佛教的影響,曼荼羅成為壁畫中的重要題材。如榆林窟第29 窟東西兩壁各有一鋪《金剛界曼荼羅》,榆林窟第3 窟南北兩壁分別繪《尊勝佛母曼荼羅》和《金剛界曼荼羅》。而且在窟頂還畫出《五方佛曼荼羅》。曼荼羅本為壇城之意,如金剛界曼荼羅,通常中央部分表現為方形,中央和四方各有一佛,表示金剛界五佛,方形外有圓形,圓形外又有方形相疊套,在方與圓形之間,根據經典儀軌繪出相關的佛或菩薩、金剛等形象。用色對比較強烈,以藍、綠、紅、白等色相間,造成神秘感。人物形象具有印度波羅藝術風格的特點,其身姿、動態具有舞蹈感(圖7)。
4. 供養人畫像
西夏時代的供養人數量并不算多,但因為保存了西夏黨項族人物的真實面貌而具有重要意義。榆林窟第29 窟較集中地出現了一批西夏供養人像,在此窟西壁門兩側畫出了二十多身西夏人物供養像,還有一位名叫西畢智海的黨項族高僧。從這些西夏人供養像上,我們可以了解到西夏時代官員的形象及其服飾特點,同時還可看到畫家對人物形象的精彩表現(圖8)。此外,在榆林窟第2 窟,莫高窟第61 窟甬道、第148 窟東壁等壁畫中也可看到西夏供養人的形象。
5. 裝飾圖案畫
西夏時期的裝飾圖案畫也豐富多彩。曹氏歸義軍時代以來流行的龍圖案在西夏較多見,如榆林窟第2 窟的藻井中央就是一個團龍圖案。榆林窟第3 窟藻井以五方佛曼荼羅為中心,圓形的壇城周圍襯以方形的圖案,圓環套聯紋、工字紋與華麗的卷草紋相配合,外層的卷草紋中還把動物禽鳥(如孔雀、飛馬、大象等)組合在其中。榆林窟第10 窟的藻井是裝飾圖案最集中的一窟,藻井中心為九佛組成了八葉蓮臺曼荼羅,在藻井四披由卷草紋、回紋、交疊龜背紋、圓環套聯紋等組成層層圖案,無比豐富。特別是回紋圖案中包含著“天”字、“國”字的圖案,卷草紋中有飛禽神獸的形象,意味無窮(圖9)。

圖9 榆林窟第10窟 藻井圖案 西夏
(本文摘自中國青年出版社《敦煌石窟藝術簡史》,作者為敦煌研究院研究員)
注釋:
1 劉玉權《榆林窟第29 窟考察與研究》,敦煌研究院編《榆林窟研究論文集》(上),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 年9 月。
責編/王可苡